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都的天空永远蒙着层铁锈色的纱。
林诡雾蹲在西街当铺的飞檐上,看着三花猫从他肩头跃下,尾巴扫过 "日进斗金" 的鎏金招牌。当铺老板正往秤盘里掺铅块,对面卖菜的王婶攥着皱巴巴的铜钱,额角的汗渍在阳光下晃成白点 —— 这是丰都最寻常的午后,连空气里都飘着谎言与铜臭的混合味。
"雾爷,接着!" 小六子的呼喊混着烂苹果的酸气从巷底传来。少年翻身跃下,看见六个流浪儿挤在生满苔藓的墙根,阿虎举着块发霉的炊饼,缺口处还沾着泥点。林诡雾接过饼,掰成七小块,指尖触到饼皮上硌人的沙粒,不知是第几次在心里咒骂铁刀会垄断粮道的暴行。
"军师呢?" 他擦了擦手,破棉袄袖口露出半截褪色的罗盘碎片 —— 那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信物。琴心立刻举起石板,上面用炭笔歪扭地写着:"在街角给官兵算卦骗糊糊",配图是瘸拐李被官兵踢屁股的简笔画。
瘸拐李的灰布袈裟洗得发透,补丁摞补丁的袖口露出半截剑柄 —— 那是根锈迹斑斑的断剑,却总被他吹嘘成 "先帝御赐的因果断"。此刻老骗子正拄着扫帚,在街角堆出满脸褶子的笑:"百户大人今日印堂发亮,必能捡到银子!" 巡城官兵的皮靴碾过他刚摆好的 "测字摊",墨汁泼在青石板上,蜿蜒成扭曲的蛛网。
"滚远点,老瘸子!" 官兵踢翻装着米糊糊的瓦罐,惊起一群蚂蚁。林诡雾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他听见小六子的肚子发出 "咕噜" 声,阿虎偷偷舔着嘴唇,而瘸拐李只是弯腰捡起破碗,用袖子擦了又擦。
"走,回去。" 林诡雾推开破破屋的木门。小六子们立刻跟上,像群灰扑扑的麻雀,最小的琴心拽着他的衣角,石板在腰间晃出清脆的响。
门后突然窜出个黑影,三花猫叼着半块肉干狂奔而过,瘸拐李的叫骂声从供桌底下传来:"死畜生!那是给雾儿补身子的......"
林诡雾掀开灶台的石板,里面藏着半罐浑浊的米糊糊,还漂着几粒去年的陈米。他舀了勺递给小六子,余光瞥见瘸拐李袖口的血痕 —— 昨天撞见铁刀会抢粮,老骗子替他挡了一棍。
"明天去城东粮仓。" 瘸拐李突然说,断剑在掌心敲出哒哒声,"赵破阵那厮新运了批粟米,咱得赶在官兵清点前......"
"又偷?" 琴心在石板上画了个大大的问号,旁边配着骷髅头,"上次被追得跳粪坑的是哪个?"
瘸拐李的脸瞬间涨红:"那是‘调虎离山’!再说了," 他突然压低声音,看向墙上 "炊饼帮万岁" 的涂鸦,"咱不偷,就得饿死,反正那粮来路也不干净。"
屋外传来铜锣轰鸣。疤脸喽啰踹开破屋木门,门板上的旧鞋印被震得簌簌掉灰。他肩头的铁链足有拇指粗,末端的铜环还沾着半块凝血,显然刚在西街揍过某个不交税的摊贩。林诡雾挡在流浪儿身前,看见对方腰间悬着的皮囊里滚出几粒粟米 —— 正是昨日瘸拐李说的 “赵破阵新运的官粮”。
“赵寨主有令,” 疤脸喽啰的嘴角扯出狰狞的笑,断齿间漏出风哨声,“人头税涨到十文,外加三斤粟米。不给?” 他晃了晃铁链,“黑风寨的矿坑正缺挖煤的小崽子!”
六个流浪儿瞬间抄起木棍和瓦罐,阿虎把三花猫塞进灶台,琴心的石板在手里握得发白。林诡雾挡在最前面,闻着对方身上的酒气和铁锈味,听见瘸拐李在身后假装咳嗽 —— 这是暗号,意味着从后窗逃跑。
"没钱。" 林诡雾直视对方充血的瞳孔,故意将破棉袄下摆撩起,露出藏在腰间的碎瓷片。这动作果然引疤脸的目光下移,就在他分神的刹那,瘸拐李突然
抄起地上的陶罐把罐里的米糊泼向疤脸喽啰的眼睛。
“老东西找死!” 疤脸抹了把脸,铁链带着风声砸向瘸拐李。老骗子却突然蜷身滚向对方脚踝,断剑的剑柄卡在铁链环扣间,竟生生将这致命一击卸力。林诡雾趁机抄起灶台的陶碗,碗沿的缺口划过疤脸手背,鲜血飞溅而出。
“带他们走!” 瘸拐李抱住疤脸大腿。林诡雾拽着琴心往破庙后巷跑,却在跨过断墙时听见瘸拐李被打的闷哼声。
“瘸老头!” 林诡雾突然折返,将发霉的炊饼砸向疤脸面门。疤脸侧脸躲开时,他奋力跃起,从破棉袄摸出随身携带辣椒粉包。
“闭眼!” 他大喊着扬手,红色烟雾中传来疤脸的惨叫。瘸拐李趁机踉跄着爬起,带着所有流浪儿一起逃走。
疤脸的脚步声渐远时,林诡雾扶着瘸拐李躲进西城根的老井。老骗子的袈裟裂开三道口子,露出的皮肤上青一块紫一块,却从怀里摸出半块肉干:“诺,从那厮怀里顺的。” 小小的肉干硬生生被分成了七块分食了。
琴心的石板在月光下亮起,映出背面的涂鸦:七个小人手拉手,旁边写了行歪斜的字 ——“炊饼帮,不死”。
"又逃过一劫!" 老骗子用断剑敲了敲井沿,肉干的油香混着铁锈味,"咱炊饼帮是什么?是丰都的墙缝草!踩不死,烧不绝,春天一来又冒头!" 他像变戏法似的不知哪来摸出半块肉干缓缓地塞进自己嘴里,生怕周围的人看不到似的,让众人一阵无语。
夜幕降临时,丰都某处的破庙亮起昏黄油灯。林诡雾躺在草堆上,听着瘸拐李给流浪儿们吹牛:"想当年,老子在御林军......" 话没说完就被琴心的石板拍中脑袋,石面上写着 "又双叒吹牛"。三花猫跳上供桌,碰倒了缺胳膊的菩萨像,月光从断墙漏进来,在地上拼出不规则的几何图形。远处传来巡城官兵的铜锣声,和着瘸拐李的鼾声,在破庙里织成张破败的网。
林诡雾闭上眼睛,听着瘸拐李的鼾声渐沉,远处的铜锣声也消失在铁锈色的夜里。三花猫跳上他的胸口,尾巴扫过鼻尖,少年在半梦半醒间闻到灶台下残留的炊饼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