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拉利亚，这个临海建立的城市，从大陆地图的角度上来看处于中西部的位置。得益于此，即使在寒风凛冽的十二月，这里的居民也只需要一件厚实的斗篷外衣就能将寒冷阻挡在外。
相较于富人或者贵族常穿的丝制衣裳，东区与西区的贫穷居民，大都选择更为廉价的亚麻制衣物，用以保暖。
而哈路迪作为这两区流浪者的一员，在御寒衣服的选择上，他也没什么不同。
紧了紧身上的亚麻斗篷，哈路迪找准人群的缝隙，不断穿梭在人流当中。他的双眼机灵地转来转去，似是在寻找着谁。
一个人影突然进入了他的眼帘，只见他腰间悬着一柄剑，身披宽松的褐色长袍，风刮过的瞬间，露出长袍下贴身的兽皮软甲。
哈路迪脸上露出难以抑制的喜悦，快步跟上去。
那人身形一顿，似是有意无意地向后瞥了一眼，转身便向着偏僻的小路走去。
“等等！”哈路迪大喊道。他挤开拥挤的人群，在人们诧异的目光中追了过去。可他赶到小路时，那人已经失去了踪影，他犹豫片刻，咬咬牙继续深入。
但就在他跑过拐角的一刻，一只手疾风般掐住了他的喉咙，难以言说的巨力传来，将他狠狠地压在墙上，动弹不得。
“呃啊！”
哈路迪拼命挣扎，斗篷下的脸露了出来，竟是个男孩的模样。
“居然找到这里了。”有低沉的声音响起。
“不，不……”男孩挣扎着，艰难地挤出话来。
那人皱了皱眉头。
……
此人正是埃德。本想出门买些材料以备不时之需，没走多久就感到身后有人跟踪，不成想就是个半大的男孩。
“你不是他们派来的的探子？”少年松开手，问道。
“不是……我不是。”男孩弯着腰大口喘着气，他刚才险些被埃德掐断脖子。
好不容易缓过来，这男孩突然扑通跪在地上大喊，“大人，请您收我为徒吧！”
“你这是做什么？”埃德被他的突然之举惊到，退后半步道。
“实不相瞒，我一直都想学习剑术，之前偶然看到您挥剑杀敌的模样，这就有了拜您为师的念头。”说到这，男孩的头更低了。“就请您成全我吧！”
“等等，先不说拜师的事。”埃德眉头皱的更深了。“那天的事你都看到了？”
男孩抬起头，傻傻地笑着。“哈路迪看见了！您和那位法师大人的配合非常厉害，把那些人打的落花流水！”
埃德狐疑地看着他，片刻，眉头舒缓开，一直搭在剑柄上的手也放了下去。
如果这男孩提及任何与魔女相关的事，就算不会杀了他，埃德也会考虑暂时控制住，以免泄露消息。
并非少年谨慎，而是魔女在普通人心目中的形象实在不佳，假如引来卫兵，他和女孩两人很难脱身。
瞅着眼前这半大的男孩，少年一时之间犯了难。
“你说你想拜我为师？”
“是的！我想学剑术已经很久了！”男孩大声喊到。
“想要拜师，得拿出点诚意来啊。”埃德装着为难的样子。
男孩恐慌地抬头。“是哈路迪疏忽了，我这就回去准备！”
“不用了。”埃德打断他。“你还记得那天那个蓝发男人吗。”
男孩用力地点点头。
“他是我的敌人，你如果能找到他的位置，告诉我，我就认了你这个徒弟。”末了，埃德还不忘补充一句，“小心点，那群家伙很危险，完不成的话不要勉强。”
哪成想那男孩却郑重地点头，“您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说罢，转身离开。
可算打发走了。
埃德看着跑远的男孩不禁挠挠头。不过总觉得这孩子，有点不一般。
……
女孩托着下巴坐在桌边，一脸好奇地听着少年讲述刚刚发生的事。
“所以，你让他去找那坏蛋了？”女孩惊奇地问。
埃德无奈地点头。“看那男孩的眼神，我不答应他的话恐怕会一直黏着我吧。”
“如果他被那群坏蛋抓住了怎么办？”她打心底里觉得这种行为有点危险，略带不安地说。
“我提醒过他，这傻小子应该不会胡来。”埃德顿了顿。“比起这个，怎么感觉今天你看我的眼神有点奇怪。”
女孩的神色一僵，连忙反驳，“没有，是你看错了！错觉！错觉！”
少年怀疑地看着她，“真的吗，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呜……”女孩捂着脸，感觉脸上像是烧熟了。“真的没有……求你别问了。”
埃德看出来女孩有些心事，不过她不愿意说，埃德也不会强求。少年叹了口气，也坐在了椅子上。
“老板娘，来两份牛肉羹。”少年对着柜台后的女人喊道，但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顺带做一份量少点的。”
“好嘞，您稍等！”那个丰满的女人笑着回道。
少年犹豫了下，转头问，“要不要甜点？”
女孩脸上的红晕消退了些，她摇摇头，一脸好奇地问，“牛肉羹很好吃么。”
“味道很好，我很喜欢。”少年无聊地翻了翻桌上的菜单，又放了回去。“白莉丝从小没有吃过牛肉吧。”
“没有。”女孩爬在桌子上，手扶着脸。“小时候家里比较穷，家里的主食是硬硬的黑面包，偶尔会有些快要烂掉的菜叶子，只有过节的时候能看见些羊肉。”
她把玩着只檀木水杯，漫不经心地说着。“后来，爸爸妈妈去世后，我就跑到这里流浪，平时不仅能偷到松软的白面包，还能捡到些新鲜的叶子。除了见不到肉以外，生活反而变好了。”
她突然撑着桌子站起来。
“不公平。”淡黄的眸子盯着他，“为什么总是在讲我的故事，我也要听你的故事。”
少年不禁失笑，“我的事可没什么好听的。”
“我只是想多了解下你……”女孩低着眉，声音细如蚊，仿佛只是给自己听。
“好吧，在牛肉羹做好前，我就先给你讲讲。”看着女孩一脸失落的样子，埃德只能无奈道。
“嗯嗯！”她脸上顿时阴转晴，重新坐下使劲点头。
少年清了清嗓子，“很多年以前，在王都莱卡的破旧废墟里，住着两个孤儿，他们相依为命，每天靠捡垃圾堆里的剩饭剩菜苟活。吃完捡来的饭后，会躺在王都边缘的废墟里晒太阳，偶尔也会去河边抓抓鱼，加个餐。”
“那两个孩子里有你么，听起来和我有点像唉。”她手指绕着银白色的发梢，一脸在意的样子。
“是啊，和你一样都是流浪的孩子。”埃德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当年的场景。“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四年，还是五年，已经记不清了。我本以为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有一天。”
女孩也紧张了起来，“有一天怎么了？”
埃德的声音低沉了下来。“我们住的地方闯进了一群恶徒。”
女孩的手倏地停在半空中。
“‘如果不想死，那就杀掉你面前的人’。领头的人把破旧的短剑递给我们，这样说道。”少年无声地扯了扯嘴角，她知道那是勉强的笑。“那个混蛋脸上的戏谑，到现在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她双手握成拳，在埃德看不见的地方微微颤抖。“后来呢。”
“后来啊。”埃德苦涩地笑笑。“另外一个孩子，选择了用那柄剑了结自己。宁可自杀，她也不肯用剑指向自己唯一的家人，真是蠢得可怜。”
“我不觉得她很蠢。”女孩突然说到，“家人，就是要豁出性命去保护的东西啊。”
埃德一愣，神色落寞地垂下头。
“是吗，你也这么想啊。”
连说的话也和她一模一样。
“如果露西和罗兰有什么危险，我也会拼命保护他们，哪怕再次被那些人追杀。所以，我认为她做的没有错。”她一脸正色。
“嗯嗯，没错。”少年漫不经心地答到。越来越像了。
他话锋一转，“你就不好奇后来吗，比如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快说！不要卖关子啦。”
少年尴尬地笑笑。“后来父亲赶到了，他救下了我，把那群恶徒杀了个一干二净。”
“做得好！”女孩激动地拍手。“不过养父又是怎么回事，埃德你不是……”女孩张了张嘴，没有继续说下去。
“正要说到这里。”埃德从怀中枚玉石来，放在桌上。“你看，上面印着什么？”
女孩伸着脖子望过去，纯白的玉石上刻着两柄交叉的剑，繁多的装饰条纹点缀剑身，为这枚小小的玉石添了抹荣耀的意味。
“看不懂。”女孩坐回去，摇摇头。“这和你的养父有关系么。”
“当然有了。啊，牛肉羹好了。”少年接过老板娘递来的托盘，取下一份端给女孩。“要不先吃饭吧。”
女孩摇摇头。“反正还烫，我要听完。”
“那我就继续讲了。”少年把勺子倒扣在碗里，吹了吹碗中升起的热气，“这上面刻的，是养父的剑徽。”
“那是什么？”女孩托着腮帮子问。
“我的家乡所在的国家，格沃索的一种习俗产物。”少年搅动着勺子，碰撞在碗边，发出清脆的声音。“可不要小看它，这剑徽由国王亲自设计，作为奖赏，只会赐予王国中实力最为高强的的剑士。”
“那你的养父，他用剑很厉害喽。”女孩问道。她捧着碗，暖意顺着白陶蔓延到手心。
“养父他很强，杀死那些恶徒，甚至只用了不到两秒。直到现在，我也没能到达他当年的水平。”少年苦笑着说。
女孩学着少年的样子，轻轻转动着勺子。“所以呢，后来怎么样了，你的养父杀掉那些坏蛋之后。”
“之后啊，我那时正跪在地上，抱着她的身体大哭。”少年眯着眼，似是回忆略过心头。“养父他站到我面前说，‘你想不想复仇’。”
“那些人不都死了吗，还怎么复仇。”女孩疑惑地问。
少年笑了笑，目光转动。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女孩从他的眼中好像看到了一闪而过的遗憾。
“我那时也是这么问的。但是养父他说，‘这世界上还有着很多与你有着相同遭遇的可怜人，或者即将遭受这些痛苦的不幸者。你的仇人已经死了，但是可以拿起剑，帮助那些人，那些本不该遭受这些苦难的人，去完成属于他们的复仇。’”
女孩讶然，“这世界上居然真的有这么仁义善良的人么。”
“养父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作为一名剑士，我也向着他所期望的样子努力，不过现在的样子，可能会让他老人家失望吧。”少年收回桌上的玉石，放在手心仔细端详着。“毕竟，已经过去这么些年了，我也还是谁都没能救下。”
那一瞬间，他身上突然涌出不符合年纪的沧桑来，女孩看着这副模样的少年，一时间愣住了，握着勺子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而少年静静地凝望着那枚玉石，也不再言语。
饭桌上的氛围一时有些沉闷。也不知过了多久，少年似乎回过神来，伸手摸了摸陶碗。“快凉了哦，凉了就不好吃了。”
女孩低低地哦了一声，摸起勺子，舀起一勺送入嘴中。
她眼前一亮，“好好吃唉，这个。”
“是吧。”少年笑笑，先前的阴郁不见踪影。“哪怕是在奥兰特，牛肉羹也是很受欢迎的食物。”
“埃德的家乡很流行这些食物么？”女孩喝了口汤，问到。
“怎么说呢……”少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与其说是流行，不如说养父他从小到大端上餐桌的，最常见就是牛肉羹了。他老人家这么些年，也没能学会多少菜。”
“噗。”女孩忍不住笑出声来。“那埃德你是不是也……”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和养父不一样，我好歹也是学了不少菜式的。”少年无奈地说。
女孩狡黠地眯起眼，“那有机会我一定要尝尝。”
“好好。”少年捂脸摆手道。
·
总之，这场午饭就这样在一种奇怪的氛围中进行着，一直持续到一个男孩风风火火地跑进客栈大喊着“师傅”为止。
“什么？”埃德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名为哈路迪的男孩眨眨眼，“我是说，他们就住在东区的一家酒馆附近。”
“不是这个。”埃德皱起眉。“我是想问你怎么找到他们的，那群老鼠藏身水平还不至于这么低下。”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孩子们，他们一会就找到那个蓝毛坏蛋了。”男孩无辜地解释道。
“本地的孩子们听你的话？”
“那是当然。”男孩骄傲地挺起胸膛。“我可是这座城市所有流浪孩子的头儿，他们都得听我的。”
埃德不禁扶额，他是知道每座这样的城市中，都难免会有流浪团体的情况出现，没想到误打误撞竟然给他碰上了。
“我怎么没见过你？”女孩从埃德身后冒出头来问。
男孩仔细地看着女孩的脸，过了一会才恍然大悟般道，“哦，我知道你！你是住在西区那破房子里的，还带着两个小孩子。没想你居然是一位法师大人，为什么法师大人要住在那种地方呢？”
面对他的疑问，女孩尴尬地挠挠脸，“因为……因为没有钱。”
“法师大人也会没钱吗？”
“呜……”
“好了好了。”埃德伸手打断了这俩人的对话，他真怕这笨蛋魔女不小心给自己的身份抖出去。
“那我现在能叫您师傅了吗？”男孩激动的问。
埃德犹豫片刻，点点头。
“太好了！我能学剑术喽！我能学剑术喽！”男孩欢呼雀跃起来，“我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
他们恐怕说的是那些孩子们吧。少年心想。
“别别。”埃德连忙阻止他。“我还不想太出名。”
男孩若有所思，忽地举拳锤手。“我懂了！这就是师傅您教给学生的第一课，作为一名剑士，要学会谦虚！”
埃德尴尬地抽抽嘴角。果然，这男孩有点麻烦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