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人们总是以爱着谁,或是被谁爱着而支撑着活下去
这世上 难道还有比爱更胜一筹的事物吗?
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像一根生锈的针,划破了教室里沉闷的空气。
几乎所有人都瞬间活泛起来,书本胡乱地塞进书包;椅子腿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刮擦声,迫不及待地奔向门外稀薄的自由。
只有靠窗的两个位置,像被一层无形的结界隔开。
白锢璃慢条斯理地合上摊开的书页,动作精准得像在完成某种仪式。
阳光斜斜地穿过窗棂,在她瓷白的侧脸上投下浅淡的光影…让她看起来像一尊精心雕琢却毫无生气的玉像。
她长长的睫毛低垂着,遮住了那双总是带着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阴翳的眼睛。
周围喧闹的人声似乎无法穿透她的屏障,她只沉浸在自己的寂静里。
林绯堇坐在她前面一排的座位上,身体微微绷紧。
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立刻起身,手指无意识地捏着铅笔盒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摊开的笔记本上,上面是工整的课堂笔记,字迹娟秀,却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拘谨。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投来的目光——那道目光没有温度,却像蛛丝一样缠绕着她,让她动弹不得。
她在等。
等姐姐收拾好书包,然后像往常一样,无声地站起来,走到她桌边——那是一个信号,一个允许她离开座位的信号。
终于,轻微的布料摩擦声传来。
白锢璃站了起来,动作轻盈得像一片羽毛落地。
她没有说话, 只是走到林绯堇桌旁,安静地站着,目光落在妹妹低垂的头顶。
林绯堇立刻像被按下了开关,迅速而慌乱地把自己的书本和文具塞进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里。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讨好的急切,生怕慢了一秒。
拉上拉链,她低着头站起来,小声说:“姐,好了。”
白锢璃这才转身,朝教室门口走去。
林绯堇像个小尾巴,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视线只敢落在姐姐纤细的脚踝和那双同样洗得发白的鞋上。
她们一前一后,穿过喧嚣渐散的走廊。
经过的人群像退潮的海水,自动为她们分开一条狭窄的通道,又迅速在她们身后合拢。
窃窃私语和异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针芒,扎在林绯堇的背上。
“看,又是那对怪胎姐妹……”
“白锢璃眼神吓死人了,像死人一样。”
“林绯堇更可怕,上次……”
后面的话被刻意压低了,只剩下模糊不清的嗡嗡声,但其中的恶意不言而喻。
林绯堇把头埋得更低,几乎要缩进自己的肩膀里。
她感到一阵熟悉的窒息感,像被浸在冰冷的淤泥里。
她忍不住加快了一点脚步,想要更靠近前面那个单薄却似乎是她唯一依靠的背影。
白锢璃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对那些议论恍若未闻。
她径直走向楼梯口,却在拐角处,被几个倚着墙、嚼着口香糖的高年级女生拦住了去路。
为首的那个叫张薇,画着不符合年龄的浓妆,校服外套松垮地系在腰间,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哟,这不是我们的冰美人儿吗?”张薇故意拉长了调子,身体一歪,正好挡在白锢璃面前,她身后的几个女生嘻嘻哈哈地笑起来,眼神在林绯堇身上扫来扫去,带着戏谑。
白锢璃停下脚步,微微抬眼。
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像结了冰的湖面,看不出任何情绪,她没有说话,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张薇。
张薇被她看得有些发毛,但仗着人多势众,又挺了挺胸脯。
“怎么,哑巴了?整天装什么清高?听说你这种没人要的孤儿,全靠装可怜才有人收养。”她伸出手,食指几乎要戳到白锢璃的肩膀,“跟你说话呢!聋了?”
林绯堇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她看到姐姐的肩膀似乎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她太熟悉这种感觉了——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她下意识地往前挪了半步,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不想姐姐被欺负,可每一次的“保护”,最后都会变成更深的灾难。
她求助似的看向白锢璃,希望姐姐能像避开其他人一样,沉默地绕开。
然而,就在张薇的手指快要碰到白锢璃校服的一刹那,白锢璃的身体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仿佛站立不稳。
她的左手腕,那截常年被长袖校服遮掩的手腕,袖口随着动作滑落了一点点。
一道新鲜的、暗红色的划痕,狰狞地横陈在过于苍白的皮肤上,像一条丑陋的蜈蚣,暴露在昏黄的走廊灯光下。
那道伤口,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狠狠劈在林绯堇的瞳孔里。
时间仿佛凝固了。
周围所有的声音:张薇刻薄的讥笑、其他女生的起哄、远处传来的打闹声——都在林绯堇的耳朵里瞬间消失了。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道刺目的伤痕,和姐姐平静得近乎诡异的侧脸。
姐姐又伤害自己了……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昨天晚饭时养父母无意中问起她在新学校有没有交到朋友?
还是因为早上那个试图和林绯堇讨论习题的男生?
又或者……仅仅是因为眼前这些苍蝇般的挑衅?
巨大的恐慌和尖锐的心疼瞬间淹没了林绯堇。
像滚烫的岩浆冲破了理智的薄壳。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别碰她!”一声尖利的、带着破音的嘶喊从林绯堇喉咙里冲出。
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小兽,林绯堇猛地从白锢璃身后冲了出来,瘦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狠狠地撞向张薇。
张薇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趔趄,后背“砰”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痛呼出声。
“你他妈找死啊!”她恼羞成怒,反手就朝林绯堇抓来。
混乱瞬间爆发。
林绯堇什么都看不清了,也听不见了。眼前只有张薇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耳边只有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
她忘记了害怕,忘记了后果,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燃烧:
不能让她们碰到姐姐!不能让姐姐再受伤!保护姐姐!
她像疯了一样,双手胡乱地挥舞着,指甲刮过张薇的手臂,留下血痕。
甚至低头,狠狠一口咬在张薇试图抓她头发的手腕上。
“啊——!疯子!快拉开这个疯子!”张薇凄厉地尖叫,其他几个女生也慌了神,七手八脚地上前拉扯。
林绯堇感觉有无数双手在撕扯她的衣服、头发,拳头落在她的背上、肩膀上。
疼痛让她更加疯狂。
她死死揪住张薇的衣领,用尽全身力气把她往地上 掼,嘴里发出不成调的呜咽。
白锢璃依旧站在原地,像风暴中心一块绝对的礁石。
她甚至微微后退了半步,避开了纠缠的肢体。
目光越过混乱的撕打,平静地落在妹妹那张因暴怒和绝望而涨红、扭曲的脸上。
那眼神深处,没有担忧,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观察,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冷的满意。
“天啊!林绯堇又打人了!”
“快叫老师!”
“怪物!那个怪物又发疯了!”
围观的人群爆发出更大的骚动和惊恐的喊叫。
终于,有路过的男老师冲了过来,厉声喝止,强行分开了扭打在一起的几人。
林绯堇被两个高年级的男生架着胳膊拉开,她还在徒劳地挣扎,头发散乱,校服被扯开了扣子,脸上挂着几道抓痕,眼睛赤红,胸腔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像一头被困住的幼兽。
张薇则瘫坐在地上,捂着手腕上的牙印和被抓花的脸,哭得涕泪横流,咒骂声不断。
“又是你!林绯堇!”男老师看着眼前的狼藉,脸色铁青,“无法无天!跟我去办公室!”
白锢璃这时才轻轻上前一步,挡在了被架着的妹妹和愤怒的老师之间。
她微微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和脆弱:“老师……对不起……是她们先……先欺负我的……绯堇她……她只是想保护我……”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紧紧攥着自己的袖口,试图掩盖,却又欲盖弥彰地露出了那道新鲜的伤痕边缘。
老师的目光落在白锢璃苍白的脸和手腕上若隐若现的伤痕上,
又看了看地上哭嚎的张薇和她明显带着挑衅意味的同伴,再看看被架着、眼神空洞绝望的林绯堇,脸上的怒容变成了复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重重叹了口气:“都跟我来办公室!把事情说清楚!松开她吧!”
架着林绯堇的男生松开了手。
林绯堇脱力般晃了一下,差点摔倒。
她没有看老师,也没有看哭嚎的张薇,她的视线穿过人群的缝隙,死死地、空洞地投向站在老师身后的白锢璃。
姐姐站在那里,微微垂着头,像一朵被风雨摧折的白花,脆弱又无辜。
阳光透过高窗,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却丝毫温暖不了林绯堇此刻坠入冰窟的心。
她看着姐姐那截再次被袖子掩盖的手腕,看着姐姐那完美扮演的受害者姿态,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感,比刚才打架时更甚百倍,无声无息地攥住了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保护了姐姐。
但又变成了怪物。
这似乎……是唯一的结局?
一个没有出口的、被设定好的循环?
林绯堇低下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
指甲缝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不属于自己的、暗红的痕迹。
她用力地、反复地在裤子上擦拭着,直到皮肤发红发痛,却怎么也擦不掉那无形的烙印,和心底那片不断扩大的无助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