1 教会学校

作者:Alingstar 更新时间:2025/6/4 16:40:12 字数:5950

堂区,钟楼教堂,教会学校。

阳光透过石砌窗台的玻璃窗,在橡木长桌映出温润的光泽。但空气凝重,年迈的教师站在讲台后,目光愠怒,如一触即发的弓弦,扫过教室里的一排排学生。

“下面这个问题谁能正确回答?”老师的教鞭重重敲了敲桌子,“魔法的本质是什么?”

没有人敢说话,刚刚几个同学答错了几个字,皮肤被抽出的伤痕还在灼烫。

但如果一直没有人回答,遭受惩罚的将是全班。没人想再回忆起上次老师的暴怒,所有人都在训练场被罚到气力耗竭,许多人哭着喊着,眼泪流得比汗还多。

在一片不安的静默中,黑发少年起身,挺得笔直。其他学生的目光都投在他身上,像是看到救命稻草。

“魔法的本质是世界运转的严密铁律,是心灵支配物质的实践守则,是大地提供可标准化的恩赐,是教会颁布的永恒正确的真理。”他讲得不快,但没有任何停顿。

“嗯,一字不差。”老师皱起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洛铭你一向认真,老师看在眼里。至于其他人,我强调过千万遍,学习魔法不是儿戏!”

说到这,老师顿了顿,看向鸦雀无声的教室。

“其他的孩子六岁开始接受伟大教会的通识教育,了解大地教会的思想和规范,他们绝大多数在十二岁就会结束学习,按照入学时在耶灵石的素养判定,走向他们一生的职业。”

“但你们这些有魔法天赋的孩子不一样,你们比别人多了整整四年的学习时间,接受教会的定向法术教育,是要成为精英的法术专家,将来指导各个行业。”

“在未来,你们要用生长向、军用向的法术,让农田加速收获小麦和玉米,让果园的果实被催化成熟,让罪人被杖枪的光炽弹消灭。天赋只能保证你们坐在这个教室!”老师露出一如既往地严肃神色,“魔法是无比严密的领域,今天一些人连法典的定义都背错了好几个字,将来你们还想篡改咒法吗?”

“过些时候你们就要和其他堂区交换学习,这几天一定要多背多记,不要给我丢脸。”老师望向窗外,枯枝飘零落叶,冬天已至,“之后冬城将迎来一件大事——代表荣光与正义,作为冬城之剑的护卫队将开始冬狩。”

冬狩,冬城每年的传统活动,护卫队将作为唯一的特例,出征城墙之外的禁忌世界,人们往往会看到回城的驮马和运车队伍,满载着雪猪肉,霜角羚和冰鳞鲑,卫兵们骑在马上,在两侧手执杖枪,身披着黑袍,如英雄般凯旋。

同时有人紧张得听到了心跳声。城墙之外,意味着一种模糊而无边的邪恶。伴随着一种原始恐惧,像独自走入漆黑的旷野。记忆里的风总是很冷,童年的景象模糊如雾气浮动。

过去懵懂的孩子们会被带到城墙上看向世界的外侧。高耸的墙外,巨大的骸骨刺穿地表,在铺满灰雪的大地上,在每个孩子的记忆里,投下一道道狰狞的阴影。

许多学生此刻才真切感受到护卫队所担负的深沉重量。

老师看了眼洛铭,“这是很重要的实测考核,将来要加入护卫队的学生必须参与,你们会被分到不同狩区,每个人的表现都会被各区的队长们记录,修道区的主教也会注视你们。”

“现在,下课。大家去各自的队伍中训练。”老师合上书。

身着学士服的人们陆续走出教室,沿着楼梯下到一楼的大堂。第一堂区大教堂设施完善,建筑群包含了学校、教堂、图书馆和训练广场,穿过长廊,护卫队的预备卫兵陆续向西侧的大门走去。

“洛铭你有没有注意到,班上一些女生的目光。”身边的男生拿肩撞了下洛铭,声音故作抑扬顿挫,“猜猜她们都经常偷瞄谁。”

周围其他同袍也开始起哄附和。

“我脸上沾了什么吗?”洛铭扭头看向把手臂搭在他肩膀上的朋友,阿越,这家伙总是不太正经,课上的法典念得磕磕绊绊,各种流言八卦却倒背如流。

“你不要告诉我,你完全没注意到。”阿越笑了,“你观察力比我们都好,可别跟我们装木头。”

“我只相信我看到的事实,没必要随便揣测同袍的想法。”洛铭步伐依旧,没有一丝动摇。

“开个玩笑嘛,你太认真啦,洛铭。”阿越拍了拍他,“不过说真的,未来的配偶分配可是和个人履历挂钩的,你的表现说不定能带动许多人提高成绩呢。”

“身为预备卫兵提升自己是为了更好守护这座冬城,未来的分配教会区自然会做出最好的安排。”洛铭抑制住心头莫名的不舒服,“现在考虑这些太远的事,小心握不住手头的杖枪。”

他向前加快脚步,走进训练广场的大门,门外一片光亮。

木制的杖枪发放至每个预备卫兵手中,前端是像问号一样弯曲的枝干,枝干间是象征果实的球形红玉,表面雕刻着光弹法术的咒纹。这些咒纹来自过去的大魔法师,他们将每一种法术封装在特定的花纹中,如同乐谱,后人只要调控魔力去演奏,便能施展对应的法术,大地教的法典已经标明,这些乐谱即是永恒的法术规则,不可更改。

标靶在广场另一侧排开,预备卫兵们手执杖枪,调动自身的魔力进行日常的射击训练。

每发全中,洛铭单手执杖,发射,再举杖,动作干净利落,像是钟表般严密。随后是有障碍物的移动射击,洛铭在奔跑中集中精力,在发射后挥动杖枪,光炽弹如同被一根无形的绳牵引,划着曲线再次精准击中木桩后的移动标靶。

阿越看向洛铭,吹了吹口哨。

“简直像能跟踪一样!”阿越凑过来端详他的杖枪,恨不得发现里面藏了什么,“我们都还只能稍微偏移轨迹呢。洛铭你什么时候学的这招?”

“......抓那个怪盗的时候。”洛铭想到当时的情景,那位戴着魔女帽的怪盗在惊讶之余起舞般的闪躲,“但全被躲掉了。”

怪盗金鱼草,冬城最无法预料的存在。流窜在不同的地点,宛如一场场公开表演。这些年他和这位怪盗有过多次对决,但始终无法真正抓住她。

魔力场的预兆感应和魔法天赋直接关联,洛铭自身也有,能或多或少提前预判到即将袭来的攻击。但那个魔女的感知力深不可测,他暗自推测她的魔法天赋远在自己之上。

“这么厉害,难怪大家都拿她没辙。”他摊了摊手。“不过那家伙好一阵子都没出现了,会不会悄悄改邪归正了。”

是啊,好久没见到那个喜欢站在高处,让人头疼的家伙了。是悄无声息地金盆洗手,还是坏笑着在阴影里酝酿着更大的计谋,洛铭无从得知,但他本能感觉会是后者。

洛铭思绪飘摇,回神阿越已经转到下一个话题。

“说来狩区分配的队伍你们知道吗?”阿越再次挑起勾人的话题,满意地调动大家的目光,“有个队长对下属特别严厉,很喜欢打骂人,听说原本是修道区的贵族,现在下到堂区,那家伙肯定瞧不起我们。”

“你又揣测别人想法了。”洛铭叹气。

“我的意思是,洛铭你以后要是当了队长,一定要对我们好点啊。”他撞了撞洛铭,其他人也跟着挤他,看起来丝毫没有诚意。

天色渐晚,训练结束后的他们走出广场,在教堂的大门前开始陆续排队,作为预备卫兵的他们,需要沿着定好的路线参加街头巡逻。

在街巷的巡逻路线总是每日重复,但这一次他无意间抬头,在教堂高耸的塔楼上,站着一位带着魔女帽的少女,蓝色的围巾如同旗帜般飘扬。

他驻足再次凝望,少女已经消失,只剩下塔顶空荡的天空,刚刚的一瞬或许仅是错觉。

晨光落成轻纱,拂过堂区的钟楼教堂,脚步声有节奏地回荡在通往学校的长廊,洛铭和朋友走向每日重复的光景,熟悉得每块砖都记得。

但今天却出现了陌生的面孔。

“你好,我叫春藤,是来自第六堂区的交换生”怯生生的少女埋着头,双手抱紧书本,似乎鼓起莫大的勇气,“请,请问你的名字是?”

“你好,我叫洛铭。”洛铭礼貌点点头,“欢迎来到第一堂区。”

眼前的少女戴着乖巧的厚框圆眼镜,身着统一的学士黑袍,柔顺的黑色长发扎成麻花辫,似乎想问他什么。

“第六堂区,那不是靠近沃土吗!听说那里晚上有牛鬼诶,在夜晚的街道游荡,屠杀那些不听从宵禁的人。”阿越突然插嘴,一如既往地开始传播流言,丝毫没注意对话气氛,那位女孩似乎也被吓到了。

被洛铭瞪了一眼后,他乖乖闭上了嘴。

“啊那你们慢慢先聊哈哈,我们先去训练场了。”阿越以一种浮夸的恍然大悟的表情,给洛铭比了个大拇指,推其他朋友撤走,只要看到有异性靠近洛铭,他就爱这样起哄。

“呃,我们第六堂区应该是没有牛鬼的!”春藤有些着急。

“我没有信,阿越他平时就喜欢说些不着调的流言,别在意。”

“学长,我是学农业向魔法的,平时跟那些蔬果打交道,但很多知识还是云里雾里,有一个问题我困扰很久了......”她有些紧张。“请问我能请教一些魔法学习上的问题吗?”

“当然可以。”洛铭微笑,他可以熟练背诵整本法典的每个句子。

“既然我们用魔法都配有专门的法杖,法杖又是来自专门的木头,那植物自己能用魔法吗?”少女好奇地问。

“......啊 ?”洛铭一时错愕,这是什么问题,他从未想过这个思考角度,法典里也根本没有讲。

“那动物也可以用魔法吗?毕竟一些小鸟也会用树枝来筑巢,可以用这些树枝当法杖吗?”她凑上前,眼睛明亮,期待着他的权威回答。

他呆立如木桩。

“呃,法典强调魔法的本质是世界运转的严密铁律,是心灵改变物质的实践守则......”洛铭僵硬地复读,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那动物会用魔法吗?”她歪了歪头,似乎再次提醒他。

心灵改变物质的实践守则,那应该是只有人类才可以贯通魔法本质,但说到底动物有心灵吗?虽然有些动物看上去还挺聪明,但聪明和心灵是一回事吗,到底什么算心灵......一瞬间大脑越想越混乱,触发了连锁疑问的漩涡。

“抱歉,我也不知道。”他终于放弃,“可能我修行得还不够,你去问问老教师吧。”

“我第一次来这里,很多人都不熟悉,那个板着脸的老教师看着有点可怕,我不敢问。”她声音低了下去。

我跟你好像也是第一次见面吧,洛铭默默想到。

“没事,那我帮你问吧。”他果断承诺,但心里还是泛起一丝隐忧,这问题真的能问老师吗。

“谢谢你!”她看上去很高兴,“我一直听说洛铭学长是第一堂区最厉害的前辈。”

“我的名字能传这么远吗?”他有些惊讶,教会将冬城按照钟表般分成了十二个堂区,第六堂区和第一堂区几乎在两个端点。

“连续第一名可是很少见的,我觉得学长可以对自己更自信一点。”尽管没有解答出问题,她似乎依然很崇拜他。

可你的问题已经有点打击我的自信了,他心中漫出一阵脱力感。

“农业向的练习时间要到了,我先去果园施法场地训练了,学长再见。”她单臂抱书,挥了挥手,像窜走的小松鼠,来去如风。

一连几天,洛铭翻遍了教学的法典和书籍,都没有找到能回答的答案。说到底这真的会有答案吗,他一旦思考便陷进了回旋往复的迷宫,而一旦不去想,那个问题如毛刺般卡在心脏,刺着发痒。他有点后悔听到了这一切了。

终于他走到了老教师面前。

“老师好,我这些天一直在想一些问题。”洛铭艰难组织语言,从对方那永远严肃的脸上感受到无形的压力,春藤说得没错,确实有点可怕。“既然我们的法杖是如何从植物加工来的,既然施法需要植物,那动植物自己也会用魔法吗?”

“你又不是堂区工厂的木匠,为什么要知道法杖是怎么加工的?”老教师眉头皱了起来,目光疑惑,“法典没有记载的东西,有什么知道的必要吗?”

老教师盯着他,像发现了危险的火苗,念在他平日的表现,他叹了口气。

“这些天你是不是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他语气低沉。

“......是。”洛铭低头。

“你坦白告诉我,你的意志,因此更专注还是更混乱。”

“混乱。”洛铭想到自己被无数问题困扰的那几天。

“混乱与灾难同义,无用的知识生出痛苦的花。收起你的好奇心。今天知道答案,明天又有下一个问题,最终是无尽的追问。”老师起身拍了拍他的肩,高声道,“所有的真理教会都已经阐释完毕,其他的皆为谬误。别忘了,这些年教会赐予你的那些勋章和荣耀。”

洛铭感觉肩上似乎更沉了些。

“马上要冬狩了,不要分心。”老师嘱托道,“这些天多去训练场,身体的疲惫带来头脑的专注。记住,你是很多人的榜样。”

“感谢老师的教诲。”

洛铭沉默走出学校,街道行人零零散散,天空又暗了几分,流云已经泛红。

在回家的巷口附近时,他停住了脚步。巷子旁的小树丛微微摇晃颤动,枝叶间中钻出一团黑色的云。

一只黑猫,在冬城非常稀有的生物。在儿时记忆里,堂区的街头偶尔还能看见几只这样的小动物,游走在城市的街头影子中。但随着长大,越来越多的限令和禁令被来自教会的钟声敲响,酒、捉迷藏、观星......许多过去习以为常的日常变成了非法或非必要,有时是一种娱乐活动,有时是一种饮品,每一次的禁令都有理有据,于是人们总能主动习惯。习惯后,这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也就从人们的记忆连同历史里消失了。

而这是洛铭在冬城见到的最后一只黑猫了。

每次洛铭都会悄悄喂它,这是他的秘密,他没跟任何人讲,好像只是被人触碰,就会破碎。

夕阳将巷口的砖墙染成暖金色,洛铭蹲在墙角,特意脱下手套,皮肤蹭着一抹毛茸茸的温软,心情都没来由好了些。

“啊,学长好。”

春藤抱着书突然出现在街角,让黑发的少年呆住了。他下意识收手又怕欲盖弥彰,就这么卡在半空中。黑猫的尾巴蹭过他沾着碎屑的指尖,钻回了树丛里。

“你好,你怎么在这,有什么事吗?”他毫无必要地清了清嗓子,缓缓起身,感觉浑身僵硬。

“我刚刚路过,看到学长就来打个招呼。”她微笑却抿着嘴,抱着书的手朝他浅浅地挥了挥。厚框镜片反着光,看不清她眼睛。

“刚刚那是小猫吗,好可爱啊。”春藤跟着蹲下来,望着树丛的阴影,“我老家的堂区也见过,但可惜之后就没看到了。”

听到这洛铭提起来的心松懈不少,安全感像最后一缕斜阳,浮着暖意。

她也学着洛铭伸出手,但那只猫在静默过后,突然从树丛中跳出,一步跃到了她脑袋上,像是给她戴了团黑绒帽子。

“看来它很爱你的头。”他本来想说点什么,但一时没控制住,一开口说了句有点笨的话。绷着脸数秒,却哼哧一声,把自己逗笑了。

她举着手捧着黑猫帽子,歪了歪头,也跟着傻乎乎地笑着。

两人的笑声像是共振,偶尔穿插着几句毫无营养的闲谈。在空落落的街头回荡。

阳光沉入的影子逐渐蔓延天地之间,消融万物轮廓的边界。

他猛然意识到,再不回去就晚点了。于是他只好在简单寒暄后匆忙起身,和她告别。望着她的背影,他总觉得有些熟悉。

太阳沉入地平线,他快步走向属于家门的影子中。

堂区的居民楼只剩一片影影绰绰,楼阁间的窗帘透着暖光。

洛铭的手指触到卧室空荡的墙面,指尖传来一阵突兀的冰凉。那原本挂着他入学以来获得的荣誉勋章,此刻只剩下几枚锈蚀的钉孔,像被剜去的疤。

他缓缓转身,黑袍的衣摆垂得很沉。

餐桌上,父亲正用绒布擦拭一枚镀银烛台,金属与布料的摩擦声刺耳地填满沉默。

“父亲,我的奖牌和勋章被收到哪了?”洛铭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动什么。

“哦,那个啊——”父亲的动作顿了一下,烛台表面映出他微微侧开的视线,“我们送给修道区的主教了。”

他的语气像谈论天气。

洛铭的喉咙定了一下,像卡着冰。

“......为什么?”

“冬狩的分队结果不久就要公布了。”母亲突然从厨房探出身,围裙上沾着未擦干的水渍,她的声音焦虑,绷着弦一般,“沃土旁边的狩区去年失踪了好几个人,连尸骨都没找回来.....”

父亲放下烛台,金属底座撞击木桌发出闷响。

“奖章没刻名字,留在家里不过是装饰。但送到主教手里,就不一样了。”他站起身,点亮了餐桌的烛光,”我们还托了修道区的司铎打点关系,狩区分配时——”

“我不需要。”洛铭突然打断,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白,又渐渐松开。那些钉孔在余光中晃动,扎中心脏的刺眼。

是啊,一切都很合理,可为什么自己的声音隐着颤抖。

“我去训练场。”深呼吸后,洛铭转身走出家门,留下父母错愕的表情,在烛光中模糊成一片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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