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径直走向教学楼深处那间废弃的、积满灰尘的备用洗手间。
这里远离人群,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死寂。
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她反手将门关上,落锁的“咔哒”声在空荡的空间里格外清晰,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喧嚣。
昏暗的光线从高处的气窗透进来,勉强勾勒出隔间和布满污渍水垢的洗手池轮廓。
她走到巨大的、布满裂纹和模糊污迹的镜子前。
镜面映出一张苍白、额角渗血、眼神冰冷如无机质玻璃的脸。
“看清楚了?”白锢璃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不再是低语,而是清晰的、对着镜中影像的陈述。
“这才是你该有的样子。这伤痕,这眼神,这孤独…”她伸出手指,冰冷的指尖轻轻拂过镜面。
描摹着额角那块混着青紫与猩红的伤处,然后,指尖猛地用力,狠狠摁压下去。
“嘶…” 剧烈的疼痛让她身体瞬间绷紧,但镜中的那双眼睛,却爆发出一种近乎兴奋的、扭曲的光。
“痛吗?痛就对了。这痛让你记住你是谁!记住你做过什么!记住你该承受什么!”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咆哮,声音在空荡的洗手间里回荡,带着疯狂的回音。
指腹染上自己温热的血,她毫不在意,反而将那抹猩红在镜面上涂抹开。
就在这时,镜中的景象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她的倒影依旧清晰,但她的身后,那原本空无一物的、弥漫着灰尘光线的空间,却缓缓凝聚出一个半透明的轮廓。
深紫色的、燃烧着怨毒火焰的妖瞳首先显现,如同两盏来自地狱的灯笼。
接着是及腰的、苍白长发,无风自动。
最后,是那身洋装,裙摆在虚空中微微飘荡。
妖魔化的林绯堇,就静静地站在她身后,隔着镜面,用那双深紫妖瞳死死盯着她,或者说,盯着镜中白锢璃的倒影。
那张曾经纯真的脸,此刻只剩下怨毒的冰冷和一种非人的空洞。
白锢璃的身体瞬间僵硬,摁着额角伤口的手指停住了。
镜中映出的双重影像——前方是她自己苍白染血的脸和冰冷的眼,后方是妹妹那怨毒凝视的妖魔化身——构成了一幅无比诡异、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
时间仿佛凝固了。
只有灰尘在微弱的光柱里缓缓浮动。
“姐…姐…” 一个冰冷、毫无温度、如同从九幽地底传来的声音,直接在白锢璃的脑海中炸开。
这声音不再仅仅是怨毒的啜泣或尖叫,它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冻结的清晰和确认。
它精准地、毫无迟疑地呼唤着那个被白璃拼命遗忘、被白锢璃重新拾起的名字!
“白…锢…璃…”
每一个音节都像冰锥,狠狠凿进白锢璃的灵魂深处。
那深紫妖瞳中的怨毒火焰,仿佛通过这声呼唤,直接烧灼着她的意识。
恐惧?
不!比恐惧更深!
那是被最深重的罪孽源头、被最无法面对的存在、以最不容置疑的方式锁定的战栗!
白锢璃那刚刚建立起来的、冰冷坚硬的堡垒,在这声呼唤下剧烈地摇晃。
她猛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瓷砖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不…不是我…” 一个微弱、惊恐、属于“白璃”的残念碎片,如同溺水者的气泡,在意识深处绝望地冒了一下,但瞬间就被白锢璃更狂暴的意志碾碎。
“闭嘴!”白锢璃在现实中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既是对体内那个懦弱碎片的呵斥,更是对镜中妖魔的抗拒。
她强迫自己站直,强迫自己重新看向镜中那双深紫妖瞳,眼神中的冰冷被一种扭曲的、混合着疯狂和绝望的火焰取代。
“是我!就是我!白锢璃!你恨我!那就恨啊!看着!我就在这里!你满意了吗?!”
她对着镜中的妖魔咆哮,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撕裂变调。
镜中的妖魔影像没有更多的动作,只是那双深紫妖瞳中的怨毒,仿佛更浓烈了一分。
那无声的凝视,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迫感,仿佛在说“我知道是你。我一直都知道。”
白锢璃猛地抬手,不是去擦额角的血,而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拳砸向那面映出双重恐怖影像的镜子。
“哗啦——!”
巨大的碎裂声骤然炸响。
无数蛛网般的裂痕瞬间布满镜面,将她和身后妖魔的影像切割、扭曲成无数狰狞的碎片。
玻璃碎片四散飞溅,有些划过她的手臂和脸颊,留下细小的血痕。
她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像一头受伤的困兽。
破碎的镜片中,映照出无数个她染血的脸庞,以及无数个破碎的、深紫妖瞳的闪光,仿佛那妖魔的怨念已随着镜子的碎裂,渗透进了每一个角落。
额角伤口的血,混着手臂和脸颊新添的血痕,缓缓流下。
白锢璃看着满地的狼藉和镜框中残留的、扭曲变形的玻璃碎片,那里面依然晃动着令人不安的暗红色影子和妖异的紫光。
“恨吧…” 她喘息着,声音沙哑而破碎,带着一种自毁般的快意,对着满室的碎片低语,“恨我…缠着我…直到我们都…彻底毁灭…”
她不再看那些碎片,转身,带着一身细碎的伤口和满身戾气,拉开洗手间的门,重新踏入那被恐惧环绕的孤岛走廊。
额角的伤口还在流血,滴落在灰白的地砖上,留下断续的暗红色印记。
教室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白锢璃推门而入,额角新添的破口和缓缓渗出的鲜血,手臂和脸颊上细小的玻璃划痕,以及她周身散发出的那股冰冷、疯狂、生人勿近的戾气,让原本就紧绷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所有窃窃私语彻底消失,只剩下倒吸冷气的声音。
她无视所有目光,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那个孤岛的中心。
坐下时,动作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沉重,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随手从书包里掏出一本硬壳笔记本,“啪”地一声重重摔在桌面上,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响亮,惊得邻座同学猛地一颤。
没有人敢说话,没有人敢看她。
连班主任站在讲台上,嘴唇动了动,最终也只是脸色苍白地移开了视线。
恐惧,纯粹的、不含杂质的恐惧,成了教室里唯一流动的东西。
这正是白锢璃此刻呼吸的空气,是她赖以生存的土壤。
她翻开笔记本,不是要写什么。
在扉页的空白处,贴着几张小小的照片——那是“白璃”时期留下的。
一张是她和养父母略显生疏的合影,照片里的“白璃”眼神带着淡淡的忧伤和疏离。
一张是苏晓曾经硬塞给她的一张两人在阳光下的抓拍,苏晓笑容灿烂,“白璃”则有些局促地低着头。
还有一张,是她偷偷保存的,在孤儿院时和妹妹林绯堇唯一一张模糊的合照,照片上的两个小女孩紧紧依偎在一起,眼神里只有对彼此的依赖。
白锢璃的目光冰冷地扫过这些照片。
这些,都是“白璃”的痕迹,是她懦弱、逃避、试图融入“正常”世界的可笑证据!是污染!
没有任何犹豫,她拿起笔。
不是写字,而是用尖锐的笔尖,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破坏欲,狠狠地向照片戳去。
“嗤啦——!”
笔尖刺穿了“白璃”在养父母身边的脸,然后用力向下划拉!硬质的照片纸被撕裂,发出刺耳的声音。
“白璃”忧伤的脸被从中划开一道丑陋的裂口。
“嘶啦——!”
笔尖戳进苏晓灿烂的笑容,然后猛地向旁边撕扯。
照片上苏晓的半张脸被硬生生扯了下来,边缘参差不齐。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那张模糊的、依偎着的姐妹合照上。
笔尖悬停在小林绯堇纯真依赖的脸上。
白锢璃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眼中那疯狂的火焰似乎被什么东西短暂地刺了一下,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痛苦的光芒。
但下一秒,那光芒就被更深的、自毁般的疯狂淹没。
“都…消失吧…”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低吼。
笔尖狠狠落下!
不是刺向妹妹,而是刺向照片中那个紧抱着妹妹的、年幼的自己——那个眼神里只有依赖和占有欲的自己。
笔尖穿透了“白锢璃”的脸,然后用力一划。
“嗤——!”
照片被彻底撕成两半。
年幼的白锢璃和小林绯堇,被硬生生地分开了。
一半照片上只剩下小林绯堇模糊而纯真的侧脸,另一半照片上,是年幼白锢璃被笔尖刺穿、撕裂的半张脸,空洞的眼神显得更加诡异。
她将这几张被彻底毁坏的照片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尖锐的纸边和照片撕裂的棱角刺破了她的掌心,带来新的、尖锐的痛楚。
鲜血从指缝间渗出,滴落在被划得乱七八糟的笔记本扉页上,和额角的血混在一起。
她感受着掌心的刺痛和温热的液体,看着扉页上那一片狼藉和血迹,嘴角再次勾起那个微小、冰冷、充满嘲弄的弧度。
“看…” 她在心底对着那个可能存在于任何角落的妖魔低语,也像是在对自己宣告,“干净了…”
她将那团染血的纸团,随意地塞进了书包的最深处。仿佛埋葬了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也埋葬了那个名为“白璃”的幽灵。
额角的伤口、掌心的刺痛、满身的细小划痕,以及周围那令人窒息的恐惧真空,都在提醒她:白锢璃,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