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后的第二周，九月的风还带着未散尽的暑意，阳光斜斜洒落在魔法靶场上，映出一片温热的金色光晕。二年级学生围成圆弧，构建出临时的舞台。
当莉雅带着艾莉莎出现时，学生自觉地为她让出一条道。若从高空俯瞰，围聚成扇形的两百多号学生，仿佛一卷徐徐展开的帷幕，只为迎接即将登场的主角。
但退让，并不意味着尊敬。
莉雅的名声早已在学院传遍。她像一头披着贵族外衣的狂犬，不讲道理地挑衅，不合逻辑地傲慢。没人愿意在考核这等关键时刻与她起正面冲突，只怕染上一身晦气。
莉雅并没有顺利地走到最前面，一名栗色短发的女孩挡在了她前方。
说是“挡”或许并不准确，旁人早已机敏地侧身让出空隙，唯有那少女直挺挺站着，目光灼灼地望向场上测试中的人，仿佛根本没察觉莉雅的存在。
莉雅停下了脚步，凝视着那道纤细却挺拔的身影，眼神中有波澜闪过，仿佛确认，又像是在回忆。
缓缓地，她伸出手，落向女孩的发顶。
“这个女孩要倒霉了。”人群中，有人低声议论。
可没有人知道，在莉雅伸出手的那一刻，她的指尖微微颤抖。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眼前之人的出现还是让她一阵心神恍惚。
凯蒂，科尔温最亲爱的妹妹，正处于健康的年纪。
“啪！”
凯蒂猛然转身，拍开莉雅的手臂，蔚蓝的瞳孔流露出戒备。
莉雅比凯蒂矮上半个头，但她不敢有丝毫松懈。这样一位傲慢贵族，曾多次为难他们兄妹二人，此时正是科尔温测试的关键时刻，她不能让莉雅对哥哥产生干扰。
凯蒂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紧绷的冷意：
“请您自重，莉雅小姐。今天的测试对每个人至关重要，不是您挑事的时机。”
莉雅一怔。
多么让人熟悉，不是内容，而是那份固执的、坚定的保护欲……
记忆中的凯蒂，无数次拦在科尔温身前。
在退学风波中，怒目而视所有嘲讽者；
在圣殿押解中，拖着病躯冲上去挡人；
在处刑台前，跪地乞求投石者手下留情。
只不过，现在的她不是受保护的人，而是需要戒备的蛆虫。
莉雅望着她，沉默片刻，眼底的情绪翻涌，却最终归于平静。
她想要来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但自己身上疑点重重，不能将妹妹卷入任何麻烦之中。
“过度的保护只会成为负担。”她缓缓低下头，避开凯蒂灼灼的目光，嘴角微扬，却没半点笑意，“如果科尔温被学院清退了，不会想看到你恼羞成怒的样子。”
对不起，凯蒂。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狠下心，说出这样的话。
“你——”
凯蒂瞳孔微震，下意识攥紧了拳头，莉雅居然恶毒至此，要把无冤无仇的科尔温逼到退学？
“我不会做什么。”莉雅轻轻越过她，脚步没有一丝迟疑，“也不需要我做什么。”
凯蒂站在原地，望着莉雅逐渐远去的背影，咬紧了牙，喉间像堵着什么说不出口。
莉雅的口吻漫不经心，反倒更有杀伤力。她想要证明哥哥的努力，却又找不到立足点。
她的哥哥，比谁都要努力，比谁都要善良。
不是莉雅——一个混吃等死的贵族，有资格嘲笑的。
可她又太害怕了，害怕哥哥倒在所有人面前，害怕人们只会用结果评定一切。
无论如何，今天的科尔温，一定能成功。她只能这样祈祷。
而远处的莉雅，已经站到了人群最前方，视线落在测试场上那道挺拔的身影上。
他穿着制式校服的短袍，袖口卷至小臂，露出一段紧实的肌肉线条。那不是魔法师惯常的身形，而是常年劳作留下的痕迹。阳光打在他侧脸，映出一张线条分明却不显锋芒的脸庞。神情却是十分疲惫，似乎为了这种测试做了很多的准备。
那就是过去的她，科尔温。
测试内容不复杂。
魔力平台上漂浮着一个靶标，环绕十重魔力障壁，由外向内逐层强化。每人有三次施法机会，穿透层数即为评分依据。
2-3层及格，4-5层优秀，6层满分。
“编号37，科尔温。”监考官的声音穿透人群。
科尔温走上前去，闭上双眼，感受着自身魔力。
魔法师的修行，简单来说，是一条交织的双螺旋，即，迈向全知全能。
全知，意味着理解魔法内在的本质，唯有理解现象，才能改变现象，甚至创造现象。
全能，则是获取干涉现实的权柄，是以精神为支点，通过魔力撬动世界的法则，引发现实中无法自行演化的奇迹。
迈向“全能”的第一步，便是进入感知之境，展开精神领域。
科尔温的意识仿佛消融在空气之中，经过刻苦的修行，他已经能够迅速进入感知之境。
风声、鸟鸣、阳光、草木，乃至人群的呼吸与心跳，每一个现象都被他一点一点识别、命名、剔除。最终再把自我的存在抹去，剩下的就是名为精神的存在。
本该如此。
但就在他即将感受到精神的刹那，某种沉重的东西突兀地浮现了。
不是杂念，不是干扰，而是……他自己。
一种无法忽视的“自我感”死死缠绕在精神的边缘，如同溺水者本能地挣扎，拒绝沉没。
“科尔温同学，请施展你的魔法。”监考教师出声催促，这个学生的准备时间有点太久了。
承受不住长时间深度感知带来的晕眩感，科尔温长长叹了口气。这不是他第一次尝试，经过一年的积淀，他依旧无法开启精神领域，没有领域加成，即使成功发动魔法，效力也会大打折扣。
无奈之下，科尔温放弃尝试，选择使用咒语辅助发动。
“图勒帕尔（火球术）。”伴随科尔温的吟唱，稀薄的火元素在他的魔杖顶部汇集，科尔温甩动手腕，将火球发射而出。
火球没能接触到靶子，便在半空中轰然炸裂，化作点点火星四散而落。
训练场一片寂静，很快，此起彼伏的嗤笑声，落入他的耳中。
“不会吧，入学笔试成绩第一的学生，居然无法展开精神领域吗？”
“他可能使用了火球术，但把那个小火苗称作火球术又有点不可能。”
一年前，科尔温以破纪录的成绩拿下了魔法学院的入学理论第一——不仅精通魔法原理，还在魔工学，魔药学上都展露了惊人的天赋，对于魔力的感知更是快人一步，听过一遍咒语便能将其表达的魔法复刻出来。
本该是令人羡慕的光辉起点，却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跌落谷底。
天赋与实力脱节，这在魔法师的世界里，是最致命的反差。羡慕，嫉妒的目光，在一瞬间全部变成了幸灾乐祸。
不过，除了凯蒂之外，观众中还有一个人从始至终没有发生过态度的转变。
“没有对应的才能，你的坚持毫无意义。”不顾凯蒂快要喷出火的眼睛，莉雅走上前去。
“退学吧，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