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伯特·卢修斯公爵正面带焦急地站在帕拉利亚皇宫走廊上等待。
皮质的军靴在他的脚下不安地扭动着，与地砖发出细微的摩擦声。这位在战争期间被派往前线指挥奥兰特帝国军队作战的中年公爵，此刻正不安地望向那紧闭着的华丽大门。
那里是皇宫议事厅所在的地方，而今天，是奥兰特当今皇帝，普萨拉斯十三世正与各位大臣们在议事厅议事的日子。
前线的战事已经暂时停歇，那之后受到普萨拉斯皇帝召见的公爵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回帝都，来向这位在外人看来暴躁且无能的皇帝汇报战果。
不过我们的皇帝真的喜怒无常且碌碌无为吗？
公爵对此嗤之以鼻，身为皇帝的亲信，他最清楚当今奥兰特的皇帝陛下是怎样一个人。想到这，公爵脸上的焦虑也为此缓解了许多。
至少，情况还在掌控之中。
嘎吱，议事厅的大门缓缓开了，从中徐徐走出一群身着华丽服饰的大臣来，他们面色哀愁，似是在为方才议论的某事烦忧。
看着这些人担忧的模样，公爵不禁露出一个怜悯的表情来。在他眼中，这些大臣不过是一群搞不清楚帝国现状的人，连真正应该担忧的是什么都难以窥究的蠢货而已。
“您回来了，卢修斯公爵。战争的事真是辛苦了。”
“您也是，弗洛雷公爵，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没有出现什么大麻烦吧？”
“无需担忧，帝都依然像往常一般繁荣。”
“那就好，呵呵。”
随便应付了几声皮笑肉不笑的招呼，卢修斯公爵便径直地向着议事厅内部迈步走去。
但在那之前，有人突然拦住了他的脚步。
“好久不见，卢修斯公爵阁下。”眼前之人对着风尘仆仆的公爵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
那正是普萨拉斯十三世的儿子，库拉文·普萨拉斯，即帝国目前的皇储殿下。
“好久不见，殿下。”公爵一改对那些大臣们的不屑，面露恭敬地低头行礼。
被称为殿下的男子微微颔首。“虽然有很多话题想同您交谈，但看这架势恐怕您已经在外边等了很久，那我就长话短说好了。”
他的表情严肃起来，“公爵，请您如实相告，这次战争的形势到底如何？”
“目前尚不明朗，殿下。”公爵轻微地叹息道。“前线的帝国士兵们虽然抵挡住了那群韦克拉什疯子的袭击，但也无法更进一步击败他们。两军正在边境的位置对峙，以等待下一次大战的时机。”
皇子不禁皱起眉，“这场战争，拖得越久，对我们越是不利。”
“没错，那群傻瓜虽然不知道这一点，但只要死守在前线，某些人的计划便已经完成，帝国将在战争的深渊中越陷越深，难以自拔。”公爵苦笑，低声道。
“糟糕的消息，难道就没有别的解决办法吗？”
“除了战争以外，我们别无选择。”
“好吧，我知道了。”皇子扼腕叹息道。“父皇就在里面等着你，不过他的心情不太好，公爵还请注意。”他拍了拍眼前这位在前线浴血奋战的公爵肩膀说到。
“多谢殿下的提醒。”
“那我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有时间的话，还希望能向公爵您请教更多问题。”
“乐意至极，殿下。”公爵微笑道。
点了点头，皇子忧心忡忡地离去，而公爵多看了他几眼，转身进入议事厅。
宽敞的议事厅内，帝国的皇帝，普萨拉斯十三世正静静地坐在桌边。
“你终于来了，卢修斯公爵。”皇帝侧过头看着走进来的公爵说。
“让您久等了，陛下。”公爵躬身行礼。
“你我之间多余的礼节就免了，坐下说。”
公爵顺从地点头，拉开一张椅子坐在皇帝的对面。
“前线的情况，我都听说了。”那面容坚毅的中年皇帝如此说到，从他的脸上不能明显地看出心情的好坏来。
“这是属下的失职，万分抱歉。”
“我早有预料，责任不在你。”皇帝摇摇头。“阿尔伯特，你告诉我，帝国的军队还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彻底击溃那群讨厌又愚蠢的韦克拉什人。”
“最多三个月，陛下。说到底韦克拉什不过一介没什么底蕴的年轻国家而已，就算有着教会的支持，他们也迟早会拜倒在帝国的铁骑之下。”公爵斩钉截铁地答道。
一听到教会这个字眼，那中年皇帝眉头便紧蹙起来。他沉默许久，缓缓开口道，“教会啊……真是惹人厌烦。我从未像今年一样如此厌恶这群虚伪且狡诈的家伙。”
说着，他露出悲哀的神色。“帝国的周围，还有南方的某些国家，拼死拼活地为教会的狗屁神灵卖力，到头来自己的土地与人民都快要拱手让人了。”
“无论在哪个时代，愚昧无知的人总是占据多数，陛下不必为他们担忧。”
“我不是在担心他们，阿尔伯特。我是在想，假如真的有一天，帝国与教会之间的冲突升级到发生战争的地步，到那时，我们会有多少朋友，又究竟要面对多少敌人。”皇帝沉声道。
“这很难说，也许北方的那群蛮子会考虑拉我们一把。”
中年皇帝突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没想到到了这会儿，偌大的奥兰特帝国居然已经到了要依靠那群野蛮人的地步了。就像那些外界的声音一样，我可能是历代皇帝里最无能的一位了吧。”
公爵苦笑起来，“陛下，您也知道那只不过我们为了遮挡教会走狗的目光而特意营造的假象而已。”
“我知道，阿尔伯特，我当然知道。”那皇帝平静下来，仿佛之前的大笑只是错觉。“但是，如果我们再没有什么有效的策略，恐怕几十年后，这就真的会刻在我的墓碑上。”
公爵低着头沉默无言。
皇帝沉重地叹了口气。教会无限制的信仰扩张给了身为奥兰特皇帝的他很大的压力，倘若任由教会这样发展下去，未来的某一时间，恐怕教皇一声令下，民众就会立刻掉头把他们的帝国皇帝按在断头台上。
尽管靠着高压政策勉强能遏制住这种苗头，但由于某些特殊的原因，早晚有一天整个帝国都会被那个糟老头子纳入掌控之中。
就比如帝国的医疗体系。从教会入驻以来，基本医术的生存空间就被那群神棍压榨了一遍又一遍，到现在甚至已经看不到踪影，只有宫殿内还能勉强维持运转。
他在心底叹气。说到底，还是当年继位的时候太年轻。
况且，有些更为隐晦的秘密，正在逐渐地浮出水面。
“阿尔伯特，且随我出去走走吧。”他站起身来说道。
“是，陛下。”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出议事厅，开始漫无目的地在庞大的皇宫中散步起来。
穿过长廊，越过花园，他们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为皇帝修筑的画廊中。
已至中年的皇帝抬起头，他眯起眼，望着高悬于墙面之上的历代皇帝画像。
“阿尔伯特，你知道帝国的第一任主人是谁吗？”他突然开口问道。
“是托斯·普萨拉斯先帝，陛下。”公爵立刻答到。
“看来你对帝国的历史没有淡忘。”皇帝点点头，又说到，“但是你错了。帝国的主人，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
公爵皱起了眉头。
“陛下这话意思是……”他试探着问。
皇帝扭过头不去看墙上的画像，慢慢地踱着步子。
“是教会。”他突然开口，脸上看不出来喜与悲。
“陛下，这……”公爵一时哑然。
“这不难理解，阿尔伯特。帝国不像最初诞生在这片大陆上的五大国家一样，曾经有过接受教会与否的权力。”他转身面对着最为信任的大臣。“帝国已经有多少年历史了？”
“从初代皇帝到您，五百多年了。”虽奇怪于皇帝的跳跃思维，公爵还是老实答道。
“是啊，五百多年。”皇帝淡淡道。“那帝国是如何诞生的，你可曾还记得？”
“当然。初代奥兰特皇帝托斯·普萨拉斯于战乱中发动了起义，将原来强盛的威尔特斯帝国一分为二……”
说着，公爵像是明白了什么，声音中带上了丝不可置信。
“难道从那时起教会就……”
“是啊，历史书上没写这些吧。”那皇帝笑了笑。“托斯·普萨拉斯，帝国的初代皇帝，他在建立帝国后没多久就理解了这种情况。那时，帝国疆土内的绝大多数民众都早已经成为了教会的忠诚信仆，而为了新生帝国的稳定，那位被誉为奥兰特史上最难以超越的的皇帝，做出了他一生中最后悔的决定——接受了来自教会的橄榄枝。”
公爵如遭雷击，僵硬地站在原地。
那位皇帝突然又笑起来。“其实这种情况，历代的皇帝们也都清楚，他们也用了各自的手段尝试抵御教会的侵入。不过到最后，他们都失败了而已。”
“大教堂也并非从我们这一代才落成于帝都。帝国几百年的历史中，这座大教堂建了又拆，拆了又建，甚至你现在看到的，都是从当年的教堂遗址上重新建立起来的。”他继续说到。
“你知道吗，阿尔伯特。我到现在都忘不了父皇临死前那哀求的眼神。那时我尚且不知为何，而到现在我大概清楚了。”皇帝的语气低沉得可怕，像是有风暴在其中酝酿。“那是父皇他在请求我，不要让奥兰特在我手中亡国啊。”
公爵一脸骇然，皇帝的这番话已经大大超过他的心理预期。
“陛下，就算国民信仰被教会控制住，也不至于到了要亡国的地步。”他看了眼皇帝的神色，谨慎地开口道。
“你以为只是这样么？让教会那个糟老头子成为这片大陆的唯一主人？”皇帝顿了顿，又继续说，“教会的目的绝非如此简单，据我们的探子报告，他们似乎正在筹备一项庞大的计划，那不可能是单纯为了扩散信仰而准备的。”
公爵的大脑疯狂地转动，他努力地回忆教会这些年的异常举动。突然，他眼睛一亮，似是想到了什么。
“陛下您说，教会维持这么多年的魔女狩猎，会不会就是那计划的一部分？”
皇帝倏地停下了脚步。
“阿尔伯特，你不会想说教会是要收集魔王权能的力量，召唤出那位匹敌天下的魔王吧，这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
但他扭头后，只看到了公爵那思索的眼神。
“你是认真的？”皇帝的脸色突然变地极其难看。
“没错，陛下。既然教会的目的不纯，那他们持续这么多年坚持魔女狩猎的原因，可能也不是像他们宣传的那么简单。”公爵认真地说。“甚至，这些魔女是否真的那么邪恶也不得而知，毕竟我们所了解到的讯息都是教会想让我们看到的，不是吗？”
“你说的对……你说得对……”皇帝低着头喃喃道。突然，他痛苦地抚着额头。“如果事实真的是这样，魔女狩猎到现在已经延续了接近一千年了，我们真的还来得及阻止吗？”
“就算真的来不及，我们也必须尝试，陛下。”
气氛沉默下来。半晌，那皇帝舒缓了眉头。
“阿尔伯特，我越来越觉得，当初告诉你一些真相是个正确的选择了。”
公爵低头，沉默不语。
“既然如此，那我们必然不能让他们的计划成功。前些日子教会声称帝都内隐藏着魔女，那些放进来的佣兵的现状如何？”
“回陛下，我在回帝都的路上有所耳闻。禁卫在西区发现了魔力的剧烈波动，以及大规模战斗的痕迹，但是疑似魔女的尸体并没有被找到，那群佣兵的头目也死在了那里。”
皇帝松了口气，“失败了吗？那就好。帝国有几位专精跟踪的禁卫，稍后你亲自派他们前去追踪魔女，务必确保魔女不会落到教皇那个糟老头子手里。”
“是。”公爵点点头，“说起来，几天前西奥多公爵的奴隶财产被人摧毁，现场留下了魔力的痕迹。在回到帝都之前，他还用讯鸽发消息请求我彻查此事，不过当时我正忙于处理前线要务，暂时没理会他。”
“现在看来，西奥多公爵可能要咽下一个哑巴亏了。”皇帝笑着说。
他轻咳两声，又说，“那混账老头，都一把岁数了还不老实，这次也算是给他长长记性。”
“陛下英明。”公爵微笑着应道。
那中年皇帝转过头，透过窗户俯瞰着他的国度。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中竟落起了雪，顺着喧嚣的风哗啦啦地坠落在地上，为偌大的帝都染上一层厚厚的纯白。
“居然是雪。”皇帝凝望着这一幕，轻喃道。
公爵伸头看过去，同样露出惊讶的表情。
“帝国已经几十年没有见到过雪了，我还是从父亲的口中听说的。”
“这究竟是个好兆头，还是坏兆头呢？”皇帝低头叹息。
“那不重要，陛下。”公爵的话让皇帝惊讶地看过来。“只要我们仍在为帝国的未来努力，那便足够了。”
中年皇帝一怔，笑意从他的脸上蔓延。
“是啊，那就足够了。”他一脸坚定。“总有一天，我会亲手驱逐那些令人作呕的蛀虫。奥兰特，必将荣光永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