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让人惊讶。”埃德看着面前那个长脸男人。
“安德森，你居然还活着。”
“你和那个魁梧男打起来后，这家伙一直趴在地上装死。”银发的女孩小声说。
安德森有点尴尬地挠头。“这不是因为怕碍您事吗……”
说着，他又堆起谄媚的笑，搓了搓手，“而且，只有活着才能帮到您不是？”
所以现在没了捕奴队的活想来他这找份工作。
埃德看穿了他的心思，也不点破。
“知道施格尼神父在哪吗？”他问。
“知道知道，东区我可熟了。”
埃德点点头。“那就带路吧。”
·
帕拉利亚，东区。
神父施格尼今天起了个大早。他披上简陋的修道服，跪坐在一尊面相柔和的神像前，口中念念有词。
“仁慈的和谐之主，您卑微的信徒，施格尼·桑克图斯，心怀敬畏与感恩，在此为您献上虔诚的祈祷……”
简陋的例行祈祷很快便结束了。神父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也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不久前，帕拉利亚的现任皇帝面见了中央教会的使者。本以为他们终于能坐下好好谈一谈，可没想到最后的结果是那个样子。
想起使者甩袖离去的愤怒模样，他不禁苦涩地摇摇头。
在使者离去后，那位同样愤怒的皇帝陛下大手一挥，下令关停帝都大教堂整整一月。不仅仅像是外人传言的不允许普通百姓参拜，连神职人员也不被允许进入，因为皇帝的禁卫会格杀任何试图靠近的人。
从那之后，施格尼只好待在家中进行每日例行的祈祷，同时负责东区人民的身体检查与治愈。如此之重的担子压在他一人身上，神父甚至觉得自己又苍老了几岁。
不知道那些大人物们与皇帝陛下谈论了些什么，能让那位皇帝陛下如此大发雷霆。不过想来也是一些激进的要求吧，就跟当初要求修建帝都大教堂一样。
为什么这么着急呢。神父不明白，明明只要稳健地推进，这个国家的人民迟早都会是主的信徒。
到时候，完成那件事轻而易举。
中央的大人物心思真的很难搞懂。要是把这位暴躁的皇帝陛下逼急了，做出焚毁大教堂的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主啊，您是否注视这一切？
神父不免有些悲怆。
看了看时间，神父打开门，端坐在椅子上，等待着病患的到来。
·
“这里就是神父的家？”
眼前那简陋的小屋，墙壁由简陋的木板拼揍而成，缝隙间参差不齐地塞着干草与泥土，甚至无法与普通百姓的住所相比。
“是的，埃德大人。施格尼神父生活一直很清贫，为居民治疗也从不收取费用，居民们看不下去为他筹集的钱也被拒绝了。”
埃德点了点头，“进去看看。”
门是敞开的，少年踏进去，一眼便看到了身着白袍端正坐着的神父。
“诸位此行何事相求于吾主？”神父开口问道。
埃德在身前画起和谐之神的符号来。这是一种简单的行礼，在信徒之间广泛使用。
“施格尼神父，我们带来了一个孩子，他受过强烈的精神伤害。”埃德正视着神父的眼睛，“请您帮帮他，酬劳我们稍后会付。”
明明是请求的话语，从面前的少年口中说出反而带上了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神父懒得想这少年的来头，只是点点头，“酬劳就免了。吾主怜惜每个受难的子民，请把他带到我面前吧。”
埃德挥挥手，安德森便将罗兰抱进来。
“把他放在这里。”神父指着床，“不要说话，我会亲自为他治疗。”
几人看着神父从衣领下掏出个小巧的吊坠，垂着头开始低声吟唱起来。
不一会一道柔和的光从神父手中绽放。他把手放在罗兰头顶，那光芒也一同没入其中。
埃德认真地看着这奇景。不管看过多少次，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仅仅是几句祷告的话语，便能治愈大部分的伤势，真是神奇的神术。
忽然有人拉住他。
埃德回头看去，那银发的女孩不安地盯着施术的神父，手里死死的拽着他的手臂。
是因为对教会的恐惧，还是单纯的担忧，亦或者两者皆有？
这一瞬，记忆深处仿佛有什么被触动。当时那个半大的孩子也像这样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臂，哪怕身躯已然变得冰冷。
埃德摇摇头，晃掉这突然涌现的回忆，聚精会神地盯起神父的动作来。
此时，神父原本平稳的手却突然颤抖起来。幅度很轻，但还是被眼尖的少年发觉。他眉头一皱，手搭上剑柄。
好在只是一两秒神父就恢复了正常的状态，又过了一会便收回了手。还未等埃德出声询问，昏迷的罗兰便睁开眼坐了起来，迷茫地看着四周。
熟悉的银白色出现在视线里，罗兰眼前一亮，“姐姐？”
“罗兰！”女孩旋风般冲过去，伏在床边，泪水抑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刚从昏迷中醒来男孩看到自己最亲近的人，脸上露出苍白的笑。“姐姐，别哭了，我这不是没事吗。”
白莉丝瞪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下次不许像这样逞强！”
男孩微笑着，“好，我答应姐姐。但是，姐姐再哭的话，家里的纸都要用完了。”
“罗兰！”女孩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举起手一副要敲男孩头的样子。
男孩见状赶忙双手抱头。但等了半天，等来的却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罗兰……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女孩轻声说道。
看着抱在一起的姐弟二人，埃德也有些感怀。
只有曾经失去过，才懂得拥有的喜悦。
神父走到他身边，轻声说，“吾主已经将这孩子治愈，只需一段时间的静养，便能活动如初。只是……”神父犹豫地看了看女孩，“你且随我出来，有些话我要单独与你说。”
埃德点点头，跟随着神父走出门。
“还有隐藏的祸根？”他问。
神父摇摇头，“并非如此，此等伤势在吾主的治愈能力面前不会留下任何隐患。只是……”他犹豫了一瞬，又仿佛下定了决心，“只是那孩子的体质有些特殊。”
“特殊？”埃德挑起了眉。
“是的，特殊……那孩子，他有着无与伦比的神术天赋！”说到这里，神父突然激动起来，“我为帝都人民治疗这么多年，从未有一个人能像这孩子般拥有如此恐怖的天赋。他的神术回路仿佛是吾主亲手编织而成的，简直就像……神子一样。”
神父面色狂热，他拉住埃德的袖子。“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我等了这么多年，直到你们把这孩子带到我面前。”
少年皱起眉。“你说等了这么多年是什么意思。”
“因为一个预言。”
“预言？”
神父颔首，似是平静下来。“九年前，中央教会的大贤者曾预言道‘帕拉利亚将有神赐之人诞生’。帝都大教堂也是因此而建，就那以后，我便辗转于这座城市中寻找那预言之人的身影。”
神父有些苦恼地挠头，“但最近几年也不知道为何，中央派来的人和皇帝陛下的交涉一直无法善终，教堂也被迫多次闭门，若非如此，我可能早就……”
嗯，原来大教堂建立的初衷是这样。
埃德撑着头若有所思。
“所以，我说了这么多，您也应该明白我的意思。”那神父突然严肃起来，他整理好自己有些凌乱的神官服，谦恭地向埃德行礼。“我希望您能把那孩子交予我，我会负责将他带到中央，那里的大人们会将他培养成为一名合格的神子。”
“我不能贸然答应你。”埃德摇摇头。“那女孩才是罗兰的姐姐，你应该问她才对。”
神父叹了口气。“我本欲直接相求于那女孩，可拆散相爱的家人也绝非我愿。”
“所以就打算让我当这个恶人？”少年皱眉。
神官有点窘迫，但他还是坚定地请求，“拜托您了，只有这件事我一定要完成！如此天赋之人流落于世间，实在可惜！”
少年犹豫半晌，叹了口气，“好吧，我会跟那孩子的姐姐说的，但最好别抱太大期待。”
“感激不尽！接下来的几天我都会在这间屋子里等您的好消息。”
少年抚着额头，一脸头疼的样子。他总感觉最近这个动作越来越频繁了，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
夜幕低垂。皎洁的月光流水般倾泻而下，透过稀疏的云层，斑驳地洒在树梢上。帕拉利亚三面环山，一面环水。透过月光，远处山峦的轮廓勾勒出一个隐约的弧度，如同蒙纱的少女，朦胧地展示着身段的柔美。
埃德坐在客栈门口的石阶上，手中轻轻摇晃一杯果汁，欣赏着难得一见的夜色美景。
嘎吱。身后有门推开又轻轻合上的声音，轻轻的脚步随之接近过来。
“都睡了么。”埃德问。
银色长发的女孩在他旁边坐下。
“罗兰已经睡下了。露西那孩子白天抱着罗兰好好哭了一场，又一直睡到晚上，现在还精神着呢。”
埃德轻轻点头，忽然又问道，“关于老秃头，你了解他多少。”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看着埃德认真的神情，女孩只好努力回忆。“嗯……他经常在市集里卖面包。”
“还有呢。”
“还有……我还偷过他的面包，他应该知道，也没有生气，应该是很好的人吧……”女孩双手交叉，局促地摩挲着拇指。“你在怀疑他吗？”
埃德摇摇头，“只是排查隐患而已，把那两个孩子托付给陌生人，终归会有些不踏实。”
“我会保护好他们的。”她说。
埃德笑着看着她。“明明才十五岁，怎么一副子成熟大人的语气。”
女孩脸红红的，窘迫的样子。“真的很像么？”
“真的很像。你很纠结这点吗？”
女孩低着头，轻声道，“我还小的时候，妈妈曾经给我读过莱昂大帝的故事。”
少年想了想，“是那位曾经差一点称霸整个北方大陆的布莱恩·莱昂？他和这有什么关系？”
女孩点点头。“妈妈读他的故事，本来是想哄我睡觉的，可没想到我越听越精神了。”说着，女孩轻轻笑了出来。
埃德跟着笑笑。“那可真是辛苦了你妈妈。”
“所以后来妈妈就再也不读给我听这样的书了。”女孩眼中满是回忆，“虽然只听了一次，但书里莱昂大帝的事迹我一直记到现在，他也是我到现在为止的榜样。”
“是指那位大帝勇猛征战的功绩吧。”
女孩摇头。“不，那些虽然也很重要，但我印象最深刻的并非这些。莱昂大帝始于贫困，却始终对亲人万分关照。即使在战争最为激烈的时候，敌人用家人威胁他，也未曾言抛弃二字。这才是我最钦佩他的原因。”
少年摸着下巴思索。“历史上，莱昂大帝本人确实对他的几个弟弟妹妹照顾有加。”
“所以，我一直都想要成为他那样的人。”女孩缓缓道。“想要成为一个尽职的姐姐，一位成熟的大人。”
“那么，是哪位成熟的大人今天也哭的眼睛红红的呢？”
女孩认真的脸色一僵，羞恼地看向他，“喂！”
“不逗你了。”埃德正色起来，“叫你出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你。”
女孩听闻紧张起来。“是罗兰身体还有隐患吗？”
埃德摇摇头。“不是，施格尼神父单独和我谈了一会。他告诉我罗兰有很高的神术天赋，希望能带他前往中央教会学习。”
女孩蹭地站起身来。“我就知道那个老头子没安好心！”
“再怎么说人家也帮忙治疗了罗兰，这么说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况且神父他也只是商量，如果你不同意的话他也不会强求。”
女孩突然就气馁了下来，又重新坐下。“我这样想是有原因的……”
“因为教会曾经派人追杀过你？”
女孩点点头，“他们……教会的追兵，把所有和我相关的人，一个不留的杀掉了。”像是被勾起了不好的回忆，女孩脸上变的无比阴翳。“我怕，我怕罗兰如果也被发现与我有关，他会不会也。”
埃德喝了口果汁，缓缓开口，“听起来确实是那些憎恶魔女的人能做出来的事。但教会里面可没有能闻出魔女味道的神奇道具。”
“只要我离开他，就不会有危险吗。”女孩轻声接道。
埃德沉默片刻，开口道，“罗兰今年多少岁了。”
“还有两个月十三岁，按当初我捡到他们的时间算的。怎么突然问这个。”女孩疑惑地看他。
“在我的家乡，莱卡，男孩们九岁时被要求就拿起武器，与强壮于他们数倍的成年人战斗，一直持续到他们成年。伤痕是每个莱卡少年最为骄傲的东西，也是无上的荣耀。”
“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这个世界，不会同情弱者，无论你是小孩或者成年人，在灾难来临之际都会被无情地杀死。”
他看着女孩，眼中满是认真。“所以，如果希望罗兰他成长为一个优秀的人，能够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顺利生存下去，那就应该适时地放手，让他自己选择想要走的路。”
“况且，他还很有天赋，何必放任良好的条件不用呢。”少年扭过头去，端着水杯一饮而尽。
那个女孩低头沉思着。良久，她说道。“我知道了……我会和他好好谈谈这件事的。还有，谢谢你为他考虑这么多。”
少年挥挥手，一脸不在意的样子。“没什么，就是看着那孩子，感觉看到了当初的自己，忍不住想帮帮他罢了。”
女孩低低地嗯了一声。
少年晃了晃酒杯，已经空了，他站起身。“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女孩却突然拉住他的手。
那手细细软软的，根本不像是个这种条件下长大的孩子能拥有的肌肤。
难不成魔女们都是这样？这不会是魔女的特殊体质吧？
女孩似乎也察觉到不妥，连忙收回手。
“还有什么事。”埃德回过神问到。
“那个……就是，你昨天说的，我是个好姐姐的话。”女孩犹犹豫豫的说着，“是认真的么。”
“哦，这件事啊。当然是认真的了。”
“真的吗？”
“真的。我曾经见过太多为了一点钱财抛弃家人，抛弃伙伴的肮脏丑陋之人，和他们相比，你就像金子样闪闪发光。”埃德随意回答到。“所以，稍微对自己有点信心吧，笨蛋魔女。好了，我要去睡了，有什么事明天聊。”
说罢，少年走向屋内。
“我才不是笨蛋。”女孩大声喊道，但少年却只是留下个摆手的背影。
看着少年离去的方向，女孩暗暗下定了决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