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教室的门虚掩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带着铁锈甜腥的浓重气味扑面而来,狠狠撞进白锢璃的鼻腔。
那味道如此陌生又如此不祥,让她本就因寻找而焦躁的心猛地一沉。
她几乎是本能地用力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光线昏暗,尘埃在斜射进来的光柱里翻滚。
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满地的狼藉——倾倒的画架,断裂的木头,碎石膏像……最后,猛地钉在教室深处,那面巨大的、布满蛛网状裂纹的落地镜前。
时间仿佛被冻住了。
她的妹妹,林绯堇,歪着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姿势是那么安静,安静得诡异。
然而,那片刺目的、铺陈在她身下并不断蔓延开的暗红色湖泊,像最恶毒的诅咒,瞬间撕裂了白锢璃的视网膜。
“小……堇?”
她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轻得几乎听不见。脚像是被焊在了地上,无法挪动分毫。
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那无边的、粘稠的暗红在视野里疯狂扩张。
不,不可能。是恶作剧。是颜料。一定是颜料!小堇在画画,她睡着了……对,睡着了……
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膝盖重重磕在地上也浑然不觉。
浓烈的血腥味灌满了她的肺,让她窒息。
她伸出手,指尖颤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想要去碰触妹妹的脸颊。
冰冷。
彻骨的冰冷透过指尖瞬间刺穿了她的心脏,粉碎了所有自欺欺人的幻想。
那温度,比孤儿院最寒冷的冬夜还要冻人。
她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向下移动,落在妹妹的脖颈上——那里,一道狰狞的、深可见骨的豁口,像一张咧开的、嘲弄的嘴。边缘翻卷着苍白的皮肉,凝固的暗红和仍在极其缓慢渗出的新鲜血液交织在一起,染红了雪白的衬衫领口,一直蔓延到胸口、肩膀……
“不——!!!”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猛地从她喉咙深处迸发出来,撕破了死寂的空气。
那不是哭泣,是濒死野兽的哀嚎。巨大的、无法想象的痛苦像万吨巨石,瞬间将她砸得粉碎。
她猛地扑过去,双手死死抓住妹妹冰冷僵硬的肩膀,疯狂地摇晃。
“小堇!醒醒!你给我醒醒!别吓姐姐!别玩了!快醒过来啊!!” 她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绝望的哭腔和命令式的疯狂。
手指深深嵌入妹妹冰冷僵硬的皮肉,指甲抠得发白。
没有反应。那张苍白的小脸毫无生气,眼睛微微睁着,空洞地望着天花板,瞳孔里映不出任何光亮。曾经温暖的、充满依赖的身体,此刻像一尊冰冷的石雕。
恐慌和绝望瞬间吞噬了白锢璃所有的理智。
一个荒谬又疯狂的念头钻入她的脑海:
痛!让她痛!她最怕我痛了!只要我痛,她就会心疼,就会醒来!她不会丢下我的!不会!
这个念头像燎原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她残存的意识。
目光像满地的狼藉中搜寻。
沾血的玻璃碎片?不行!那是伤害妹妹的东西!
她的视线扫过尖锐的画框断角、破碎的石膏像边缘……最终,定格在离妹妹染血的手不远的地方——另一块稍小一些、同样边缘锋利、沾着灰尘和暗红血点的玻璃碎片。
几乎是扑过去的动作。
她一把抓起那块冰冷的玻璃,碎片边缘瞬间在她掌心划出一道细小的口子,渗出血珠。
但那点疼痛此刻成了燃料,让她更加确信自己的想法。
“小堇!你看!姐姐痛了!姐姐好痛啊!” 她嘶喊着,声音扭曲变形。
她不再是那个冷静策划“孤立计划”的白锢璃,而是一个被彻底摧毁、只剩原始求生本能的疯子。
她毫不犹豫地将那块沾血的玻璃碎片,狠狠按向自己的脸!
“呃啊——!”
尖锐的剧痛伴随着皮肉被割开的粘滞感传来。
温热的液体瞬间涌出,滑过眉骨,流进她的眼睛,视野一片模糊的猩红。
但她感觉不到,或者说,这生理的剧痛和她内心的绝望相比,微不足道。
“醒醒!小堇!姐姐在流血!你看到了吗?!你心疼了是不是?你快醒过来阻止我啊!” 她一边疯狂地嘶吼,一边用力将玻璃碎片在脸上狠狠拖动。
不是划,是拖。
仿佛要撕开自己的头颅,用最惨烈的痛苦来呼唤沉睡的妹妹。
嗤啦——
又一道更深、更长的伤口在第一条旁边豁开。
鲜血像小瀑布一样涌出,迅速染红了她的半张脸,滴落在她自己的衣襟上,也溅落在妹妹冰冷的校服裙摆上。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更加浓郁刺鼻。
“还不够!还不够痛是不是?!你不醒来是不是?!” 极度的绝望和疯狂让她彻底失去了对疼痛的感知。她像着了魔一样,再次举起那染满自己鲜血的玻璃碎片,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脸上那两道已经血肉模糊的伤口,再次狠狠地、几乎是凿击般地压下去!
“啊——!!!”
这一次的力道之大,碎片几乎嵌进了骨头。
难以想象的剧痛终于穿透了她疯狂的壁垒,让她眼前一黑,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鲜血彻底糊满了她的脸,顺着下巴滴落,在地上汇聚成一小滩。
脸上两道皮开肉绽、深可见骨的交叉伤口狰狞地暴露着,边缘翻卷,鲜血淋漓。
剧烈的疼痛和失血让她头晕目眩,呼吸急促得像破风箱。
她松开手,染血的玻璃碎片“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她顾不上自己,扑到妹妹身上,用沾满自己鲜血的手拼命去捂妹妹脖子上那个可怕的伤口,仿佛这样就能堵住那流逝的生命力。温热的血和冰冷的血混合在一起,粘腻得令人作呕。
“堵住…堵住就好了…小堇…血不流了…你快睁开眼睛看看姐姐…姐姐好痛…姐姐需要你…” 她的声音变成了断断续续、带着血沫的呜咽,混乱不堪,逻辑全无。她徒劳地按压着,妹妹的皮肤冰冷僵硬,毫无弹性。那触感像冰锥一样刺穿了她最后的幻想。
“为什么…为什么不醒…你不是最怕我受伤吗…我这么痛了…你怎么还不理我…” 她喃喃着,巨大的悲伤和无法理解像黑洞般吞噬着她。身体的剧痛、失血的眩晕、加上精神上彻底崩塌的绝望,像三股绞索同时勒紧了她的脖子。
她的动作越来越无力,按压变成了徒劳的抚摸,沾着混合血液的手颤抖着抚过妹妹冰冷的脸颊、紧闭的眼睑、干裂的嘴唇。
那曾经鲜活、会对着她笑、会为她担忧、会因她而哭的脸,此刻只剩下死亡的沉寂。
“别丢下我…求求你…别丢下我…没有你…我活不下去…真的活不下去…” 她的声音微弱下去,带着一种孩童般的无助和恐惧。
世界在她眼前彻底崩塌、旋转。
妹妹冰冷的尸体,自己额头上不断涌出的鲜血,空气中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还有那无边无际、将她彻底淹没的绝望和孤独……
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凶猛。她感觉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眼前的景象——妹妹的尸体、满地的血、破碎的玻璃——开始扭曲、变形、发黑。
她想抓住什么,手指却徒劳地在冰冷的空气中抓握。
最后一点力气也耗尽了。
她的身体猛地一软,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从妹妹冰冷的身体上滑落下来,重重地侧倒在冰冷、布满灰尘和血污的水泥地上。
额头狰狞的伤口毫无遮挡地暴露着,鲜血仍在汩汩流出,染红了身下的尘土。
她的眼睛半睁着,瞳孔涣散,失去了焦距,茫然地对着妹妹垂落下来的、同样冰冷的手。
喉咙里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类似呜咽又类似抽气的嗬嗬声后,她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