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如海潮翻涌,瞬间将伊涅斯吞没。
夜鸫站在半弧形的队伍后方,声音轻柔,带着某种近乎戏谑的淡漠:“上吧——别客气,谁要是被这套装甲吓住,回去自己砍掉一根手指。”
她话音刚落,潜伏在阴影中的身影一齐动了。
伊涅斯没有时间思考。他只是下意识地向后撤步,装甲在他意念一动之下迅速覆盖全身,那熟悉的银光包裹四肢,一层半透明的力场如水波扩散——魔力外放护壁。
第一把刀劈在护壁上,火星四溅,伴随着一声低沉的金属哀鸣。
紧接着第二刀、第三刀,雨点般落下。
这些人手中的大多数是短刀、弯剑或简陋的钢铁制品,虽然各具风格,但无一例外都是近身格斗型武器。他们没有带长柄武器,也没有结阵,他们不是冲着“猎杀”来的,而是为了“测压”。
要压出这副盔甲的底线,要看伊涅斯到底有几斤几两。
伊涅斯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他只能靠装甲的直觉反应出击——
一掌抬起,银光汇聚,猛地一震。
轰!
力场炸裂,最靠近他的一名刺客直接被掀飞出去,撞在码头铁柱上,滑落昏迷。另一个被护壁余波震断了持刀的手臂,惨叫着滚到一边。
伊涅斯眼神一凛,脚步微沉,猛地踏出一步,装甲膝关节处释放出一股反向魔力,带动他身形如箭射出。
“太慢。”
一个低语在他耳边响起。
琉惊呼:“伊涅——!”
她话没说完,就被一道黑影如疾风般划过——夜鸫亲自出手了。
她的速度比之前任何人都快,一道风刃几乎是贴着琉的脖子飞过,将她耳边的发丝切断的同时,一记肘击精准砸在琉的后颈。
“咚。”
琉应声倒下。
夜鸫没回头看,只冷冷说了句:“你不是目标,安静点。”
伊涅斯怒吼一声,身形爆冲,试图救人,却再次被三道锋刃拦住,迫得他后撤翻滚,拉开距离。
夜鸫望着他,眼神第一次认真起来:“继续。”
她高举短剑,剑身的波纹如龙卷般微颤,一道道细微风流自剑尖涌出,环绕全身。
而她的手下,再次逼近。
伊涅斯知道自己落入了局中。但也是在这一刻,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
开始战斗。
琉倒下的瞬间,时间像被拉长了。
伊涅斯瞳孔剧烈收缩,怒火如烈焰窜入胸口,但下一秒,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将那团火硬生生压回体内。
“不对。”
“他们不是来杀我的。”
如果他们想杀,第一刀就不会是“试探”,也不会围而不攻,甚至不会在琉身上留手。
“这是在逼我出招,是在……观察。”
眼前五六人已经再次逼近,弧形包围阵型收缩,试图从不同角度封锁他的行动空间。他还能感受到夜鸫的位置:始终游走在外围,像是在等一个“契机”。
“不能再浪费魔力了。”
第一波爆发已经耗掉五分之一——而那只是护壁与推力爆发的组合。现在不是拿来震慑或装腔作势的时候,而是要真正**“活下来”**。
伊涅斯抬起双臂,腕甲刃弹出,银白色的三棱刃光映出刺客脸上的惊愕。他没再动用护壁、也没有再施放任何魔力攻击,而是将全身魔力收束回体内——维持装甲的基础结构稳定即可。
他冲入敌阵,低伏身形,借助装甲的重力调节做出常人难以完成的高速侧翻,一击未中却滑过敌人身边,同时用前臂挡住两记砍击。
铛——!铛——!
刺刀、斧刃、匕首纷纷砍在秘银装甲上,留下一道道擦痕,却无一能穿透。
伊涅斯脑中一片冷静。
“他们的武器击穿不了我。”
“我不需要赢,我只需要拖下去。”
战术目标立定,他立即切换风格,不再主动进攻,而是依靠装甲的锁骨肩甲与前臂护刃做出格挡姿态,专注抵御、封挡与位移调整。
像是一只银色壁虎,在码头之间的阴影与铁柱间游走,每一次攻击都恰好避过要害,每一次反击都只是试探性地拨开敌人武器。
夜鸫的目光变得认真了。
“这小子……开始冷静下来了?”
她手中的短剑已经涌出几缕扭曲气流,却始终没有动身,只是冷眼旁观。
而伊涅斯的呼吸越来越稳,步伐越来越沉着。
他意识到了一件事:这场战斗,不是要赢。
是要“挺过来”。
只要不输,就是赢。
伊涅斯脚步一沉,扫过面前包围圈。
“那个拿短剑的瘦子……还有那边躲在后面没敢冲的,那两个应该是混进来的投机分子。”
他眼神如刀,迅速锁定了几名身材瘦小、站位犹豫的人。他知道,战斗不讲武德,尤其是寡不敌众时,得挑软的先咬。
脚下发力,他如一枚银白色的弹丸猛地冲向最外侧的那名瘦个子。对方显然没想到目标会是自己,仓皇举刀格挡。
“叮——!”
短剑直接被震飞,伊涅斯顺势左手一肘砸在那人下颌,再用腿弯将其钩倒,一连串动作几乎干脆利落得不像是个“新手”。
他没有杀人。
只是打晕——但这一击的效果是显著的。几个原本还试探性围攻的敌人下意识后退半步,队形顿时出现破绽。
“怕了。”
伊涅斯咬住内颊压住喘息,趁势如风冲向另一名看上去虚虚实实的刺客,对方反应快,拔刀刺来,他没闪,而是用装甲前臂硬生生撞开!
“当!”
对方的刀弹飞出去,伊涅斯反手一个肘撞将他打翻,再次未下杀手,却精准地控制力道让人短时间失去战斗力。
周围的几人不禁交换眼神,迟疑之意更浓。
夜鸫眯起眼,低声自语:
“好战术意识……铁匠出身吗?不只是靠盔甲蛮冲。”
她的指尖滑过短剑的刃口,一道道气流如羽蛇缠绕在剑身周围。
“不过……是时候结束试探了。”
她消失在阴影中。
伊涅斯刚刚将第三名敌人推入一处货物堆,忽然背后汗毛倒竖。
“来了。”
但这次,他没回头,反而顺势往旁一扑,一道银绿色的湍流气刃贴着他的肩膀飞过,斩断了背后那根船缆——
夜鸫,终于出手。
伊涅斯扑倒在一堆破烂渔网里,喘息间肩膀被那道风刃擦出一道血痕。盔甲虽为秘银,却不是全覆盖,更何况他也来不及完全调动防御。
他回头看去——
夜鸫站在货架顶上,脚下轻灵得如同猫科猛兽。她的短剑仍泛着风的回旋之音,目光冷静而带笑:
“你不用装了,那几次爆发都不是你自己控制的,对吧。”
她一挥剑,几道小型风刃呈锯齿状交错飞来,伊涅斯连忙翻滚躲开,盔甲在地上擦出火星。
“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夜鸫轻飘飘跃下。
“你在等那副盔甲‘救你’。你从来没试过……去命令它。”
伊涅斯强撑着起身,眼角余光扫到倒在一旁还没醒的琉,心头一沉。
“你是想激我用魔力……?”
夜鸫笑了笑:
“你可以不动用魔力,我照样把你打趴下。”
她再次冲来,这一次的速度比先前任何一次都快。
“看好了。”
夜鸫挥剑时,伊涅斯感觉周围空气都被“搅动”起来,风的湍流仿佛有了意志,剑势未至,便有刺痛感贴着脸庞袭来。
他知道,这是魔法,是第一次在正面对抗中感受到的“咒术”,不是物理的,而是构造规则的力量。
这不是他能躲掉的。
于是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抬起左臂,用秘银护腕格挡,另一只手主动尝试将体内魔力导入装甲。
“听我的,动起来。”
那一刻,他第一次不是依靠愤怒或本能,而是尝试引导魔力流动。
但魔力只是从指尖渗出,如泉水打湿土壤,根本无力控制流向。盔甲似乎感知到了“意图”,但没有完全回应,只是略微强化了护腕的结构。
“还是不听话。”
风刃斩落,护腕被斜削开一道裂口,虽然没有伤及骨肉,却带来剧烈震颤。伊涅斯踉跄后退,体内魔力流失却比刚才多出两倍。
夜鸫皱起眉头:“你是在浪费魔力。”
但她没有继续进攻,而是放慢脚步:
“你有秘银,却不会‘说话’。”
“你知道秘银最强的不是防御,也不是放出的魔力攻击,而是——”她抬起剑指向伊涅斯心口,
“它可以和你融合。你能让它化作你意志的延伸。”
“但你要让它听你说话。不是靠愤怒,也不是靠求助。”
“你要——下命令。”
话音刚落,她脚下一蹬,风暴般再次扑来!
夜鸫的身影在咆哮的风中再次逼近,脚下波纹荡漾,身形却轻得像是不属于地面。伊涅斯抬手格挡,被震得连退数步,胸口气血翻涌。
可就在此刻,他的眼中突然浮现出刚才那一瞬。
那一瞬,他召唤出了腕甲刃,是因为他想要节省魔力,想要拖住时间,那是一个清晰的、具体的目标。不是求生,也不是爆发,是“我想做到这件事”。
现在也是。
他盯着夜鸫,第一次没有去想着“反击”这件事,而是问自己:
“我能不能用魔力,制造出‘有效’的攻击?”
而不是仅仅“放出去”。
秘银装甲的接缝泛起微光,伊涅斯伸出一只手,体内魔力缓缓凝聚。他不再催促、不再激昂,而是想象出一股“穿透风墙”的能量”,像铁锤砸穿窗户那样直接、笨拙但不回头。
他呼出一口气,主动放出魔力。
空气像是骤然变重。
没有属性,没有形态,甚至连形状都显得模糊,只是一道淡淡的光柱,从他掌心直冲而出。
夜鸫眉头一挑:“哦?”
她挥剑,风刃交错而出,刹那间搅碎了那团魔力光柱,像捏碎一个泡沫。
魔力四散,毫无建树。
伊涅斯愣了下。
夜鸫立于风中,长发随乱流扬起,眼神却并未流露出轻蔑。
“太粗糙了。”她说,“能量没有聚焦,意志太宽泛,像一拳打在水里。”
“但——”
她收起了风刃。
“你终于开始尝试‘命令’它了。”
风静了下来。
夜鸫没有立刻发起下一次攻击,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像是在等他下一步的决断。
伊涅斯的手微微发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体内魔力的流动依旧混乱。他知道,刚才那一次消耗不小,但他做到了从“魔力持有者”到“魔力释放者”的转变。
他低头看了看手掌,第一次,在这些银白色金属与肌肤的接缝之间,感受到了一丝来自“盔甲”以外的东西。
那是回应。
伊涅斯沉默了一瞬。
战斗还在继续,周围的人在试探性进攻,他却没有立即迎战,而是任由装甲为他抵挡了几道擦边的斩击。他的思绪,在乱战中竟意外地清晰。
“更具体的目标……”
他轻声重复着夜鸫方才的评价,低头看向脚下那片湿冷的石板地。
沉银码头。
在来之前,他听琉说过这个地名的来历——据说是很久以前,一个叛军将领在这里被围困,自知逃脱无望,便将一整批掠来的银两尽数倾倒入这片港水中。后来一度引发淘银热,码头被挖得千疮百孔,最终才逐渐平息。可直到今日,那些最深处的银子,仍沉眠在水下,不见天日。
伊涅斯闭上眼,将魔力灌入装甲,却不再让它外放成攻击波。
他将魔力沉入地面——不是真的让它穿透地面,而是将自己的意志投向那水下的沉银。
“来。”他在心中说。
不是攻击,不是轰炸,也不是冲破风墙的直线打击,而是——引动。吸引。
就像磁石,就像召唤。
他不再思考“怎样才能造成伤害”,而是问自己:
“我想让它们浮起来。”
下一刻,他猛地抬手,五指如钩,重重一拉!
沉寂已久的水面骤然泛起涟漪,像有什么东西在挣扎着浮出水面。
夜鸫眼角一挑:“哦?”
“咕咚——”
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一块拳头大小的银锭,从港水中跳跃而出,直奔她飞去!
接着是第二块,第三块,越来越多的沉银在伊涅斯的魔力感应下被牵动,像是被唤醒的亡魂,重重砸向夜鸫与她的手下!
“别发呆了!”夜鸫冷声一喝,周围的几个同党赶紧退开,一边抬剑格挡,一边大喊着不甘的咒骂。
银块打在地上,砸出哐啷哐啷的声音,有的擦着夜鸫的袖口飞过,有的直接撞断了码头边的护栏柱子,力道惊人。
夜鸫轻轻跃起,落在一根浮桩上,看着伊涅斯那一脸微喘却带着倔强的神情,终于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
“这就对了。”
她没有进一步进攻,而是放下了手中短剑。
“你终于在用自己的‘想法’来动魔力,而不是让盔甲替你选择了。”
码头四周,银锭还在砰砰落地,几名夜鸫的手下不断退避,夜鸫本人则站在浮桩上,居高临下,轻轻拂去肩上的灰。
她的目光一刻未曾离开伊涅斯。
而伊涅斯,也正缓缓抬头,右臂高举,缓缓伸直,拳头在夜色中微微发光。
“你输了。”
他平静地开口,像是在宣布一个算式的结果。
“经过我的计算,我的魔力,正好还剩下一次爆发的能量。”
夜鸫眉尖一动。
她几乎下意识就提升了戒备,但下一刻,伊涅斯已经动了。
他猛然前冲,装甲驱动装置全开,脚底几乎在石板上擦出火星——
那一拳,直直轰向夜鸫!
原来刚才那场“召银”演出,不过是一场障眼法。
他并不是为了伤敌,而是为了让敌人放松警惕,甚至退到特定的位置。
他不是个老兵,不懂细致的陷阱,但他明白——
如果要打,就得打到对方不敢再轻视你。
夜鸫眯眼,她已经看出这一拳不带属性,是纯粹的力量+魔力压缩——
一拳穿风破势,猛然撞上她的风障!
轰!
风障震荡,一圈淡青色的气浪如波纹般炸裂开来!
夜鸫被逼得后跳半步,手中短剑横挡,借势卸力。
她落地时脚尖点水,激起细细水雾,缓冲后仰,缓缓站定。
伊涅斯的拳停在她护臂两寸外的位置,空气被压得嗡鸣不止。
夜鸫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震颤痕迹,嘴角轻轻勾起。
“挺会演嘛。”她轻声说道,“小骗子。”
夜鸫护腕上的涟漪还未完全消散,风元素的流动仍在轻轻颤鸣。
伊涅斯双腿一软,几乎是靠着装甲的力场才没直接跪下。他喘着气,额角的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在沉银石板上,拳头依旧紧握,但指节已经泛白。
他看着夜鸫,嘴角扯出一点倔强的笑,声音低哑却分外清晰:
“我逼你使出全力了吧?”
夜鸫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眯起眼,盯着他,手指轻轻摩挲短剑的剑脊。
“和我这样的人打,还使出全力……”
伊涅斯轻轻笑了一声,像是在嘲笑自己,又像是在庆祝:
“算我赢了吧?”
他的笑不耀眼,却真实得令人心悸。那是一种燃尽自己所有余力之后,还要往前踏出一步的少年气,在夜色和血味中显得固执而脆弱。
夜鸫沉默了几秒,终究收回短剑。
她没有说“你赢了”,但也没有再发动攻击。
她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差不多可以入门了。”
然后转身,带着她的部下,消失在沉银码头的夜雾里。
伊涅斯终于松了一口气,缓缓倒下,躺在散落的银块之间,像是溺水后终于浮出水面的第一口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