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氤氲漫开在老旧的出租房，两人坐在熟悉的沙发上，搭着薄薄的被子。
被造物和自己的造物主一同缩在沙发里，感受着南方冬天的温度。
“你什么时候意识到的？”
“今天和你出去，就是想确认你是否真的存在，我怕是我自己神经失常的幻觉。在漫展上拍照的时候，发现你可以被别人拍到，也打消了幽灵或者吸血鬼之类的猜测。看到那些白发动漫角色时，其实我已经隐约回想起来了，我画过很多白发角色。而喜欢寒天爱玉让我确信了，我曾经喜欢的女孩就喜欢喝这个，当时的我于是加入了这个小设定。”
我哈了口气，“很可笑，随着时间忘掉了那么多曾经重要的东西，我连喜欢过的人长什么样都想不起来了，真正让人记起来的反而是这种无厘头的小事。”
“真是健忘的笨蛋神明啊。”她笑着感慨。
时间就像慢性毒药，会慢慢蚕食掉所有的记忆和感情。
“其实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隐约感觉到了，有种陌生的亲切感，像是重逢。但我害怕着，尽量不让自己往那边去想。”
“害怕什么？”
“就像是面对一场梦。梦是易碎的，有些梦意识到的瞬间，梦境就结束了，所以我不想问，也尽量避免去思考。你最开始时说这是个秘密，所以我怕自己说出你真实身份的瞬间，你就要消失了。如果这是梦，那我希望能更久点……”
“真谨慎啊，不过有一点你可以放心，你与我共处的这几天，是毋庸置疑的现实。”她微笑着看向我，清绿的眼瞳坚定而直率。
电视的光映着她的侧脸，让我想起那个在数位板上反复涂抹的深夜。彼时我刚学会图层功能，为虚拟角色眼里的光晕较劲到凌晨两点，却未曾料想这份偏执会化作此刻真实的眸光。
冬夜的空气寒气袭人，但我感到由衷的温暖。
“既然你怕说出来就会导致一切结束，为什么还是说了？不怕我消失吗？”
“买饮料那会你已经发现我知道了，我觉得也没必要藏着了。我原本很担心你说的规则，所以不太敢问相关的问题，但现在看来还不是那么冷酷的东西。”
我叹了口气。
“而且我有种预感，你就快要离开了，所以我想在最后尽快坦白，我不想留到你消失后才后悔没有早点和你坦诚相待。”
她点点头，欲言又止沉默了好一会。
“你的预感是对的，今天零点我就要离开了。”她低垂眼帘，望向窗外的万家星火，“我只有七天的时间，猜得到吗？”
“神创造世界的七天吗？”
“对。”她注视着我，脸上带着微笑，“你当时的创作，正好花了整整七天。”
啊啊那时真是狂热呢。
投入了自己的所有感情，献给了第一个角色。
疲惫而满足，如同僧侣站在夕阳的山顶，回望自己垒成的浮屠。
那为什么会忘记呢？曾经自以为藏在心底的视为珍宝的东西，也不过如此吗？
那可是曾经觉得和生命一样重要的理想啊。
不需要什么事件，不需要敌人，也不需要阴谋诡计。
原来仅仅只是单纯地生活着，就能让它们在平庸里消失。
“……对不起。”我轻声道。
“嗯。”她没有回绝。
“我创造了你，却把你忘在一边了。一直以来你都是一个人吗……”
“嗯。”
“我还真是不负责任啊。”我自嘲笑着。
“那以后请为我多添个几个朋友吧。”她也笑了。
“我尽量。”
而我默默在心底许下了新的誓言。
“话说你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呢？”
“不知道，我意识不到。也许是一片漫长的黑暗，或者空白，又或者是你内心的投影，只是记忆碎片的集合。”她缩在被子里，“我真正的生命只有这七天。”
画面从我脑海中浮现。
——“创作是件美好的事，如同生命的诞生。”
那时她眼神清澈，如同火光。
——“我觉得如果能诞生于世，就已经是美好的奇迹了，哪怕只有短暂的时间，也很值得珍重。”
那时她抿着嘴苦笑。
——“很多东西我是第一次知道的，所以想多了解一下……”
那时她安静地望着窗外，外面小城灯火通明。
是这样啊。
原来你当时抱着那样的感情啊。
“我明明是你的造物主，却一直不理解你的心情。我真是个没用的神。”我叹气。
“恰恰说明我真正的诞生了。”她脸上带着一丝狡猾的笑意。
“你所遵循的‘规则’，究竟是谁定的呢？大自然吗？”
“不知道，也许是你们世界的造物主吧？”她微笑着，“说不定那家伙和你一样，也是个迟钝的家伙，疲于自己的生活。”
“哈哈，简直像俄罗斯套娃一样没完没了嘛。”
两人时而安静时而热闹，漫无目的地聊着。时钟指针缓缓转动，似乎永不停息，而最后零点的钟声也快要到了。
“我记得你说要给我回礼，是什么呢？”
“这七天就是最好的礼物。”
“真狡猾啊。”
“开玩笑的。”她起身，走向窗边。
南方的冬天，从窗口看向远方，漫天降下纷飞的白雪，像是童话的一场梦。
她本来就有转化梦境和现实的能力。
时间快到了。
我的视野似乎也变得恍惚起来。
她靠近我，轻轻地给了我一个拥抱。
“生日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