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后的第一个夜晚，由于全身麻醉的效果还没有完全消退，宋学诚睡得很熟，但是到凌晨六点半醒来，情况发生了变化。
随着四肢逐渐恢复知觉，下体一阵阵的疼痛也如潮水般冲击着她的知觉。
看电视、玩消消乐什么的也转移不了她的注意力，大部分时间只能闭上双眼痛苦地忍耐着。
秦帆并不建议在术后还持续使用镇痛手段，因为这样不利于身体机能的恢复。
只是在夜晚，因疼痛折磨而难以入睡的时候，会给她使用微量的镇痛剂辅助睡眠。
就这样，在手术的一周后，宋学诚终于恢复了正常说话的能力，医院安排的心理医生也第一次跟她见了面。
张毓芬在旁边剥着柑橘，而心理医生胡蕊，已经跟宋学诚攀谈起来。
“小宋，手术后的疼痛一周后应该就会逐渐消退，好在是终于忍受过来了，祝贺你。”
“谢谢。”
她的音色跟之前已经有了明显的变化，只不过由于身体虚弱，透着有气无力的嘶哑感。
“小宋，做完手术后，你就已经完成了生理上的性别纠正，现在，你已经是一个女生了，知道吗？”
“早就知道了…”宋学诚没有任何表情回着话，随后又开始在床边摸索起来。
下半身被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还插着管子，这使她即使只是动一下身体，也十分吃力。
预感到她的动作，张毓芬赶紧把病床摇了起来，好让两人可以平视着对话。
看来，眼前的病人对治疗的排斥性并不是很大，不像某些极端患者，即使是手术后，还要坚持原来的社会性别。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胡蕊心里如是想着。
“那，你知道男生和女生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知道，染色体不一样。”
通过最近一段时间在度娘上了解的信息，宋学诚对自己的病情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最终决定自己要进行性别纠正手术的原因，就是因为自己的染色体特征。
也许，这真的就是命吧。
“不，男生和女生最大的区别是上的洗手间不一样！”
“啊？这种程度的事情，我一直知道好不好。”看着胡蕊一本正经科普的模样，宋学诚撇了撇嘴，一脸无语。
还以为要说什么多高深的事情呢，男生上男厕所，女生上女厕所，这不是常识吗？
对于宋学诚不以为意的反应，胡蕊非常满意。
看来病人的心理适应能力不弱，不仅在短时间内承认了自己新的社会性别，而且似乎也不排斥新的性别准则，这心理素质至少就超过一半的同阶段患者了。
那么接下来，就是要测试一下她的底线在哪里了，真的很期待呢，胡蕊的眼神深处闪过一丝狡黠。
“小宋，你的外形条件非常好呢，比绝大部分同类型患者都要优秀，相信你以后一定会很容易融入新环境的。”
“是吗…希望不会被当成异类一样对待就好吧。”说着，宋学诚的眸子也黯淡下来。
就是因为长得很像女生，她在青春期经受了很多异样的眼光，这种忧虑和自我怀疑的情绪，并没有随着性别纠正手术的完成而消散，反而转变成一种更加强烈的不安全感。
如果以后被人知道我变过性的话，一定会像马戏团的小丑一样，被别人取笑和戏弄…
不行！绝不能让别人知道我的过去，宋学诚的眼神突然变得异常坚定。
“放心，小宋的事会被严格保密，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以后到了新环境，要大胆地去跟别人交朋友，小宋这么漂亮，一定会很受同学们欢迎的。”
“交男朋友也不是不可以哦。”
胡蕊的话语变得越来越大胆，不过最后一句是贴着宋学诚的耳朵说的。
“医生！你在胡说什么啊，我怎么可能会喜欢男人！？”
听到胡蕊说的那个敏感词，宋学诚先是一阵惊愕，随后脸色变得惨白，声调变得老高。
…
昨夜，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跟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相依着站在湖边，自己一脸的幸福，甚至还去主动向对方索吻。
在嘴唇接触的那一刻，她惊醒了。
醒来后的宋学诚，大口喘着气，后背都冷汗浸湿了。
我怎么会做这种梦？在梦里，我还很主动的样子，我怎么会变成那样？
手术后的几天，宋学诚想了很多。
自己以后当然要跟妈妈生活一辈子，可是，她以后还要去上学、去工作，不可能每时每刻都跟妈妈待在一块。
以后的自己，仍然需要朋友，可是…自己还能像以前一样，跟大家打成一片吗?
作为女生的自己，该怎么去跟女生交朋友?跟男生又要去怎么相处？
而爱情和婚姻什么的，在自己躺在手术台上那一刻，就已经终结了吧。
毕竟，不论男生还是女生，都不可能接受一个性别混乱的自己…
可是，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我的脑子一定是坏掉了吧?
想到这里，她的内心充满了对未知事物的恐惧。
不要，我绝对不要跟异性在一起！
不，同性也是…
“啊，对不起，小宋，是姐姐失言了。”
面对床上女孩过激的反应，胡蕊知道，应该是到性取向这里为止了，只能赶紧道歉，安抚她的情绪。
其实到目前为止，她的表现已经超过很多同阶段的患者了，相信她的心理转变过程应该不会很艰难。
胡蕊有信心，自己在住院期内可以跟这个女孩成为朋友，并在后续的追踪辅导过程中，帮助她顺利完成心理转变，过上正常女孩的生活。
调整好心态后，胡蕊面露微笑，又围绕着女性日常的生活常识，和宋学诚聊着轻松的话题。
“小宋，从现在开始要留起长发了哦，不然女孩留着男生发型的话，在人群中会很容易成为焦点的。”
“我知道，妈妈早就跟我讲过了，我也不想做出什么疑惑的行为，引起大家的关注。”
其实从开始服用激素的之后，她就已经放弃剪发了，比起手术后被迫去接受完全不一样的自己，她更害怕面对陌生人的指指点点。
虽然时代进步了，大众的眼光也已经宽容了很多，但这个社会总不缺乏无聊恶趣味的人。
“以后怕是想不引起关注都很困难哦~”胡蕊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诶？为什么？”
宋学诚偏着头，不解地望着眼前的漂亮姐姐。
“我们可爱的小宋，颜值这么高，等换上女孩的装束后，一定很迷人呢。”
胡蕊轻轻地摸着宋学诚有些苍白的小脸，笑嘻嘻地说着。
胡蕊这句话并不是为了活跃氛围，实属肺腑之言，在近距离接触宋学诚后，她才明白为什么秦院长这么重视这个病患。
她的先天条件决定了她应该是个女孩，性别纠正手术的最佳效果有望在她身上得到体现，这具有非常重大的医学价值。
被尚不熟悉的胡蕊摸着脸，宋学诚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一抹红晕出现在脸颊上，同时她感觉自己的脸似乎发烧了。
“咯咯咯，小宋害羞了呢，这有什么的，大家都是女生嘛~”
胡蕊被宋学诚羞涩的模样逗乐了，捂着嘴笑个不停。
这个姐姐真的好坏啊，明明已经很尴尬了，还要被她笑…宋学诚心里愤愤地想着。
不过，她说都是女生，不要紧吗？
胡医生确实是一个很自然，很美丽的女生，但我也是吗？我跟她真的一样吗？
被打满“补丁”的下体，如被撕裂般的疼痛，这些都无一不在提醒着她，她似乎并不是一个男生，也不是一个女生，只是一个不完整的人罢了。
然而，这种悲观的情绪似乎触及了她内心深处的一道屏障，一个声音从她的内心深处冒了出来，这是一道细腻柔美的声线。
我怎么就不能是女生？
不做女生还能怎么办，至少比当双性人，早早挂掉要好吧？
手术后我就是正常人了，和胡医生一样，是正常的女生。
所以我完全没必要有什么心理压力，承认自己是女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当女生会是什么感觉呢？
以后会和网上那些女生一样，也化上妆，穿好看的衣服吗？
…
“小宋妹妹，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耳边突然出现的声音，把她的思绪从脑海深处拉了回来，胡蕊这时早已收起了笑声，正一脸暧昧地看着自己。
“啊？没有，我什么都没想，发呆而已…”宋学诚虚弱的脸色在此刻变得通红，就好像做了坏事被人当场抓获一样。
“哦？是吗？”
胡蕊盯着宋学诚的眼睛，仿佛看穿一切。
后者被看得心里发怵，赶紧低下头，避开胡蕊灼热的眼神。
糟糕，她可是心理医生，洞穿人心什么的都是基本操作吧？她一定知道了我刚刚在想的事情。
可恶啊，难道我是变态吗？现在就已经开始期待做女生的感觉了吗？？？
宋学诚低着头，不敢看胡蕊现在的表情，他更不敢把自己“病态”的心理表露出来，这是她个人的秘密，即使妈妈也不会说。
而胡蕊，则是看着宋学诚，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好吧，今天就到此结束。宋妈妈，住院期间，每隔几天我都会来找她谈谈心，有任何问题都可以联系秦院长或我哦。”
说着，胡蕊站起身来，留下自己的电话后，就走出了病房。
“阿诚，这个胡蕊医生还挺厉害的呢，是不是？”
送走胡蕊，张毓芬问起了女儿今天心理辅导的感受，这似乎是个很值得信赖的年轻医生。
“嗯…还行吧…”
刚刚的对话，让她方寸大乱，心理防御机制在强迫自己适应性别转换后的处境，甚至还表现得相当出色，让自己对未知的生活产生了幻想。
这正常吗？
不，不应该这样的，我不应该是这样的。
想到这里，宋学诚不再理会心情愉悦的母亲，把头缩进被子里，恐惧的泪水遏制不住地流下，浸湿了病床上的薄被。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