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伤口的刺痛、胃部的痉挛、额角的抽痛、李伟惊恐的目光、全班死寂的注视…
这些感知和画面如同破碎的玻璃渣，在白璃的意识里疯狂搅动、切割。
每一次切割都带出更深沉的黑暗和虚弱。
白锢璃那冰冷、疯狂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在她摇摇欲坠的精神壁垒上凿击出巨大的裂缝。
“感受这痛苦！感受这恐惧！这才是真实的！你还在抵抗什么？！”
白锢璃的声音不再是单纯的颅内回响，它仿佛带着实体化的寒气，从灵魂深处向外蔓延，冻结她最后残存的意志。
“这具身体，这痛苦，这罪孽… 本就是我的！你不过是个懦弱的赝品！一个逃避的幻影！把身体… 还给我！”
“不… 绯堇… 不是…” 白璃在意识深处发出微弱的、绝望的哀鸣，试图抓住最后一丝“白璃”的清明。
她想起了养母温柔却令她窒息的手，想起了养父审视的目光下那强行压制的惊悸，想起了苏晓空座位上那块刺眼的阳光… 这些“白璃”的记忆和感受，此刻却成了压垮她的最后稻草。
她太累了，累到无法再承受这内外交煎的炼狱。
那名为“白璃”的脆弱外壳，
在白锢璃疯狂的意志冲击和现实环境的极致压迫下，终于彻底崩碎。
一阵剧烈的、几乎撕裂灵魂的剧痛贯穿全身。
白璃蜷缩颤抖的身体猛地一僵。
下一秒，那低垂的头颅缓缓抬了起来。
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令人心悸的滞涩感。
仿佛一具尘封多年的提线木偶，被粗暴地扯动了关节。
原本空洞死寂的眼神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冷的空洞，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毒潭，潭底沉淀着最纯粹的疯狂与漠然。
额角那块青紫的淤痕，在苍白如纸的脸上不再显得狼狈或耻辱，反而像一枚诡异的、彰显存在的烙印。
她甚至微微侧了侧头，让那块淤痕更清晰地暴露在从窗外斜射进来的、灰蒙蒙的光线下。
干呕停止了。
身体的颤抖也奇迹般地平息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僵硬的平静，一种非人的、无机质的稳定。
李伟还保持着惊恐后退的姿势，撞歪的桌子也没扶正。
全班同学的目光依旧死死钉在她身上，但此刻，那目光中的恐惧里，又掺杂了新的、更深的惊愕和不解——她怎么突然… 不抖了？眼神怎么… 那么吓人？
“白… 白璃？” 班主任不知何时站在了教室门口，显然是被刚才的骚动引来的。
她看着那个抬起头、眼神骇人的学生，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 你还好吗？要不要去医务室？”
被称作“白璃”的人，缓缓地将视线转向班主任。那目光冰冷、直接，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像扫描一件物品。
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微小到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那不是笑，更像是一种肌肉的机械抽动，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嘲弄意味。
“很好。”一个声音响起。音色依旧是白璃的，但音调、语气、气息，却完全变了。
冰冷、平直、缺乏起伏，如同金属刮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一种非人的疏离和… 一种扭曲的满足感。
“前所未有的… 好呢。”
她说话了。
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教室里。
不再是牙关挤出的破碎音节，而是完整的、冰冷的宣告。
班主任愣住了，同学们也全都屏住了呼吸。这声音… 这感觉…
完全不像他们认识的那个沉默寡言、总是低着头、散发着忧伤气息的白璃。
这更像是… 一个披着白璃皮囊的、完全陌生的存在。
白锢璃的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写满惊惧和茫然的脸，像是在检阅自己的战利品，又像是在确认这“完美”的孤立状态。
李伟在她的目光扫过来时，下意识地又后退了半步，几乎要缩到墙角去。
她满意地感受着这死寂中的恐惧，这被无形之墙彻底隔绝的孤岛感。
这正是她想要的，是她曾经为小堇精心打造的“安全”牢笼。
虽然小堇不在了… 但没关系，她还在。
她白锢璃，本就该活在这样的世界里，被恐惧环绕，被孤独浸透。
这才是她存在的证明，是她罪孽最恰当的容器。
她慢慢低下头，不再看任何人，视线落在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左手。
手腕处，隔着校服衣袖，似乎还能感受到那些新旧交错的疤痕在隐隐发烫。
她不再需要像“白璃”那样，用牙齿压迫舌尖的伤口来锚定自己。
她需要更强烈的刺激，更直接的痛楚，来庆祝这“回归”，来感受这具身体、这无边罪孽的彻底归属。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在班主任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时，“白锢璃”的右手突然抬起，不是去捂嘴，也不是去扶额。
她曲起中指和食指的指节，用凸起的骨节，对着自己额角那块青紫的淤痕，毫不留情地、狠狠地摁了下去！
“呃！” 一声压抑的闷哼从她喉咙里挤出，身体也因为剧痛而本能地痉挛了一下。
但她的眼神，在那一瞬间爆发出一种近乎狂热的、扭曲的光彩。
痛！尖锐、清晰、纯粹的痛！
这痛楚让她无比清醒，无比真实！
这不是“白璃”那种懦弱的、用以逃避的痛，这是她白锢璃用以确认存在、用以铭刻罪孽的仪式！
指节离开，额角那块淤痕的中心，皮肤被硬生生摁破，渗出了一点刺目的猩红，混在青紫之中，像一朵绽放在腐朽之地的妖异之花。
她伸出舌尖，极其缓慢地舔过自己干裂的下唇，动作带着一种野兽般的粗粝感。
舌尖似乎尝到了自己额角渗出的那一点微咸的血腥味。
“看啊…”她再次低语，声音比刚才更轻，却更清晰地钻进离得近的几个同学的耳朵里，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愉悦，“这才是… 活着的感觉。”
她不再理会班主任欲言又止的劝阻，也不再在意周围如同实质的恐惧目光。
她缓缓站起身，动作依旧带着一丝初掌控身体的僵硬，但那股冰冷的、非人的气场却如同寒潮般扩散开来。
她甚至没有再看一眼苏晓那个空着的座位——那块“墓碑”对她而言，已不再具有“白璃”赋予的象征意义，它只是一个成功的“成果”，一个证明她计划有效的冰冷证据。
“白锢璃”迈开脚步，不再是“白璃”那种虚浮无力的步伐，而是带着一种沉重、稳定、如同在巡视自己领地的步伐，径直向教室外走去。
她需要一点空间，一点绝对的、只属于她的寂静。
走廊里原本有低语的学生，在她出现、感受到那股冰冷气场和看到她额角渗血伤口的瞬间，如同摩西分海般瞬间安静下来，紧贴着墙壁让开道路。
她走过的地方，留下的是比之前更深沉、更纯粹的恐惧真空。
教室内，死寂持续了数秒。
李伟才如梦初醒，脸色煞白地追了出去：“白璃！等等！你需要处理伤口！” 但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那么无力。
而占据了这具躯壳的“白锢璃”，对身后的呼唤充耳不闻。
她微微仰起头，感受着额角伤口传来的阵阵刺痛，感受着体内那名为“白璃”的微弱意识彻底沉入冰冷死寂的深渊。
她舔了舔嘴角残留的、属于自己的血腥味。
“终于… 安静了。”她对自己说，声音里带着一种扭曲的、疲惫的满足。
窗外的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一只乌鸦嘶哑地叫了一声，停在不远处的枯枝上，血红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她。
体内体外，炼狱依旧。
但这一次，是白锢璃熟悉的、甚至是她所选择的炼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