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轻轻擦过锃亮的剑身，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钻进手心，最终流过四肢百骸。透过剑身的倒影，他看到房门打开了个小缝，女孩从那里钻出来又轻轻合上门。
“怎么样？”他扭过头来。
“嗯。”她点头。看表情是已经尽数说给了那两个孩子。
“他们什么反应？”
“真的要说吗……”女孩捂住脸，“‘我要变强然后保护姐姐’这样的话，真是羞死人了。”
“也就是说，你同意神父的请求了？”
“我不同意也没什么用。”女孩沮丧地低头，“头一次发现罗兰他这么倔，像头牛一样拉不回来。”
“这说明罗兰他很在意你们。”少年收起剑小心地挂在腰间。“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也想有这样一个弟弟。”
“罗兰你没有弟弟或者妹妹么。”女孩好奇地问。
“没有。从我记事起就在王都莱卡流浪，若非养父收养了我，现在指不定还在哪刨垃圾呢。”他不太想多说自己的事，于是转而又问到，“露西呢？”
女孩轻点头，说到，“也说过了，露西吵着要一起送罗兰走，我也拗不过她。”
“那就带上她吧，就此一别，这两个孩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一面。”他转过身，向楼梯走去。“我先下去了，你要等他们收拾好么。”
女孩赶忙迈着小步子跟上。“我也一起，他们一会就下来了。”
少年与女孩一前一后地走下楼梯。
女孩的脚步啪嗒啪嗒，这会反而有些轻快的样子。
“你比昨天轻松多了。”少年踩着楼梯说道。
女孩背着手跟在后面，小声地回应，“其实是有原因的啦。我把魔……”瞄到楼下的几位旅客，又改口道，“法师的事告诉了他俩。”
埃德挑挑眉，虽然已经猜到但他还是问，“他们怎么说。”
“露西问是什么，很厉害么。”女孩一脸无奈的样子，“我说那是毁灭世界的大坏蛋，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姐姐好厉害’。”
“倒确实是那女孩的心性。”埃德点点头。“罗兰呢。”
女孩窘迫起来，她支支吾吾地说，“罗兰他……他说，他说‘如果姐姐是毁灭世界的大魔王，那他要当魔王手下最厉害的骑士’。”
埃德忍不住笑起来。
“你笑什么！”女孩恼怒地抬脚，作势欲踢。
“没笑什么……哎哎，新换的衣服，别踢，踢脏了还得重洗。”少年连忙跳下楼梯。
“别跑！你说清楚！”女孩噔噔噔地跑下楼，但只看到少年在客栈门口留下的背景。
她停下脚步，嘴角勾出一个浅浅的笑。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有什么未知的种子正在慢慢地发芽、生根。
直到多年以后，女孩还会经常梦到这一段狭小的时光，也明白了那时潜藏于心底的是怎样的珍贵之物。
“再不跟过来的我就要先走一步咯。”少年的声音传来。
“来了！”
·
帕拉利亚东区，神父施格尼家中。
埃德轻轻地推开门。神父正背对着他，目光低垂，双手交叉于身前，念着长长的祈祷词。
“施格尼神父。”埃德出声提醒道。
神父回头看见埃德，欣喜瞬间便堆道脸上。他热情地拉着少年坐下，又端来一盏热茶放到面前。“招待不周，实在抱歉了。”
“无碍。您也请坐吧。”少年端起茶，抿了一口，说道。
一坐下，神父就有些急不可耐。“既然你来了，那说明那孩子他……”
埃德点点头。“嗯，他和他的姐姐都同意了。”
“太好了！”
埃德很不想这样形容一位虔诚的信徒，但神父上蹿下跳的样子实在像极了猴子。
良久，神父才缓缓平静下来。他理平衣物，轻咳一声。“失礼了。想到近十年的努力终于有了结果，我甚至感到灵魂都在神的怀抱中颤抖。”
“理解。”埃德微微颔首，“如果我看到一柄绝世利剑，应该也不会比您好到哪里去。”
“多余的话就不说了。那孩子呢，他在哪？”神父热切的目光几乎将埃德刺穿，少年不得不回头喊到，“罗兰，进来吧，神父要见你！”
门外慢慢走来个黑发的男孩，他跪伏在地。“罗兰，见过施格尼大人。”
神父赶忙跑过去扶起男孩。他将手放在男孩的头顶，良久，露出畅快的笑容。
“多么纯粹，多么神圣。”他喃喃着，神色痴迷。“不愧是千年难遇的神赐之人。这等天赋哪怕和中央的大主教相比，恐怕也有过之而不及。”
“孩子，你愿随我前去中央教会吗？”神父慈祥地问道。
罗兰坚定地点点头。
“太好了，太好了……”神父抚摸着男孩的头，像是在抚摸着一块璞玉。“吾主，您看到了吗，它正在我手中闪耀……”
被神父抚摸着的罗兰，内心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
今天一早，他不仅知道了姐姐的真实身份，还得知自己身怀特殊的神术天赋。
一面是大街小巷都在追杀的魔女，一面是公开狩猎魔女的教会。
姐姐真的像传说中那些魔女一样，是彻头彻尾的大坏蛋？
他在心底摇头。不，不是的。
可如果他加入了教会，还能和身为魔女的姐姐像往常一样相处么，他不知道。
但是那些男人毫不费力地将他打晕带走的样子仍然历历在目。自那天起他便深切地意识到，如果想要保护他想要保护的人，没有力量是不可能的。
而如今，力量的钥匙就在他的面前。于是他接受了，为了变得强大，强大到保护他的至亲之人。
男孩的目光更加坚定起来。
·
神父的马车晃晃荡荡地走远了。
埃德与白莉丝并肩站在一起。少年捏了捏手心的戒指，微微叹口气。
戒指是神父临走前交给他的，据他所言，戒指中被他刻录了微型治愈神术，戴在手上能够治疗身体的暗伤，虽然效果缓慢，但胜在能够治疗全身。
他身上的暗伤有着养父的亲自调养，倒是不要紧。但是，少年看向身侧，那银发的女孩正呆呆地盯着马车远去的方向。
这女孩心里的伤，靠这戒指可没法治疗啊。
“不再看看他了吗。”他问。“你现在可能还来得及追上马车。”
“不了。”女孩淡黄的眼眸中，悲伤与不舍如流水般流过，但很快又被更为强烈的坚强所替代。“该说的，早上我已经和他说过，再见面也只会让他痛苦吧。”
少年默默地叹了口气。这姐弟俩还真是一个性子。
“我们走吧，别让露西等太久了。”女孩似是毫不留念地转身，自顾自地朝着客栈的方向走去。
“对了，”少年突然好像想起什么，摸出张皱巴巴的纸。“罗兰塞给我的，说是等他离开再交给你。”
“罗兰……留给我的？”女孩愣了愣，接过纸来。
待看完了上面的内容，女孩怔住了。良久，有清澈的泪珠沿着面颊缓缓流下，在她的脸上留下浅浅的痕迹。
“亲爱的姐姐，等你看到这张纸的时候，我可能已经坐在前去中央教会的马车上了。
虽然很不舍，但是为了变得强大，罗兰不得不踏上旅程。
不用担心，埃德哥跟我说过，施格尼神父他是个很好也很强大的人，所以路上完全不用害怕魔兽。
地图我有观察过，我们会途径很多城市和村庄，所以也不用担心会被饿到的问题。衣服我也带齐了哦，是埃德哥买的，四季的衣服都有。
所以，请姐姐放心吧，罗兰会安全到达的。
比起罗兰，姐姐更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吃放了很久的面包，要早早睡觉，还有，多穿一些好看的衣服吧，姐姐是女孩子，女孩子当然要穿的好看一些啦。
还记得前几天，姐姐读给我听的故事么。罗兰将来，一定会成为故事里那样勇敢而正义的骑士。到时候，出现在你面前的，可就是大骑士罗兰咯！
还有，姐姐，试着多依靠下别人吧，太倔强也不好哦。
露西她，也拜托姐姐照顾了。”
写到了这里，因为纸张大小的缘故，已经没有什么空间了。那写信的男孩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字迹变得略微拥挤起来。
“我亲爱的姐姐，不管你是魔女也好，魔王也罢，罗兰永远都是你的罗兰，你最好的弟弟。”
清澈的泪珠滴落在纸上，少年看着女孩哀伤的样子，面色犹豫。
小时候受伤哭起来的时候，父亲是怎么做的呢？脑子里关于如何安慰别人的回忆简直少之又少，过去的从军经历对眼下的情况可以说派不上任何用场。
他沉默片刻，轻轻地抚上女孩银发茂密的头顶。
女孩身子一颤，慌忙地想要扒开他的手，最后却捂着面庞，低低地哭出声来。
·
·
·
白莉丝一个人走在前面，埃德则差她两个身子的距离走在后面。
女孩刚哭完，眼睛还红红的，脸蛋不知道为什么，也是红得像苹果似的。
“走慢点，我要跟不上咯。”
“谁让你突然摸我的头啦！”女孩气鼓鼓地回到。
“这不是看你心情不好嘛。”少年解释。
“那也不能……那也不能随便就摸我的头啊。”女孩小声说。“没有下次了，知道了么，你这……傻瓜。”
后面的两字几不可闻，似乎只是说给自己听。
“好，好，遵命，白莉丝小姐。”少年无奈道。
·
艾伯特飞速穿梭在街道间。很快，他站到全副武装的蓝发男人身边。
“老大，查清楚了。”
蓝发男人颔首，“在哪？”
“目标正在东区29号街，与一个疑似剑士的少年同行。”
“东区29街……”男人冷冷地笑了。“倒是方便我们动手了。留‘哨子’了吗？”
“当然，两位兄弟正保持着安全距离跟踪，确保不会被发现。”
男人满意地点头。“艾伯特，你工作的时候效率还是蛮高的，以后还是少喝酒。”
红发男人尴尬地挠头，“老大，你让我少喝酒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蓝发男人瞪他一眼，“这事以后再聊。”他露出笑容，“现在，狩猎时间开始了。”
·
女孩心情不太好，为了避免被路人围观，埃德在挑选回客栈的路时特地选了一条稍微偏僻点的。
不过现在看来可能带来了点麻烦。
埃德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四周。无人的街道，狭窄的环境，只需要四五人便能堵死所有的逃跑路线，简直是最佳的袭杀地点。
少年现在无比庆幸让老秃头先把露西带回去的决定。
他快步走到女孩身边，轻声道，“有人在附近，可能没什么善意。”
女孩本来还有些不高兴，听到这话瞬间冷静下来。“人数能确定吗。”
少年微不可察地摇摇头。“准备魔法。”
女孩神色也凝重起来，手中魔力暗暗地聚集。
沉默在两人间蔓延开来，周围安静到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有弓上弦的声音，下一瞬，五支利箭从黑暗中凌厉射出。
埃德迅速抽出剑，将袭来的箭全部砍飞。女孩反应慢了一拍，慌忙撑起魔力护盾。
箭雨连绵不绝，撞在护盾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圆形的护盾内，埃德凝聚起玛娜，长剑上亮起淡蓝的光。霎那间，几道剑光疾风般没入黑暗，传出低沉的闷哼声。
“结束了？”女孩紧张地问。
“还没有。”埃德扫视四周，“附近藏着不少人。”
啪、啪、啪。拐角处传来拍手的声音，蓝发的男人走了出来。“如此年轻便有这样的实力，真是了不起，想必将来定有一番作为。”
少年警惕地看着他，“你是谁？”
男人微微躬身，“初次见面，我是克里斯。这次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那看来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少年用剑尖挑起地上的羽箭，手中发力，箭顿时疾速飞向蓝发男人。
自称克里斯之人轻松地抓住箭，用力一折，那箭便折成两截掉在地上。
“别太急躁，年轻人。你可以听完我的条件再做决定。”男人轻笑着，似乎胸有成竹。“你知不知道身边那个女孩，是教会通缉单上的魔女？”
埃德挑眉，“知道又如何？”
男人一摊手，“只要你把那魔女交出来，我便放你一马，最后教会给的赏金也会分你一笔。”
“如果我不同意呢。”
他挥挥手，涌出十几人来，封死了所有路口。
“那你就给她陪葬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