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丽莎拉着无心,几乎是冲出了压抑的登记处。
黄昏的最后一丝余晖被高耸的城墙彻底吞噬,图尔库斯城内家家户户点起了灯火,兽人城镇特有的喧嚣裹挟着各种气味扑面而来,却驱不散艾丽莎心头那份沉甸甸的寒意。
“快走,宵禁要到了。”艾丽莎的声音有些发紧,脚步更快了,熟稔地拉着无心拐进一条更窄的小巷。
石板路在这里变得坑洼不平,两侧的房屋也显得低矮破旧些,窗户透出的光昏黄而稀疏。
最终,她在巷子尽头一扇不起眼的、漆皮剥落的木门前停下。
门上方挂着一个褪色的木牌,刻着一片模糊的银色叶子图案。
“到了。”艾丽莎掏出钥匙,动作有些急,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门轴发出“吱呀”一声呻吟,一股更浓郁的、混合着干草药和陈旧木头的气息涌了出来。“欢迎来到我家。”
无心跟着她跨进门槛。屋内空间比预想的还要小,与其说是家,更像是一个塞满了东西的仓库兼工作室。
靠墙立着几排顶到天花板的木架,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各种玻璃罐、陶罐、晒干的草药束、奇形怪状的昆虫标本。
一张不大的工作台占据了大半空间,上面散落着研钵、杵、小刀、滤网和一些未处理的植物根茎。
墙角堆着几个鼓囊囊的麻袋,散发出泥土和根茎的味道。
唯一能看出生活气息的,是房间另一侧一个矮小的壁炉,旁边放着两张同样矮小的木凳,一张铺着兽皮的小床挤在窗台下。
整个屋子的家具,都像是给体型更小的人准备的,对无心来说显得格外局促,连门框都得微微低头才能穿过。
“地方小…你先坐,随便坐。”
艾丽莎飞快地把腰包和采集的药材放到工作台上,指了指凳子,自己则手忙脚乱地去壁炉边生火。
火光跳跃起来,映亮了她略显苍白的侧脸和微微抿紧的嘴唇。
无心没坐凳子,那玩意儿对他而言更像是个玩具。
环顾四周,目光掠过那些瓶瓶罐罐和晒干的植物,最终落在一张钉在墙上的、画着简易森林地图和标注了危险区域的羊皮纸上。
“喝水吗?”艾丽莎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观察。她递过来一个陶杯,里面是清水。
“家里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今天…谢谢你,还有雷克萨队长。”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窘迫。
“没事,我麻烦过你。”无心接过水杯,看着艾丽莎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单薄的背影,那身银灰色的轻甲在炉火映照下依旧闪着冷光,却莫名透着一股倔强。“你常一个人森林采药?”
艾丽莎往壁炉里添了块柴,火星噼啪爆开。“有时候我会跟着一些冒险小队进去。”
无心没再追问,屋子里一时只剩下木柴燃烧的哔剥声,空气里弥漫着沉默,以及一种因空间狭小和彼此身份带来的微妙紧绷感。
艾丽莎似乎也受不了这沉默,她站起身,从床底下拖出一个陈旧的木箱,翻找起来。
“这个给你,干净的。”她递给无心一套折叠整齐的灰色粗布衣物,看样式是本地常见的劳工服,只是尺寸明显偏小。“可能不太合身,凑合穿一晚,明天我想办法。”
无心接过衣服,布料粗糙但厚实。“谢了。”
“那边,屏风后面,有个小隔间,可以洗漱。”艾丽莎指了指房间角落一个简陋的、用布帘隔开的小空间。“我先整理下今天的收获。”
艾丽莎逃也似的坐回工作台前,背对着无心,开始小心翼翼地处理那个装着月痕花的透明胶囊,动作专注,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避风港。
无心没去洗漱隔间,只是把衣服放在小凳上。他走到房间相对空旷些的中央,活动了下筋骨。
一天的奔波、战斗、入城的波折,身体里的气机其实一直在自行流转,只是此刻才真正沉静下来。
看了看那张对自己来说实在太小、太矮的床铺,又看了看满是杂物的工作台,最终目光落在房子中央,地板上还算干净的一块空处。
“艾丽莎。”无心忽然开口。
“嗯?”艾丽莎没回头,手上动作没停。
“我晚上…习惯这样。”无心说着,也不管艾丽莎是否在看,径直走到那块空地,盘膝坐了下来,双腿交叉,脊背挺直如松,双手自然地搁在膝上,掌心向上。
艾丽莎终于转过头,火光勾勒出无心盘坐的剪影。
无心的姿势平静而奇异,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沉凝感。她微微蹙眉,亮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
无心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韵律”在狭小的空间内弥漫开来。
那不是声音,也不是气味,更像是一种空间的脉动,一种无形的涟漪以无心为中心,缓缓扩散开。
壁炉的火苗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了一下,摇曳的幅度骤然变得平稳而规律。
工作台上,几片最细小的、未被清理的药草碎屑,仿佛被无形的气流牵引,微微震颤着,脱离了台面,飞向无心,在他身旁缓缓旋转。
艾丽莎手中的动作彻底僵住,屏着呼吸,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那几片悬浮的碎屑,那稳定得不可思议的火苗,还有无心身上散发出的那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与整个房间的空气融为一体的宁静气息。
【这不是兽人战士特有的“斗气”,更也不是“奥术”!】
无心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的呼吸变得悠长而深远。
每一次吸气,都仿佛将周围稀薄的某种无形之物纳入体内;每一次呼气,又带出一丝温润平和的气息。
他身上那件不合身的绿色运动服,在炉火的映照和那股无形韵律的波动下,竟也显得不那么突兀了。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不知过了多久,无心缓缓睁开了眼睛,眸子里一片清明,仿佛蕴藏着星河流转,看向目瞪口呆,手中还捏着镊子僵在原地的艾丽莎,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了然的弧度。
“吓到了?”无心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艾丽莎猛地回过神,手中的镊子“啪嗒”一声掉在工作台上,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靠在冰冷的石墙上,亮蓝色的眼眸里充满了震惊、敬畏和无数翻涌的疑问。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刚才那是…什么力量?”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不再是森林里那个冷静的药商,更像是一个窥见了不可思议之物的孩子。
无心轻轻呼出一口气,那气息在微凉的空气中凝成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白线,随即消散。
“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无心顿了顿,目光转向艾丽莎。“我管这个叫…气。”
抬起一只手,五指虚张。艾丽莎清晰地看到,几缕极其微弱、仿佛月光凝成的银色气流,正从空气中析出。
如同被磁石吸引的流沙,缓缓汇聚到他的掌心,盘旋、缠绕,最后融入皮肤之下,消失不见。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却充满了颠覆艾丽莎认知的奇异美感。
“气?”艾丽莎盯着无心的手,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眉头紧锁。
壁炉里的火光,将无心盘坐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堆满药材的墙壁上,沉静如山岳,却又仿佛蕴含着深不可测的力量。
【这哪里是什么“可疑的智人逃犯”?这分明是…是行走在凡俗之外的…某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