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特有的清冽气味，混杂着窗外隐约飘来的初夏草木香，萦绕在安静的病房里。
林晚猛地从趴着的姿势弹起，后颈传来一阵僵硬的酸痛。
他迷茫地眨了眨眼，视线聚焦在眼前纯白的被单上，意识才缓缓回笼。
医院…椅子…绾绾的病床边。
刚才那个梦……太真实，也太荒谬了。
梦中那个偏执、霸道、如同掌控一切的女王般的上官清妍，与记忆里那个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形象，简直是天壤之别。
都说梦可能是未来的映照。
“可这也太扯了。”林晚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怎么会做这种怪梦？可能压力太大了吧。
“哥哥？”
无声的关切仿佛有实质的重量。
林晚抬头，正对上一双清澈如林间小鹿般的眼眸。
林绾绾安静地坐在病床上，一头柔软顺滑的黑色长发披散在肩头，衬得她本就白皙的肌肤更显透明。
她微微歪着头，纤长浓密的睫毛扑闪着，脸上带着一丝未散的睡意和明显的担忧。
纤细的手指在空中灵巧地比划着：“哥哥，你没事吧？做噩梦了吗？”
看着妹妹纯真无邪的眼神，梦中那份沉重的压抑感瞬间烟消云散。
林晚的心柔软下来，他扬起一个安抚的笑容，同样熟练地用手语回应：“没事，绾绾，就是睡姿不好，脖子有点酸。一个很奇怪的梦而已，不用担心。”
林绾绾这才松了口气，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如同初绽小花般的笑容，用力点了点头。
自从被诊断出需要长期住院、随时可能面临手术的棘手病症后，恐惧就像无形的藤蔓，时常缠绕着林绾绾年轻的心脏。
冰冷的仪器、刺鼻的药味、未知的手术……这一切都让她本能地感到害怕。
但唯有哥哥林晚在身边时，那份深入骨髓的不安才会被奇异地抚平。
此刻，她看着林晚。
晨光透过窗的缝隙，在林晚俊朗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他脸庞的轮廓有些消瘦，眼神却沉淀着超越年龄的沉稳与温柔，像一座可靠的山峦，长长的睫毛不时眨动一下，在阳光下，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林绾绾的心跳，毫无预兆地加速。
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
小小的她，总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少年林晚的身后，小手紧紧攥着他温暖的大手，仿佛那是全世界最安全的港湾。
邻居阿姨们总会笑着打趣：“哎哟，绾绾这么粘着小晚，长大了是不是要当小晚的新娘子呀？”
“新娘子……”这个遥远又甜蜜的词汇，此刻在心底无声地炸开，化作一股汹涌的热流，瞬间冲上了林绾绾的脸颊和耳尖。
白皙的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了动人的绯红。
“绾绾？”林晚敏锐地察觉到了妹妹的异样，他伸出手，带着薄茧的温暖掌心自然地覆上林绾绾光洁的额头，用熟练的手语询问“脸怎么这么红？是发烧了吗？”
“唰！”
林绾绾像只受惊的小兔子，慌乱地往后一缩，躲开了林晚的手。
她脸颊滚烫，心跳如擂鼓，手指都有些颤抖，慌张的用手语回应。
“没、没有！可能…可能是病房里太热了！对，太热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她赶紧转移话题，比划的速度快了些：“哥哥，你还要准备高考呢！每天这样学校和医院两头跑，太累了。”
“我…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可以照顾自己的，你别太辛苦了。”
林晚看着她努力装作懂事坚强的样子，心里又暖又涩。
他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林绾绾柔软的发顶，动作充满了宠溺：“傻丫头，说什么呢，哥哥不累，看到你健健康康的，哥哥才有心思好好复习啊。”
他顿了顿，故意做了个秀肱二头肌的夸张动作，冲她挤挤眼：“再说了，你看你哥这身板，这点路算什么？别瞎操心！”
林绾绾被他逗得忍不住笑了，脸颊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眼中却盛满了依赖的星光。
“林晚先生？” 护士温和的声音打破了病房的温馨，“该去缴纳下一阶段的住院和手术预缴费用了。”
林晚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凝，随即恢复如常：“好，我马上去，绾绾，你乖乖休息，别乱动。”
他温柔地替林绾绾掖了掖被角，才转身跟着护士离开。
缴纳窗口前，林晚接过主治医生递来的缴费通知单。
当他的目光扫过上面的金额和后续治疗安排时，顿时浑身一震。
“转院至……诺兰医院……综合手术及后续治疗费用……预估两百万……”
两百万！
这三个字像带着冰棱的巨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口，砸得他眼前一阵发黑。
家里的积蓄早已在前期治疗中耗尽，那套承载着父母和他所有回忆的老房子，就算卖了，恐怕也填不上这个巨大的窟窿。
而这……还仅仅是下一阶段的费用！后续呢？谁也保证不了下一阶段能不能治好绾绾的病。
绝望、愧疚、焦躁……种种沉重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拿着那张薄薄的纸，却感觉重逾千斤。
一直关注着他反应的医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同情和现实的无奈：“小林啊……唉，我知道你很难，这么小的年纪，看你身上的蓝色校服，还在一中上学吧。”
“但这个病我们医院已经无法承担后续的治疗了……即使在诺兰医院，享受全国最好的医疗资源，成功率也不是百分百，有时候，与其让病人承受更多痛苦，让活着的人背负难以想象的债务，不如……拿着现有的钱，让她开开心心、没有遗憾地走完最后一段路。”
“我看家属单了，你和那女孩压根就没有血缘关系，你们两个只是邻居吧，你的父母去世了，女孩父母也去世了，你们两人相依为命，已经很难了，要不是这几天看你忙前忙后感动了院长，还有林绾绾那边实在没有家属来，我们是不可能担责，让你在前面手术让你签字的。”
“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
医生后面的话，林晚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低着头，死死盯着那串触目惊心的数字，嘴唇微微翕动，发出只有自己能听见的、近乎破碎的呢喃：
“不……不会的……一定能治好的……一定能……”
林晚几乎要跪在地上，医生及时抓住他的臂膀。
“求求你，费用我一定会集齐的，求求你，不要断了我妹妹的治疗。”林晚恳求道。
医生叹口气，嘴上答应，安慰平复林晚的情绪。
医院的走廊见尽头人间百态，生机，是多少人抓不住的，最奢望的。
医院急诊室人满为患，能躺下都算奢侈，可怜人他见太多了，心早就凉了。
楼上就有不少家属席地而睡，医疗资源就是那么珍贵紧张。
最是少年心气高，不知道碎银几两多难得。
多少人为了金钱，连亲人都能放弃。
少年这几天，为了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女孩能拼到这种程度，倒也难得，是爱情吗？还是真把女孩当成家人相依为命？
医生懒得想，也不想再和少年聊，心生怜悯的是她，袖手旁观的也是他，他就算想帮也无能为力。
看着眼前想自己儿子一般大的孩子，医生心还是软了，缓缓开口：“我会向院长请示先转移病人，社会募捐也会帮你申请...不过，你好好考虑我前面说的话，有时候放弃比坚持难多了。”
说罢，医生转身离开。
林晚像是失了魂的木偶，攥着那张催命符般的缴费单，浑浑噩噩地往回走。
走到林绾绾的病房门口，他却停住了脚步。
隔着那扇虚掩的门，他仿佛能感受到里面妹妹安静的气息。
他不能进去。
他不能让绾绾看到自己这副崩溃的样子。
他不能让她知道那令人绝望的数字和医生残酷的建议。
所有的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林晚无力地跌坐在病房门外的长椅上，巨大的悲伤和无力感如同海啸般将他吞噬。
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划过他年轻却已染上疲惫的脸颊。
他想起了父母离世后，两人在空荡荡的房子里相依为命的日日夜夜；
想起了绾绾因为聋哑被不懂事的孩子欺负时，躲在他怀里无声哭泣的颤抖；
想起了每次手术前，她明明怕得要命，却总是对他比划着“不疼”、“哥哥别担心”的强颜欢笑；
想起了她笨拙地学做饭烫到手，却还是把焦糊的煎蛋献宝似的端给他…
为什么厄运偏偏找上自己苦命的妹妹。
“呜……” 压抑不住的哽咽从喉咙深处溢出。
他猛地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牙齿深深咬进手背的皮肉里，试图用痛苦将那汹涌的悲鸣堵回去。
他不敢发出动静，让妹妹发现更伤心。
身体因为极力的压抑而剧烈地颤抖着，肩膀耸动，泪水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砸落在冰冷的地砖上。
一门之隔。
病房内。
林绾绾背靠着冰凉的墙壁，蜷坐在地上。
她同样不敢发出动静，让哥哥发现更担心。
她将脸深深埋进并拢的膝盖里，瘦弱的肩膀同样在无声地剧烈颤抖着。
她听不见任何声音。
世界对她而言，大部分时候是寂静的默片。
但就在刚才，她想下楼给哥哥买份热乎的晚餐，悄悄溜出病房时，恰好看到了缴费窗口前发生的一切。
她读懂了医生嘴唇的开合，读懂了哥哥瞬间惨白的脸色，读懂了那张纸带来的沉重如山岳般的绝望。
她无声地流着泪，泪水迅速浸湿了病号服的布料。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曾经，她是那么自私地想要独占哥哥的温柔。
哪怕她知道林晚可能只把她当做妹妹看待，心底那份奢望也从未消散。
天底下怎么就有这么温柔的人呢，有怎么刚好我的哥哥。
她嫉妒每一个试图靠近林晚的女生，像护食的小兽，用眼神和生人勿近的气场无声地驱赶她们。
当朋友开玩笑说要当她的“嫂子”时，她更是气得像炸了毛的小猫，好几天不理人。
对她而言，哥哥林晚，是她黑暗寂静世界里唯一的光，是她想要紧紧攥在手心、永远不放开的宝藏。
可现在……这沉重的爱，却成了哥哥的枷锁。
她不敢吐露心底那份情感，不敢让哥哥林晚知道自己这个不称职的妹妹内心的胡思乱想。
她知道哥哥这几天总带着浓重的黑眼圈，知道他总是在自己睡着后偷偷溜出去打零工，知道他疲惫到在床边说着话就能瞬间睡着……他那么优秀，成绩顶尖，有着阳光般温暖人心的笑容和健康的身体，他本应该拥有灿烂无比、充满无限可能的人生，去追逐自己的梦想，去遇见更好的人……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自己这个累赘般的聋哑妹妹，拖进看不见底的深渊。
“哥哥……离开我吧……” 她在心底无声地呐喊，泪水流得更凶了，“求你……去过属于你自己的生活……”
门外的压抑哽咽，门内的无声痛哭。
一墙之隔，两个最亲近的人，怀揣着同样沉重却无法言说，在冰冷的现实面前，被命运的洪流冲撞得遍体鳞伤。
良久，林绾绾捧着早已变得冰凉的蛋包饭，眼睛红肿，静静等着哥哥进来。
门外林晚手机忽然传来一阵铃声。
林晚抬眼一看，是一段语音留言。。
“听沈梨说你最近很缺钱，天天找老师请假。”
“小晚最近发生了什么？有什么困难吗...”
“正好最近我要来洛城了，好久不见了，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吧，现在我可是上官家的大小姐，有什么请求随便提哦。”
“至于报酬，温馨提示只准肉偿哦。”
【发件人：上官清妍 ੭ ᐕ)੭⁾⁾】
林晚楞楞看着留言箱，心神猛的一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