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这样。”
站在那条不太明显的岔路前，少年摸着下巴低声念到。在他的眼前是成片一人高的丛生灌木，透过枝叶的缝隙向里面望去，还能隐约看到一些树木的影子。
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让马车通行的样子。
不过以防万一，他还是拔剑砍去了一片灌木，但后面露出来的高大且光秃秃的树干却是让他彻底死了心。
那个男人说的没错，这条路已经彻底不能使用了，别说马车，恐怕人都很难从这里过去。眼下没了退路，如果发生什么意外，最好的情况就是沿着进村时的道路原路返回，绕过一大圈离开奥兰特边境。
不过到那时候，布尼克尔的村民们恐怕都难逃山贼毒手。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村落，明明是白天却几乎听不到什么人声，就好像被寂静淹没，连临死的挣扎都难以做到。
所以要不要冒着风险去救这些无辜村民呢？他早已不是前世那个责任在身的少校，没有什么魔兽魔女需要他来抵御，而从山贼手里保护村民这种活，也更应该交给当地的公爵来干。
少年寻了根树干靠着，盯着剑上的纹路发呆。
要绕道么？
可绕道的危险尚且不得而知，如果强行走这条山贼盘踞的路，也很有可能要和他们产生冲突。
他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再死一次也没什么，但是白莉丝，她不行。
埃德想起来不久前那个雪花飘舞的傍晚，那时他就已经决定好，在自己倒下之前，绝不允许女孩出事。
而且按照时间魔女的说法，这个世界需要白莉丝来拯救，准确来说，她决定了世界毁灭的可能性。
拯救世界啊。他有点苦涩地摇摇头。
这会他突然觉得自己是自私的，明明喊着拯救世界的口号，心里却对一些可能能救下的生命有了犹豫。
少年忽地叹了口气。回去再想想吧，也许已经到了和那女孩坦白一切的时候。
但就在他准备回村的时候，两个男人交谈的声音隐约钻进耳中。
少年眉头一皱，他身形一闪，在树后藏好。
“这可真是个臭活，天天守着小破村子，无聊又没钱可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这是一个男人抱怨的声音。
“是啊，真希望能早点把咱们换下去。”另一人附和道。
听起来像是酒馆老板口中守在村门口的山贼。埃德心中一动，猜测到。
“不就是偷偷骂了几句，至于让我们站岗一个月？当老大的打架不行就算了，连心眼都这么小。”那抱怨的男人又说道。
“哎哎，你小声点，万一传到老大耳朵里，咱俩还得再站一个月。”
埃德听到这话反而拧紧眉头。
这和酒馆老板给出的情报不符。据他所说，那山贼头目实力高强，尽管可能有着盔甲的原因在里面，但也不至于到了这两个山贼嘴里说的这种地步。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话是这么说，但男人的声音明显小了很多。“而且这不是大家都默认的事吗？”
“话是这么讲，但毕竟是咱们多嘴在先啊。”
“你怎么还向着他说话！”怨气满满的男人顿时又抬高了音量。“那混蛋，不就是靠着那玩意杀村民逞威风吗？你还真把他当什么天生神力了？”
另一人声音明显慌张起来，“别生气，别生气！你就当我胡说，那人就是个混球，好吧？”
男人重重地哼了一声，剑刃出鞘的声音一同传来，紧接着是树木被劈砍产生的咔嚓声。
埃德猜测这是在宣泄怒火。
“嗯？”有谁突然疑惑地出声。
“怎么了？”另一人问到。
“这里我记得原来不是这样吧？”
埃德心里一突。
“呃……好像确实不一样，之前应该是被灌木丛挡住的。”
“会不会是村民干的？”
“有可能，走，离近点看看。”
脚步声响起，一前一后地向着废路靠近。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只见一道身影突然冲出来，随着寒光闪过，下一瞬先前抱怨的男人就捂住脖子，他的指缝溢出鲜血，没几息便无力地瘫倒在地。
“怎么回事……噗啊！”另一人看见同伴这副模样，就要大喊出声。但一只急速接近的拳头，裹挟着庞大的力道狠狠地撞在他的腹部，还未说出的话又咽了下去。
埃德甩掉剑上沾染的血迹，冷冷地看了看地面上那具余温尚存、还在抽搐的尸体，还有跪倒在地，身子弓成虾米的山贼二号。
现在，是审讯时间。
·
“你可以的，白莉丝。”
女孩站在一户人家的门口，握着拳给自己打气。她深吸一口气，伸出手。
“咚咚。”
半晌，门后没有动静传来。
女孩素白的手指捏紧衣角。她早上明明看过，这户人家有个老奶奶出门后回来了的。
这时，门突然打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遍布皱纹的脸。
“谁呀……”
女孩赶忙凑过去。“奶奶，我是刚到村子的旅人，想来问问您村子的近况。”
门后的老人像是有些岁数了，褶皱横布的苍老面庞上，点点的褐斑散落在各处。而即使在女孩曾经生活过的帕拉利亚，她也很少能能见到这个岁数的老人。
老人揉了揉眼，似是眼睛昏花，又眯起眼细细打量眼前的女孩。好一会，她突然眼前一亮。
“奶奶？”女孩迷惑地看着她。
“是小蒂娜吗！他们，他们肯放你回来了？”老人激动地伸手想要牵过女孩进来，笑容让她脸上的褶子聚在一起。
“奶奶，您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蒂娜。”女孩警惕地退后一步，无奈说道。
老人闻此，使劲眯眯眼。
“不可能……明明就是小蒂娜，我不可能认错我的孙女。”
“请您再好好看看。”说着，女孩脱下兜帽，银白色的长发在空中飘舞。
“您口中的蒂娜，也和我有一样的头发么？”
银白的发色并不常见。她在奥兰特生活了这么些年，很少能见到与她相同发色的人，就算外貌有点相似，但她相信老人口中的“蒂娜”很难拥有与自己相同的一头银发。
老人像是突然清醒过来，惊愕地后退两步。“不是……你不是小蒂娜。”
见老人醒悟，女孩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戴回兜帽。
“你不是小蒂娜，那我的小蒂娜在哪？”老人瞪大眼，颓然地坐到床上。
这时候白莉丝才注意到，老人的眼角还残留着淡淡的泪痕，像是刚刚抹过眼泪的样子。
“您能告诉我蒂娜身上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也许我能帮上您一些忙。”女孩轻轻问到，不过她心里对此已经有了些许猜测。
“真的吗！”老人挣扎着起身，枯木似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小姑娘，你真能，真能帮我找回小蒂娜？”
女孩犹豫着点点头。
如果真是因为那个原因的话。她在心底补充。
老人忽地咳嗽起来，胸膛吃力地上下起伏。女孩连忙扶着她重新坐下，好一会，老人才稍微平缓了气息。
“大概几天前，他们又闯进了我们的村庄。”她缓缓开口道。“我本以为和前几次一样，只要藏在屋子里就没事。”
“他们？”
“是山贼。”老人浑浊的眼珠中透露出刻骨铭心的仇恨。“他们，咳咳，他们趁着村里大部分男人们被带到前线，跑来这里掠夺庄稼，烧毁田地，甚至，甚至还抓走了很多很多人。”
女孩了然地点点头，看来原因和她猜的一样。
“都怪我，都怪我没藏好小蒂娜……”老人说着，泪珠吧嗒吧嗒地从眼角掉落，打湿她的衣襟。
女孩不忍地撇过头，心里暗骂:真是群猪狗不如的畜生。
“小姑娘，如果，如果可以的话，请……请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孙女，还有大家。”老人抹了把眼泪说着，颤巍巍地起身就要跪在地上。
女孩一惊，忙扶起老人。
“奶奶，您不用这样，我尽量想办法救出他们。”女孩双手紧握住老人粗糙的大手，出言安慰。
“真的吗？”感受着手心的温度，老人颤抖着声音问。
“我保证把蒂娜安全地送到您身边。”她坚定地说。
透过银色的发丝，老人模糊地看到那股明亮的眼神，像是温暖的光照进每一个冬日的早晨。
“谢谢，谢谢你……”老人泣不成声。
·
告别了老人后，女孩漫无目的走在村中的街道上。
她告诉自己:白莉丝，你是一个臭名昭著的魔女，不应该多管闲事，忘了曾经那些人是如何对你的吗？
她尝试说服自己去当一个恶人，或者次一点，当一个冷漠的人。他们只是陌生人而已，村民的遭遇和她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即使冷眼旁观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但是啊，她做不到。
看着泪如雨下的老人，她就想起男人与女人跪在想要烧死她的村民面前，苦苦哀求的模样。那时，他们想要保护的心愿，是否也与此时老人一样呢？
女孩垂着眸，眼里蒙着层如水雾般的晦涩。
奇怪，怎么看不清了。
她使劲揉揉眼，但那抹酸涩的感觉却并未随之消散，反而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凝重，直到她用来抹眼的手背上沾染了湿润的气息。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啊，原来是自己哭了么。
“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她抬头看过去，腰间挎着剑的金发少年正直直地站在那里。
“没、没什么。”女孩迅速地扒拉下眼角，银白色的发丝垂下，看不清她的神色。
突然好像闻到一股不太明显的腥气，女孩琼鼻微微耸动，不由得皱起眉。
“你碰上那伙山贼了么。”
少年一愣，“这你都能看出来。”
“我有闻到你身上的血腥味。”
少年挠挠头，“碰上两个守着村口的山贼，不小心暴露了踪迹，只能全杀了。”
“杀掉了……么？”她低声说着，忽然展颜一笑，“杀得好。”
少年站到女孩身侧，两人并排迈起步子。
“看你这样，是问出什么来了吧？”少年边走边问道。
“嗯。”女孩轻轻点头。“我问了村里的老奶奶，她说很多村民都被坏蛋山贼抓走了。”
“这倒是和我了解到的情况大概一致。”少年摸着下巴说道。
“那个，埃德……”女孩突然轻喊道，似乎带着些许的愧疚。
记忆里，女孩还是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叫他的名字。埃德侧过脸，从他的角度也能看到某个女孩背着手，手指不安地互相绕着圈的样子。
“让我猜猜……你答应了那个老奶奶，要救回她的家人，还有那些村民，对不对？”少年抢在女孩之前说到。
女孩愕然地看着他。
“别用那种‘你是不是跟踪我’的表情看着我啊。”少年有点哭笑不得。“还是白莉丝你的想法太好猜了。”
女孩尴尬地低头，恨不得钻到洞里，“很明显么？”
少年叹了口气，“是啊，虽然和我的想法差不多，不过你的心思真的全都写在脸上，一点都不带掩饰的。”
女孩一愣，旋即惊喜地看向少年。“埃德的意思是……”
“啊，没错。”少年微微一笑，“当然是救回那些村民了，顺手的事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