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噩梦……
白璃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
冷汗浸透了她的衣服，黏腻地贴在冰冷的皮肤上。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像一条离水的鱼。
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肋骨，几乎要破膛而出。
额头上的疤痕不是嗡鸣，而是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过，传来一阵阵尖锐、灼热的剧痛，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带来更深的刺痛。
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合着冰冷的汗水，滑过苍白的脸颊。
她死死地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勉强抑制住喉咙里即将溢出的悲鸣
。巨大的痛苦和悔恨像无数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了她的五脏六腑，用力撕扯。
身体蜷缩成一团，不受控制地痉挛着。
血淋淋的真相，一次又一次在她脑海中呈现。
每一个笔画都像带着倒刺的钩子，深深扎进她的神经。
那些冷酷的计划书…那些冷静的自残…那个被鲜血浸透的、脖颈间有着恐怖豁口的身体…那些无声滚落的、充满了心疼和被绑架的责任感的泪水…
“是我…是我…都是我…” 破碎的呜咽从她紧咬的齿缝间溢出，带着血沫和绝望的咸腥。
强烈的自我厌恶像硫酸一样腐蚀着她的灵魂。
那个冷静书写着囚禁妹妹计划的“白锢璃”，那个用自残作为冰冷锁链的姐姐，那个最终导致妹妹走向绝路的源头…那个恶魔，就是她自己！
一切都是她的罪孽……
罪恶感几乎将她压垮。
她恨不得立刻死去，去偿还这滔天的罪孽。
可心底深处，那个被遗忘的空洞，在填入了“林绯堇”这个名字和那些血淋淋的记忆碎片后，非但没有被填满，反而爆发出了更加尖锐、更加绝望的渴求——
小堇！她的妹妹！
这渴求瞬间压倒了自杀的冲动。
不，她不能死！
她必须弄清楚！
为什么小堇会那样与除了那份计划书之外她别的记忆。
窗外，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惨淡的灰白。
黎明将至，却驱不散白璃心头浓重的黑暗。
她猛地掀开被子，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
那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反而让她混乱灼热的头脑获得了一丝病态的清醒。
她冲到房间角落，再次拖出那个蒙尘的旧纸箱，动作近乎粗暴地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
褪色的毛绒玩具？
扔开！
泛黄的儿童画？
扫到一边！磨损的童话书？
推开！
她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在杂乱的旧物中疯狂搜寻。目标从未如此清晰：任何带有“林绯堇”或“小堇”字样的东西！
任何照片！
任何可能记录着那段黑暗过往的只言片语！
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
她翻过一本硬壳笔记本的封面——空白。
翻开内页——只有一些幼稚的涂鸦，没有任何名字。一个旧铅笔盒，里面空空如也。
一个塑料发卡，样式普通。
挫败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几乎让她窒息。
难道真的被刻意清理干净了？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冰凉的金属小物件。
它被压在一堆杂物的最底下。
她猛地将它抽了出来。
是一个小小的、心形的金属挂坠，边缘已经有些磨损氧化，失去了光泽。
挂坠的一面是空的，另一面…白璃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那上面，用极其稚嫩、可能用小刀或尖锐石头刻划出的，一个歪歪扭扭的字：
堇
笔画很深，带着一种孩子气的认真和…某种执念。
冰凉的金属贴着她的掌心，额头的疤痕却像是被这个字狠狠烫了一下，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一股巨大的悲伤和无法言喻的眷恋瞬间将她淹没。
她仿佛能看到一个小小的、怯懦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用尽力气，一笔一划地刻下这个字，仿佛这样就能将姐姐的心永远锁住。
“小堇…” 白璃死死攥住那个小小的挂坠，金属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她却像抓住救命稻草。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滴落在那个歪扭的“堇”字上。
第二天……
早餐的气氛沉闷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白璃低着头，小口喝着碗里的粥，味同嚼蜡。养父母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
女儿的脸色比昨晚更加苍白，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吓人，整个人透着一股摇摇欲坠的脆弱和一种…强行压抑的、近乎疯狂的执拗。
养母夹了一筷子小菜放到白璃碗里，声音温柔得小心翼翼：“小璃，多吃点，看你脸色…”
“爸，妈。”
白璃突然抬起头，打断了养母的话。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
她放下勺子，目光直直地看向养父，然后又转向养母，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我以前…是不是有个妹妹？”她顿了一下，清晰地吐出那个在心底反复咀嚼、带着血腥味的名字，“或者…一个叫‘林绯堇’的…很亲近的人？”
空气瞬间凝固了。
养父握着筷子的手明显一僵，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被一种深沉的、复杂的情绪取代——那里面有猝不及防的惊愕，有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重的、近乎恐惧的忧虑。
他下意识地避开了白璃直勾勾的目光，喉结滚动了一下。
养母更是脸色一白，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轻响掉在桌上。
她慌忙低下头去捡，手指却有些不受控制地发抖。
这无声的反应，比任何激烈的否认或肯定的回答，都更有力地击中了白璃。
如同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本就摇摇欲坠的心防上。
不是否认！
他们在回避！
他们知道！
他们果然知道“林绯堇”到底怎么了！
“小璃…”养父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无力感。
他放下筷子，宽厚的手掌似乎想伸过来拍拍女儿的肩膀，却在半途停住了。
“过去的事情…有些…可能非常、非常的痛苦。你现在身体和精神都…”
“她是不是死了？”白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尖利和绝望。
养父母瞬间剧变的脸色给了她答案。
她不需要他们回答了。
“她是怎么死的？是不是…因为我？”最后三个字，轻得像叹息，却重若千钧，砸在餐桌上，也砸在对面两人的心上。
养父猛地吸了一口气，眼神里的忧虑几乎要溢出来，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严厉的话阻止她继续追问，但看着女儿那双盛满了巨大痛苦、绝望和一种近乎自毁般执拗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最终，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而疲惫，带着浓浓的恳求：“小璃，听爸的话，别想了…也别去查了。那对你没有好处。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是养好身体。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们…我们会照顾好你。”
他避开了关于“林绯堇”死亡方式和原因的所有关键点，
只是再次强调了“家”和“保护”。
这种刻意的、充满善意的回避，像一盆冰水，浇灭了白璃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它清晰地印证了那些记忆碎片的真实性，也让她心底那个巨大的空洞，瞬间被冰冷的、名为“罪证确凿”的绝望填满。
“我知道了。”白璃低下头，重新拿起勺子，机械地搅动着碗里早已凉透的粥。
她没有再追问，也没有再看养父母一眼。
她的平静之下，是正在疯狂滋长的、不顾一切的决心。
他们不说，她就自己找！
机会在午后。
养父在外处理工作，养母在厨房准备晚餐。
白璃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溜进了养父的书房。书房很大，带着一种沉稳的木香。
她的目标明确——电脑。
她需要网络，需要信息。
一个活生生的人，不可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绯堇，白锢璃…这两个名字，一定能找到蛛丝马迹！
她快速按下开机键，心脏在胸腔里狂跳，额头的疤痕随着她的紧张而突突直跳。
电脑启动的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显得有几分鬼气森森。
等待开机的短短十几秒，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她警惕地听着门外的动静，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泛白。
终于，桌面图标亮起。
她颤抖着握住鼠标，点开浏览器。光标在空白的搜索栏上闪烁，像一个等待开启秘密的洞口。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跳下万丈悬崖，指尖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敲下了一个名字：
林绯堇。
敲下回车键的瞬间，异变陡生。
嗡——
电脑屏幕毫无征兆地剧烈闪烁起来。
原本清晰的桌面图标和壁纸瞬间扭曲、拉伸，变成一片模糊的光怪陆离的色块。
一股冰冷的、仿佛来自深渊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屏幕方向弥漫开来，瞬间包裹了白璃。
就在这扭曲混乱的屏幕中央，一点刺目的猩红骤然亮起。
那红色迅速扩大、凝聚，并非文字或图片，而是…一片花瓣的轮廓。
一片栩栩如生、边缘仿佛还带着露珠般晶莹反光、却散发着浓重不祥气息的——彼岸花花瓣。
它像一滴浓稠的血泪，在疯狂扭曲的屏幕中央妖异地绽放，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邪异美感。
那猩红的光芒仿佛拥有生命，跳跃着，似乎在嘲弄她的徒劳。
“啊！”白璃短促地惊叫一声，猛地向后缩回手，仿佛被那屏幕中的猩红灼伤。一股冰冷的恐惧顺着脊椎瞬间爬满全身。
屏幕的闪烁和那片妖异的猩红花瓣只持续了不到两秒，快得像幻觉。下一秒，屏幕猛地一暗，随即恢复了正常。
桌面壁纸清晰依旧，搜索栏里孤零零地躺着“林绯堇”三个字，下方是干干净净的空白页面。
没有任何相关的信息，仿佛这个名字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那股冰冷的、非人的寒意，和她额头上骤然加剧、如同针扎般的刺痛，清晰地告诉她：那不是幻觉！
它在警告她！
那个东西，那个与妹妹有关的、充满恶意的存在，知道她在做什么！
它在看着她！
白璃的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
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
她猛地关掉了浏览器，甚至手忙脚乱地想要直接关机。
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扫到了书桌角落。
那里随意地放着一叠旧报纸，似乎是养父用来垫东西的。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脑海。
网络可以被抹去，实体的旧报纸呢？
时间！她需要知道时间！妹妹出事的时间！
她几乎是扑过去，颤抖着手指翻动那叠报纸。
纸张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刺耳。
她的目光如同扫描仪，疯狂地掠过一个个日期和标题。
终于！
一张日期显示为两年前的本地晚报，在不起眼的社会新闻版块下方，一条极短的豆腐块报道，像一根冰冷的毒针，狠狠扎进了她的瞳孔：
【校园悲剧】本市某中学一女生于校内美术教室不幸身亡
报道内容极其简略模糊，没有提及具体学校名称，没有死者姓名，只含糊地用了“女生”、“身亡”等字眼，并提到“警方初步排除他杀，具体原因仍在调查中”，呼吁关注青少年心理健康云云。
时间！地点！美术教室！女生身亡！
所有模糊的关键词，都与她脑中那血淋淋的记忆碎片精准吻合！
“呃…”一声压抑的、带着血腥味的闷哼从白璃喉咙里挤出。
她死死攥着那张旧报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
冰冷的绝望和巨大的罪孽感如同实质的巨石，轰然压下。
她身体晃了晃，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不是臆想！不是幻觉！林绯堇死了！死在美术教室！就在两年前！
而那个冷酷计划着一切、用自残锁链捆绑她、最终将她推入绝境的凶手…就是她自己——白锢璃！
她失魂落魄地逃离了书房，像躲避瘟疫一样逃离那张冰冷的报纸和那台诡异的电脑。
回到自己房间，她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大口喘着气。
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刻着“堇”字的冰凉挂坠。
她需要更多的信息！
找寻她们曾经一起生活过的痕迹！
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已经被翻得底朝天的旧纸箱。不甘心！
她不甘心！
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她再次将手伸进箱底，近乎偏执地摸索着。
指尖划过粗糙的纸板，掠过毛绒玩具的纤维，触碰到书本的硬壳…就在她几乎要再次绝望时，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坚硬、光滑的边角。
不同于之前那个挂坠的金属感，这个触感…像是塑料或者硬质纸板？
她猛地将它抽了出来。
是一张照片。
一张边缘已经磨损卷曲、颜色明显泛黄褪色的老照片。
照片上，背景是孤儿院灰扑扑的墙壁和几棵光秃秃的小树。
两个小女孩紧紧依偎着站在镜头前。
左边的女孩稍微高一点点，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裙子，黑色的长发扎成两个小辫。
她的手臂以一种近乎禁锢的姿态，紧紧地搂着旁边那个更瘦小、更怯懦的女孩的肩膀。
她的脸上没有笑容，嘴唇抿成一条略显倔强的直线，那双漂亮的眼睛直视着镜头，眼神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偏执的专注和一种强烈的占有欲。
仿佛搂着的不是妹妹，而是不容任何人觊觎的珍宝。
而右边那个被她紧紧搂住的女孩，就是林绯堇。
她比记忆中血泊里的样子更加年幼，大概只有七八岁。
瘦小的身体微微缩着，似乎有些不自在，又似乎想更贴近姐姐一些。
她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宽大的旧外套，小手紧张地揪着衣角。
小脸上带着一种怯生生的、努力想笑却又笑不开的表情，眼神清澈得像山涧的溪水，里面盛满了对身边姐姐的全然信赖和依恋。
那眉眼，那怯懦的神态，与血泊中凝固的绝望和校舍里妖异的紫瞳重叠在一起，构成一种撕心裂肺的对比。
“小堇…”白璃的指尖颤抖着，轻轻抚过照片上妹妹那怯生生的小脸。
冰凉的触感透过照片传来，痕却像是被这小小的影像点燃，传来一阵灼热尖锐的剧痛，与心底翻涌的巨大悲伤和悔恨交织在一起，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
嘶…
一声极轻、极冷、带着某种无机质般平滑质感的哼笑声，毫无征兆地、清晰地在她右耳边响起。
仿佛有人就紧贴着她的耳廓，冰冷的气息似乎都拂过了她的耳垂。
“！！！”
白璃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她猛地捂住耳朵，身体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弹开，后背重重撞在门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房间里空无一人。
只有窗外黄昏的光线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不断摇曳的槐树阴影。
但那声冰冷的哼笑，如同跗骨之蛆，清晰地烙印在她的听觉神经上，带着浓重的嘲弄和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恶意。
它就在这里。
一直在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