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丽莎屈膝跪坐在泉眼旁湿润的苔藓上，小巧的脚背顺从地贴地，身体微微前倾，专注得如同与手中的药草融为一体。
指尖拈着特制的银质小镊，小心翼翼地剥离着凝霜花最外层近乎透明的冰晶花瓣，只取其中的花蕊。
无心站在几步之外，警惕并未完全放松，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覆盖着这片刚经历战斗的狼藉之地。
体内奔涌的气机在战斗平息后逐渐归于平和，自然地向外延伸，浸润着周遭的一切。
被腐蚀兽粘液灼烧过的焦土气息、凝霜花所散发的极致寒意、灼心草蕴含的隐晦燥热，以及脚下这片孕育着奇异药草的大地。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凉意，从深潭底部清晰传来。
这股凉意并非物理上的低温，而是一种精神层面的“宁静”。
无心的目光顺着感知望去，源自泉眼深处，若非无心此刻气机圆融，感知敏锐到了极致，几乎无法察觉。
它静静的沉在水底，散发着纯粹而温和的气息，与自己体内流转的“气”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共鸣。
【泉底有东西。】
无心心中一动，目光投向那汩汩涌动的泉眼中心，虽然乳白色的药泉水完全遮蔽了视线，但那股“宁静”的源头却在他的感知中越来越清晰。
一颗约莫拳头大小、形状不甚规则的晶体，静静地躺在泉眼最深处松软的淤泥里。
艾丽莎恰好完成了凝霜花蕊的采集，将其珍重地放入腰包内的另一个特制银盒，轻轻舒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珠，亮蓝色的眼眸转向那株火红的灼心草，准备开始下一步工作。
“先等一下。”无心的声音响起，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艾丽莎动作一顿，疑惑地看向他：“怎么了？还有腐蚀兽？”
“没有。”无心摇摇头，几步走到最大的那个泉眼旁，蹲下身，没有解释，只是伸出右手，五指虚张，悬停在翻涌的泉水上方寸许。
艾丽莎好奇地看着他。只见无心掌心向下，一股无形的、沉凝的力量开始凝聚。
并未直接接触泉水，但翻腾的水面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抚平，而后分开。
咕噜噜……
乳白色的泉水向两侧排开，形成一个直径尺余、不断向下延伸的“空洞”，露出了下方湿滑的泉壁。
艾丽莎屏住呼吸，亮蓝色的眼眸里充满了惊叹。
看着无心那只稳定悬停的手，看着那违背常理分开的泉流，看着那不断加深的“通道”。
通道延伸至泉底，一颗深蓝色的宝石赫然显露出来！
它并非璀璨夺目，只是在表面带着水流冲刷亿万年的天然纹理，在泉底下，就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那股无心感知到的、令人心神安宁的温润光泽。
无心指尖微动，一缕极其精妙的“气”如同最灵巧的钩索，缠绕上那颗海蓝宝石，将其从泉水底下轻轻托起，穿过排开的泉水通道，稳稳地落入掌心。
泉水在宝石离手的瞬间轰然合拢，恢复原来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哇…”艾丽莎忍不住轻呼出声，亮蓝色的眼眸被那纯粹的蓝光映亮，充满了纯粹的惊叹。“好美，这是什么？”
“不知道。”
无心将那颗拳头大小的海蓝宝石托在掌心，触手温润，那股宁静的气息透过皮肤，丝丝缕缕地渗入经络，竟让体内奔流的气都感到一丝舒缓。
细细端详之下，无心发现宝石内部并非完全澄澈，而是蕴藏着如冰裂纹路般的天然肌理，在日光的照耀下，折射出深浅不一的蓝色光晕。
但在那最深邃处，一点核心蓝光纯净得惊人，无心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艾丽莎，同样都是亮蓝，颜色上竟有几分神似。
“可能是某种元素结晶？”艾丽莎凑近了些，手指想碰又不敢碰，眼中是纯粹对未知珍宝的好奇。“或者…泉眼孕育的精华？”
“嗯。”
无心应了一声，心思却已不在解释上。
这颗宝石，尤其是那核心的纯净蓝光，无心不愿意它留在这里蒙尘，便他盘膝坐下，将宝石置于身前地面，双手虚悬其上。
艾丽莎不明所以，但知道无心做事必有缘由，便安静地看着。
无心闭上双眼，心神沉入气海。指尖微不可察地颤动，一缕缕凝练到极致的“气”如同无形的刻刀，从他指间流淌而出，精准地探入宝石内部。
他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些天然的冰裂纹理，感知着宝石内部能量流转的脉络，目标明确，只取那核心处，最纯净的一小簇深蓝晶体。
这过程比对付腐蚀兽更需要极致的耐心和掌控。
无形的“气刃”在宝石内部细微地游走、剥离、剔除杂质。
宝石表面没有任何变化，但艾丽莎敏锐地察觉到，无心周身那股沉静的气韵仿佛变得更加内敛深邃，与掌心下的蓝光隐隐呼应。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终于，无心缓缓收手，睁开眼。
那颗拳头大的原石依旧躺在原地，只是内部最深处，少了一小块核心。
而掌心，静静躺着一颗只有拇指指甲盖大小的球形深蓝色晶体。
剔除了所有杂质和包裹层，只剩下最精纯、最浓缩的精华，深邃宁静，在昏暗的光线下幽幽流转，与艾丽莎眼眸的色泽惊人地吻合。
无心没有解释，只是将这颗核心晶体用一块干净的软布仔细包好，收入贴身的口袋。
那感觉温润依旧，紧贴着胸口，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宁。
至于剩下的、失去了核心精华的原石，光芒明显黯淡了许多，更像一块品质尚可但不再特殊的矿石。
无心随手将它丢回泉水之内，任其被温润的药泉再次包裹滋养，或许在千百年后，它又能孕育出一块新的核心。
“好了？”
艾丽莎这才出声，目光从无心收起的动作移回到灼心草上。
“嗯，好了。”
无心站起身，示意艾丽莎继续摘采灼心草。
艾丽莎点点头，再次屈膝跪好，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那株火红的植物上。
灼心草的采集同样需要精细操作，小巧的骨刀沿着特定的脉络，精准地切下几片最饱满、蕴含着炽热能量的叶片。
无心静静看着，目光扫过泉眼周围。
除了被采走的凝霜花的花蕊蕊和正在被采集的灼心草，附近还零星生长着几株其他形态的药草，有的散发着微弱的荧光，有的缠绕着淡淡的雾气，显然也非俗物。
“艾丽莎，”无心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泉眼旁显得格外清晰，“这些。”
无心抬手指了指泉眼附近那几株未被触碰的奇异药草，又仿佛意指更广阔的森林，“为什么不全采走？只拿清单上的，不觉得可惜吗？”
艾丽莎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依旧专注于手中的骨刀。
她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片灼心草叶放入特制的耐热银盒中，这才抬起头，亮蓝色的眼眸看向无心，里面没有贪婪，也没有对浪费的惋惜，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清澈与平静。
“药草不是石头，无心。”她的声音温润，带着采药人特有的笃定，“它们也会生长，会繁衍，需要时间，也需要空间。”
艾丽莎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沾着的苔藓碎屑，目光扫过那些未被采撷的奇花异草。
“够用就好，如果每个人来都选择全部拿走……”艾丽莎微微侧头，银色的长发滑落肩头。“那将来有和我类似困境的采药人，岂不是要绝望的空手而归？”
艾丽莎顿了顿，嘴角漾开一丝极淡的、带着点自嘲却又无比认真的笑意：“药商是靠药草吃饭，可也不能做杀鸡取卵的蠢人。留点给后来者，也是给药草，给自己一条路，这样才能长久。”
艾丽莎的话在无心沉静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无声，却层层漾开。
“走吧，”艾丽莎转向无心，脸上疲惫依旧，但眼神明亮。“清单上会在白天出现的收集齐了，我们得快点离开这片区域。血腥味和刚才的动静，指不定会引来什么。”
艾丽莎率先迈开步子，走向森林更安全的方向，银色的发梢在渐亮的林间光影中跃动。
无心快步跟上，但艾丽莎的话却不停地在无心脑海中回响。
这不仅仅是精明的算计，更像是一种尊重。
对生命的尊重，对自然法则的尊重，对那看不见的“后来者”的尊重。
这种理念，与他从小被教导的“道法自然”、“取用有度”隐隐呼应。
如今在艾丽莎身上展现得如此具体，如此鲜活，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在心口悄然滋生。
不是惊诧，不是赞赏，而是一种更深沉、更熨帖的共鸣。
仿佛长久以来盘踞在他心底深处的某种沉凝，被这简单朴素的道理轻轻拨动了一下，泛起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暖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