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穿过山林雾气，洒落在碎石小路上，伊涅斯和琉踏上了前往奇里乞亚的旅途。
“走这条路只要两天半，我们绕过安塔基亚城边那片匪窝，快一点还能在第三天中午到。”琉背着机关箱，神色警惕地看着四周，“但得小心。你父亲在这片地方可不是什么‘正经人’。”
“我知道。”伊涅斯拎着打包好的布袋，脸上浮现出一丝略带无奈的笑意，“在奇里乞亚，‘干活’和‘混账’往往是同义词。”
“你这是在说他还是你自己？”琉瞥他一眼。
伊涅斯没说话。他知道，父亲留给自己的东西不只是那套神秘的秘银装甲，还有一个复杂到令人头疼的身份。在这片以贸易为血肉、混乱为骨架的土地上，“你是谁”往往不是由你说了算，而是你“做了什么”。
三日后，他们在午后进入了奇里乞亚。
这是一座由灰砖、篷布和叫卖声堆叠起来的城市。马车滚滚，异国口音此起彼伏。街头巷尾的人们穿着五花八门的衣物，拖着货车、叫喊着、赌气着、推搡着，像一场永不停歇的市集狂欢。
琉拉住伊涅斯的胳膊：“别乱看。你这副‘乡巴佬进城’的表情，在这地方能招来十个掏你钱袋的。”
“我哪有……”
“有，你看你那眼睛都在冒光。”
伊涅斯正想反驳，忽然一阵清晰的咏唱声传来。他循声望去，在一处街角广场上，一群穿着整齐、带有纹章校袍的年轻人正围着一张金属台施法。他们动作整齐，吟唱咒语的音节如节拍器般精确，空气中浮现出淡蓝色的纹路——魔力阵。
人群围观，不时爆发出惊叹声。有人在低声议论：
“是魔法学院的人，来做金属相性演示的……”
“听说魔力金属的市价又涨了，这种演示就跟炒股一样。”
“那装置厉害啊，那叫‘法流谐振器’，听说只有高等课程才能碰……”
伊涅斯屏息凝神看着那些金属在魔力引导下发生形变，释放出火花、风刃、甚至短暂的声波共振。他从未见过真正的魔力金属应用，这些知识曾经都在父亲的计划中，却还没来得及教给他。
“琉，”他低声问道，“你知道……那种金属，是怎么做到这些的吗？”
琉瞥了他一眼，抱起双臂：“我只知道它贵，难找，而且做成的武器能让你命没了比没魔力还快。”
伊涅斯微微眯眼。他看着那台金属装置，又想起自己的盔甲——那套看似沉睡的秘银造物。心中似乎隐隐有了答案，但也只是一片雾中剪影。
这时，围观的人群中突然有人低声说：
“咦？那不是……伊涅斯·阿尔根特？”
琉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她一把抓住伊涅斯，低声咒骂：“真是的，你爸在这地方欠的账真不少……”
“快走。”
两人转身钻入人群，穿过一排香料摊和赌坊门口，在复杂的奇里乞亚街道上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城市潜行。
他们的目的地很显然不是什么低下信息交流所，而是——餐厅。
琉将最后一块面包蘸着浓汤送入口中，拍了拍手：“这家味道不错，香料用得对。”
伊涅斯靠在木椅上，疲惫地啜着酒杯里淡得像水的麦酒，脸上掩不住一路走来的疲惫和沉默的思绪。他从街头那个法阵演示开始，脑海就始终缠绕着刚刚那些学生使用的“浮映环阵”术式结构——那是父亲笔记本里提到过一次的术式，他却从未真正理解过。
“他们是艾术学院的学生吧？”他低声问琉。
“是。”琉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穿成那样，又是展示又是吟唱的，除了艾术的还能是谁？从魔法阵走火之前的脸色就能看出他们是菜鸟，不过那‘浮映环阵’确实做得有模有样。”
“你会看这个？”
“我当然不会，”琉把酒杯一推，眯眼笑了笑，“但我会看人表情。”
正当他们低声交谈时，酒馆门一开，一群穿着浅蓝校袍的年轻人走了进来，正是街头演示那队艾术学院学生。他们嘻嘻哈哈地推门而入，占据了酒馆角落一张长桌，明显是“团建”后的放松时光。
而就在他们经过伊涅斯的桌旁时，走在最后的一位女生忽然顿住了脚步。
她看上去年纪不大，一头灰银色的长发被粗糙地编成三股辫，面色白皙却微微带着一丝金属般的冷感。她的眼神像是一下子就穿透了伊涅斯的外套，直直地盯住他背后的包袱。
“秘银。”她的声音极轻。
琉下意识按向腰侧的机关包，伊涅斯也警觉地坐直了身体。
“别紧张。”她后退半步，脸上浮现出一丝明显的敬意，“我是艾术学院的希露·维埃拉，我……能和你们单独谈谈吗？关于你背上的‘东西’。”
伊涅斯皱起眉头，眼中一闪而过的疑惑并未掩饰。他看向琉，后者微微点头。
他们换到了酒馆后面的半封闭小包间。
“我没有恶意，”希露坐下后第一句话就开门见山，“但……你身上那套盔甲，不是普通的魔力金属铠甲。它是秘银，而且是纯度非常高的秘银核装甲。我能感觉到它在轻微呼应我——因为，我的家族有一丝秘银裔的血统。”
伊涅斯张了张嘴：“秘银裔？”
希露点头，她手掌摊开，一丝淡银色的魔力从指尖浮起，如同烟雾一般缠绕上升。她继续说道：
“我们家族祖上是从精金河一带迁出的，有部分人被‘秘银感应’选中，从而产生了血统回响。这种感应很弱，但在纯秘银附近……就像今天在街上那样，我突然心跳加速，就知道有东西在对我‘共鸣’。”
她顿了顿，眼神复杂地望向伊涅斯：
“那不是普通的装备。它几乎可以肯定，是古代‘嵌核造式’的遗留产物。你知道它的来源吗？”
伊涅斯沉默了一瞬，点头：“是我父亲留给我的。”
“那你父亲……可能比你想象中参与得更深。”
琉皱了皱眉：“所以你来找我们，是想要那套东西？”
“不是！”希露立刻摇头，“我只是……好奇。那种结构，现在的艾术学院都已经还原不了。我……只是想看看，你是否知道它的运作方式，或者是否允许我研究一些它的魔力反馈结构。”
伊涅斯没有立刻答应。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只几天前被装甲自动裹上的手掌，隐隐还能感觉到那种“被盔甲吞没”的触感。
琉却眯起眼，忽然问道：“你知道秘银在暴走时的形态吗？”
希露神色微变，缓缓点头：“有些记载说，会变成‘自意识释放态’……也就是盔甲会主动去战斗，而不再等待佩戴者的命令。为什么？”
琉转头看了眼伊涅斯：“因为他昨天就那样暴走了一次。”
希露惊讶地睁大眼睛。
沉默片刻，她语气郑重地说道：“你最好尽快搞清楚，这套装甲是为了谁设计的。秘银从不轻易暴走，除非——它‘认主’的人，失控了。”
伊涅斯·阿尔根特握紧了拳头。
“你刚才说……那套盔甲，它没认我？”
希露轻轻点头：“是的。它虽然和你产生了短暂共鸣，但那更像是一种‘被动响应’，就好像一扇门对着你的气息轻轻晃动一下，但没有打开。你只是启动了它，不是它选择的使用者。”
“那它原本的‘主人’是谁？”伊涅斯盯着她，嗓音微哑，“是我父亲吗？”
希露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几分犹豫。
“这个问题……”她低声道，“我不能在这里说。”
琉这时候已经把手放到了椅子下的机关包上，语气不动声色：“不能说？你在演戏？”
“不是。”希露语气也变得谨慎，“只是这间酒馆里，今天可不止我们学院的人，还有几个炼金学院和军器系的混混。说得太细，反而会把你们推到风口浪尖。你要知道……纯秘银装甲的价值，不止于古董，它在某些人的眼里是战争权力的象征。”
她低下头，声音放得更轻：“等今晚学院的集会结束后，我会从我们下榻的旅社的后门出来，也就是距离这里不远的那个“跳舞的山羊”，到时候你们来找我。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能看到更清楚的记录和……”她顿了一下，“也许是你父亲的线索。”
伊涅斯神色复杂，他隐隐感觉到这背后牵扯的远比父亲留下一套装甲那么简单。
琉沉默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好，但我会带机关包。”
“可以。”希露站起身，嘴角微扬，“如果你们不来，我也能理解，但我希望你们来。”
她离开后，伊涅斯仍旧低头看着自己双手，琉则重新坐回椅子上，轻轻叹了口气：“你觉得……那盔甲的主人真是你父亲？”
“我不知道。”伊涅斯低声道，“但我突然明白了，父亲从未真正教我如何使用它……或许他根本不打算让我用。”
他顿了顿，又看向琉：“今晚，去看看吧。我想知道他留下的到底是什么。”
琉看了他一眼，点头：“行，不过你要准备好听到一些不太好听的答案。”
窗外夕阳将城市染成金红色，人群依旧喧闹，酒馆里笑声和碗盘碰撞声此起彼伏。但伊涅斯的世界，仿佛一下变得陌生而静谧。
他心里第一次真正意识到，那套陪伴他逃亡、战斗、濒死的秘银装甲，也许从来不属于他。
属于他父亲？还是……某个更危险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