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之间的密谈并没有告知克拉拉。等到我与小溪带着早饭回到家的时候，克拉拉还窝在自己的被窝里呼呼大睡。
而她睡得这么舒服，反倒让我心里些许的舒坦。
起床后的她身着耷拉到肩膀一边的睡衣，一手揉着自己的脸颊。如红宝石般眼睛充满着困意，被揉动挤弄仿佛随时就会碎掉一样可怜可爱。
她的面庞清晰可见。
哪怕只是心里的一丝丝怀疑，确认了这一真实后的我还是由衷地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两天内，仿佛是为了趁热打铁，克拉拉的训练与拍摄意志高涨。基本上每天晚上都会坚持拍摄四五次，直至累得身心俱疲的趴在餐桌上才善罢甘休。
也是在昨天，她不得不因为母亲在家得回去住一晚。
只是小溪并没有跟去。
另一方面，克拉拉第一天晚上的表演便已十分足够。我也已经将录像机里的视频导入到自己的电脑，并在这两天剪辑和压缩。
只是因为电脑的性能不足，这个工序一直进展缓慢。
同时，看着她这样的认真努力，并且表演方面也在渐渐进步，我便没有告诉她其实已经拍摄完成的消息。我只是告知小溪，并叫她按照自己的判断在合适的时间告诉克拉拉就行。
小溪一直以来，都没有表面上看的那样普通。
与人的相处上和事情的处理上，她有自己的判断，并且做的远比我来得好。也是她提出了“驯化”的概念，让我能第一次见识到除了小溪以外其他人的面容。
除了小溪以外.......
此时正时上午，我坐在二楼的工作桌前。
正在处理视频文件的风扇嗡嗡只响的笔记本放在桌子的一角，上面的进度条仿佛是只乌龟慢的可怜。凌乱的桌面上，我空白的笔记本摊开在眼前。我拿着一支笔，将这段时间的发生事情以及思绪写下，希望可以借此整理一些线索。
也就是这个过程里，我记起昨日小溪于我说的那些话。
“仿佛是花丛里吸引你的那个只玫瑰，仿佛是海浪里推动你小船的浪花。她或许并不是特殊的人，但当驯化完成的时候，在你眼中她便有着自己独特的含义。”
那天，我一直都在关注克拉拉，沉浸在获得治愈方法的激动当中。
却忽视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为什么我从一开始就可以看清楚小溪的面容？
仅仅只是因为她是精灵，和其他人不一样？
假如说并非如此的话……例如其实小溪已经和我在很久以前就彼此完成了“驯化”？她已经在我的心底里的某个角落里，占有了特殊的意义？
刹那，不寒而栗的冰冷从脚底板直升天灵盖。
这怎么可能呢？
小溪可是和我第一次见面啊！
但真的可能是第一次吗?
曾经记忆模糊不清，十八岁离开幽尔甘之前的记忆都支离破碎。我虽然能记得自己的家在哪里，幽尔甘的本地的人文环境，但和人相关的记忆仿佛缺少了什么。
也拜此所赐，我对自己父母的记忆也只限于他们的喜好，生活习惯，收入和职业等等可以被轻易量化的部分。
仿佛一瞬间我和所有人失去了“驯化”的关系一样。
即便我如此的希望可以否定小溪与我之间曾经的关系，她曾经存在于过去的事实却仍然是钉在案板上的事实。
那张从仓库里寻找到的照片我之后反复确认了多次。即便已经被岁月磨去了色彩，那令人印象深刻的面庞依旧清晰可见。
所以彼此熟知并彼此“驯化”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她知道并且从一开始就认识的我。
想到这里，我停下了手中的笔。后靠的身子深深地陷入座椅中，脊椎传来的松弛感让我叹出了那泥沼般浑浊的感情。
她或许知道，但她选择不告知我。
这也是她愿望的一部分吗？
“叮咚~”
正当我在思考这一切，在记忆之海内翻找关于小溪的种种一切时，玄关传来的一声不速之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这个时间……难道又是贝拉？
心烦意乱，长叹一口气的我将纸笔推到一边，批了一套外衣，下了楼。
通关玄关的访客界面，我注意到外面站着两位身着蓝色制服，佩戴有银色勋章的警官。
其中一位大腹便便，戴着一副夸张的墨镜。整个人向后弓着身子挺着肚子，若是不这样就无法站直身体似得。而另一位则四肢匀称且健硕，但身高与年龄都远不如另一位。此时也正是他手拿着记录板，一手时不时地按着门铃。
是什么普查吗？
心里只是略微思考了一下，我打开了门。
“你好，两位警官。”我礼貌地询问道，“有什么事情吗？”
“你就是贝伦先生？贝伦——艾瑞尔？”那位手持记录板的警官一边说着，一边还在低头确认上面的文件。这幅生疏的模样，再加上他那捉襟见肘的仓促动作，完全是第一天上任的新人模样。
“对，是我。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的，我们接到了举报，说你有非法诱拐拘留未成年少女的行径。”
嗯？
非法拘留未成年少女？
“怎么可能。”我摇摇头，觉得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污人清白。
“能麻烦让我们进屋去检查一下吗？”
说着，他就翻开了自己的警官证，将里面的徽章与证件放在了我眼前。
与此同时，另外一位他的“老前辈”已经不知不觉换了一个站的位置，来到了我的左侧。他们一左一右堵住了我可能离开的方向，并将我死死盯住。
看起来他们是有备而来，并不是我认为的那样只是例行检查。
大概是有什么人举报了吧。
不过既然我本身就是清白之身，也不怕这些莫须有的指责。
于是我让开了玄关，让两位警官走了进去。
有备而来的两人见我如此配合，原本因为我的沉默略显紧张的气氛缓和了许多。他们两人进入后先是环顾了一下四周，随后便分散开在每个房间里调查。
自然，克拉拉与我的房间也不会错过。
“这个房间是？”
“克拉拉的。”
我顺着年轻警官的手指望去，那是二楼深处的拐角房间。
“克拉拉？是格温克拉拉吗？”
“对。”我点点头，没有否认警官的说辞。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居住？”
“她是我的徒弟，而我们在拍摄送去选拔的演出片段。于是为了监督她的训练和有效利用时间，这里就留了她一间屋子。”
警官皱了皱眉，显然有些没太明白我的意思。但他还是凭借着职业素养，将我说的话都逐字逐句的写下，并抛出了例行公事的问题。
“你已经告知了她的父母吗？”
“我已经告知了格温贝拉女士。”
“但是根据我们接收到的消息，贝拉女士并不知情。”
贝拉不知情？
我眉头锁在一起。
那天与她的促膝长谈，我已经将前因后果与克拉拉自己的心情与她阐释的很清楚了，但如今却又谎称自己并不知情。其中的含义在显而易见不过了。
这次突如其来的调查，毫无疑问是贝拉的操作。
“啧，你去那个房间再去检查一下。”
“好的长官。”
大概是听到了彼此简单对话那不应该告知我的部分，那位整个人站起来成矮胖“D”字形的警官挺了挺肚子，挤到我们身边，将那位年前的警官支到了属于我的那间房子内。
而见到那位小年轻离开后，这位胖警官说道，“房间内毫无疑问有少女生活过的痕迹。”
面对他这样的话，我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行使着沉默的权利。
“既然如此，那贝伦先生还是得和我们先走一趟，将一些事情和我们说清楚，做个笔录。”那被烟熏过的嗓音发出粗糙刺耳的声音，每一个字句都能颠动他浑身的赘肉，“不知你意下如何啊？”
“当然，配合警官工作是每一个合法公民应该尽到的义务。”但我只是放出平时和煦近人的微笑，将这足足一个多月都未曾搬出过的“商业笑容”摆在脸上，“不过，也请让我先打一个电话。告诉秘书有一些工作得向后推迟一下。”
“嗯，可以。”
他深深地点点头，带着那空气中令人恶心的热度与气味，满意地转身离开。
我则拨打了电话簿中最底部的一个电话。
——
——
十二点过半，我已经乘着警车来到了位于丘陵旧富人区的警局分局。他们给了我一个单人的位置，坐在最靠近里面的地方，也是最鱼龙混杂的地方。
虽然幽尔甘并不算是一个罪犯频发的城市，但也不是什么风平浪静的天堂。以旅游业从小渔村发展到小城市的幽尔甘最不缺的就是扒手，而且大多是本地人。
这些有些是无法适应时代变化而失业的中年人，有些是愤世弃俗或吊儿郎当的青年人，有些则是单纯闲来无事摸摸外快的少年少女。
而在这所幽尔甘本地富人与游客最密集地方的警局里，来来回回我就已经看到了两三个因为偷窃被逮捕的现行犯。
毫无疑问，我被针对了。
而造成这一切的人很大可能是克拉拉的母亲，贝拉。
或许是克拉拉与贝拉的谈判以破裂告终，或许是之前我与贝拉的交谈里某些事情让她觉得不快，亦或者只是想要对我这个“不敬者”的一点点报复行为。
总之，她以子虚乌有的罪名，将我送进了警局里。
而这所警局如果不出我的预计，应该就是她已经逝去的爱人，克拉拉的父亲曾经担任局长的那所。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在这里还留有一些人脉。
没过多久，之前那位挺着肚子的警官就将我带到了一个单独的房间内。
我在靠内侧铁窗一侧的位置上找了一个木椅坐下，他则靠在了铁门的一侧，手上拿着文件，丝毫没有坐下打算。
一高一低，一明一暗。嘈杂的背景中时不时响起那翻动文件的“沙沙声”，一问不发的他只是低着头，以平静施加压力。
非常有压迫感的镜头。
大约过了三五分钟，他才不合时宜地开了口。
“我们调查了你的家里，也询问了克拉拉本人。”
他的话故意停到这里，我能感受到一股视线正从他那抬起的模糊眉宇传来，仿佛在观察我的反应。
而我对此没有也不打算发表任何意见。
“克拉拉本人否认你有猥亵，拘禁等行为。但是她的母亲认为你未经准许擅自留宿一个未成年少女已经构成了非法拘禁。这项罪名会你将会被处以三年一下的有期徒刑。”
这是想要逼供吗？
更别说我本身就没什么可以说给他的。
“另一方面，我们从你的电脑内的拍摄录像里，发现另一个少女的影子。按照格温克拉拉的话，她被你们称为’小溪’。但这个很明显不是真正的名字，你知道她的具体名字吗？”
录像里的小溪？
我记得不曾给小溪拍摄过什么录像……
我眉头微皱，回忆起之前的种种，才想起来可能是两天前与克拉拉的排演中，其中穿插了一段与小溪的共演。当时的我并没有关闭摄影机，之后也没有从记录里删去，却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被莫名其妙的举报来到了警察手里。
一时间，我对贝拉的做法又燃起了一层怒火。
“说吧，她叫什么名字？你若是在这件事上有所隐瞒的话，你的情况会变得很危险。”
“不知道。”诚实的回答并不会在警官的眼里获得什么好眼色，但我依旧如此答道，“你不会是已经询问过克拉拉了吗？她没和你说？”
他不悦的冷哼一声。
“哼”，听到这儿，他不悦的冷哼一声，“难道你也想说，她是什么鬼’精灵’，根本不是人类，名字就叫小溪这样的鬼话？”
但即便他想让我说出小溪的真名，我也无能为力。
“小溪她是克拉拉的朋友，你应该询问克拉拉。”
或许是明知道他不能对格温家的孩子出手，更别说是雇主的女儿出手，他做出两声沉沉地鼻音。
“我们已经调查了一下你们口中所谓的’小溪’。近似年龄的女孩在幽尔甘根本不存在！虽然有多条目击证词，但目前只有你的视频里出现过她。这种确切的物证和你脱不了关系。”
“那你想要用它来证明什么？”
“你在外非法拘禁少女，并且跨市进行买卖。”
听着他这漏洞百出，却只是想要逞威风的“名推理”，若不是我竭力咬住牙齿，都害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
平复下来我叹了口气，轻轻喉咙。
“我觉得，你得首先找到小溪相关的资料，才能证明有这么一个失踪少女吧。”
“……”
“难道你想要证明一个不存在的少女，哦，不存在的’精灵’失踪了，只是因为我的一个录像？”
“……你！”
此时这位大腹便便的警官被这两句显然气得不轻，面色涨红的他向前两步，将黑色的影子压到了我的身前。在那带着汗腥味的小臂快要碰到我领口的时候，门口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他停下了动作，冷哼一声走出了房间。
我也抽空整理了一下领子，看了一下手表的时间。
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贝拉的为难令我出乎意料。但她既然她作为幽尔甘的历史悠远的家族之一，动用了自己的一部分力量妨碍我，那我动用一部分更为直接的力量应该也不算犯规。
所以早在离开家之前，我就已经给自己的律师打了电话，并让他安排接下来的保释。
也许是受到安娜的影响与电影行业常有的内容纠纷，也许只是我那不安定的内心在作祟，我自己每年都会花费相当庞大的一笔金额在跨国律师团队上。他们不光在各个主要国家都有律师，并且政府内也有一部分关系方便他们为自己的雇主履行权力。
这在旁人看来大概是一件不可理喻的事，但在我看来这却是必要的力量。
仅仅只是五分钟，那位胖乎乎的警官就赶了回来。
只是此时的他全身上下仿佛都被暴雨淋了一遍似得，汗水浸透了他的衬衫与外套。甚至之前用来记录的笔录纸都被他撕去，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汗液。
他竭力弓着身子，谄媚的字浮现在他的面庞上，一改之前的跋扈。
“真是抱歉，这次是我们调查有误，大导演你已经可以离开了。”
看起来律师已经都处理好了。
毕竟本身就是动用权利的污蔑，所有的理据都站不住脚，他们想必也只是简单地威胁了一下——例如让他这个人彻底被开除并无法再被同行录用——就能让他这样的势利之人点头哈腰。
“你们调查的不错。”面对此景，我微微颔首，说道。
“哈？”
但他却万万没想到我竟然自己点头承认了，于是呆在原地冷汗直流。
“关于小溪的情况，我相信你们调查的力度和判断。只是——”
我站起身，走到警官的旁边。因为紧张而不自觉蜷缩起身体的他昂起头，看着身侧的我。
“——我希望你能继续调查关于小溪的资料。即便不是最近的同龄人，即便可能是其他城市的女孩子。”我微笑着和他说道，即便在他看来这可能是胁迫的笑容，“毕竟这可是一位身份不明的女孩啊，总不能让他真的就这么迷失在幽尔甘对吧。她的父母一定会担心的。”
“啊对对对，您说的对！我之后一定会竭力调查有关她的信息。”他一阵点头哈腰，身上的赘肉如波浪般起伏。
为了避免那纳垢的汗液沾染到我的身上，我也不在此多停留，连忙推开铁门走出房间。
——
——
胁迫一个警官不合规也不合法，但他本身滥用权利有错在先。我与在场的律师告知了我的诉求后，他便轻轻推了推眼镜答应帮我解决之后的事情。
之后来自警方的调查资料，我将会直接从这位律师手里获得。
虽然贝拉的行为让我觉得厌恶，但这次也应祸得福和警察扯上了一些关系。让一位警员参与到对小溪的调查当中。
这当然并不是我的本愿，但当他提到和小溪类似的女孩并不存在与幽尔甘的同龄人中时，我内心的某个想法隐隐在闪烁。
如果她真的如她所说是精灵，那既然她也能留下照片与影像，那她就曾经存在过。既然不是同龄的少女，那就扩大范围寻找过去的女孩。
或许就会有一些线索出现。
而现在，我需要尽快联系到克拉拉并与他们见一面。
于是我拿起手机，向他们发去了消息。
“我被妈妈严格管控了。”
克拉拉趁着课间，回复了我发来了信息。而当她听到我竟然被警察关了一阵，更是直接猜到了是自己的父母所为。
“对不起师傅，都是我不好。”
手机上的文字，哭泣的表情符号连城一排。红色的宝石眼睛含着泪，揪紧的眉宇拉直的眉，表情无比真实的投射在我的眼前。
那种揪心感，仅凭文字就传达给了我。
“先不要伤心了，现在有办法再见一面吗？”
“那就只能逃课了。”
逃课……
要是放在之前我绝对嗤之以鼻，并会制止她这么做。然而现在的我竟然觉的这是一个不错的方法。
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吗……
“好，我们那里见面？”
“本杰明大叔的阁楼里。”
“记得小心，和小溪一起行动。”
“好的师傅。”最后的一句，她还带上了一个“没问题”的表情。
互相发完短信的我盯着上面那最后一行字，长叹了一口气。于是我挥手打了一个车，先是赶往了自己的家里换了身衣服，带上了电脑，随后就向着本杰明酒吧方向赶去。
——
——
我再次赶到本杰明的酒吧里时，正看见他从厨房里走出来，一手端起的托盘里盛着一大杯果汁与三五个杯子。他的小儿子托克则接过这些，头也不回向房子酒吧后面走去。
“哟！你这幅样子，看起来没少遭罪啊。”本杰明看见我，举起手打了声招呼。他的目光一层层扫过，愣是感觉把我扒了一层皮。
“贝拉的小手段而已。”我耸耸肩应道，“对我来说没啥，我只是担心克拉拉之后怎么办。”
“贝拉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本杰明转过身，从自己后面的操作台拿出一个玻璃杯，放在机器下，“一般来说，这种’宵禁’只会持续一两个月。之后她想管也管不住克拉拉。”
他一边说着，一边坐着操作。伴随着“啪啪”两声清脆的液压声，透亮的液体灌入了杯中。随后他将它放在吧台上，有轻轻推了一下。
那动作，就是在邀请我喝一杯。
内心轻叹一声的我靠了过去，跨坐在高挑的吧台圆椅上，接过了杯子。
“但就算一两个月也不行，更何况我这次我觉得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克拉拉是吃了别人家的大米还是面包了？”
本杰明的话顿时让我有些无语，看起来他对事情本身并没有太多了解。
“因为这次是冲我来了的。”
我托起玻璃杯放在嘴边。本以为的刺鼻气味并没有传入鼻腔，反倒是一股淡淡的甜香与二氧化碳在鼻腔里爆开。
“这是气泡水？”
“是啊，不然你以为是什么。我总不能给气头上的人和烈酒吧。”本杰明笑盈盈道。显然他对我被酒的外观欺骗，与我那副蠢蠢的反应的非常满意。
“唉~”
然而气不起来的我只能举起玻璃杯，吨吨两口灌下。借着这股气劲头，将复杂浑浊的感情一股脑地吐了出去。
不过也是借着这股劲，身体舒坦了许多。
“你说贝拉冲你来了的，为什么？”
“大概是我教唆她女儿违抗她的命令吧，或者说我友好的劝导让她没有想清楚？嗯……也有可能我和她女儿走的太近了。”
“我忽然觉得贝拉做的不错。”本杰明一只手拖着另一只胳膊肘，举起的手掌在下巴上不断搓弄粗糙的胡须。
“滚。”我倒是一点都不觉得这是在开玩笑。
当然对我做这些其实都没什么，我本身不在乎，也有这个力量不在乎贝拉的小动作。
只是在贝拉的操作下，克拉拉无法离开她的监视起码一个月这点让我着实没有办法。
“喝完了？”
“嗯。”
“那就上楼吧，记得把自己的脸揉揉，别让他们看见你这副失利的模样。”
说罢，本杰明就用那双偌大的手掌将小巧的玻璃杯从我面前拿走，重新放进了水槽里。随后就拿起白毛巾，擦拭起那仿佛永远也擦不完的杯子。
我揉揉自己的脸，即便不知道是否起作用，但我还是尽全力摆出一副值得依靠的模样。
我想要帮助克拉拉实现她的愿望。
——
——
“曾经我们两小无猜相交甚欢，但你却不辞而别离开了家族出……”
此时此刻，房间的正中央正摆放着我的笔记本电脑。
克拉拉坐在正中间，金毛布鲁托的身子压在她的双腿上。她双手捂着自己的眼睛，却又红着脸透过指缝悄**地看着眼前播放的剪辑好的视频。
托克呆呆地看着视频里的克拉拉，视线不断地在她与我之间来回转动，不知道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至于小溪，她只是坐在靠窗的一侧，视线一直都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即便她注意到了我的目光，下意识地转过了我蓝眸与我相撞，但很快又仿佛无事发生般转了回去。
“哇哇哇~~”
直至最后一幕结束，害羞的克拉拉，口中地声音都未曾停止过。
明明是拍摄自己的短幕，自己却根本看不下去。
到底是谁一开始看到我拿了电脑，听我说已经完成了剪辑，就开心的挥手要让大家看看的啊！
深叹口气，一直背靠着梁柱的我上前一步，将电脑在他们眼前合上。
“我已经发给那位导演了，大约这几天他就会给我回复。”
“已经发了！？”我的一句解释，让克拉拉顿时炸开了锅。他那泛红的挑染仿佛也应声鲜红了一些，伴随着她仰起头看向我的猛烈动作飘扬起来。
“对。”
“这么快吗？总感觉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做好……”
“足够了，即便不完美但也足够了。”
“师傅你觉的可以通过试镜吗？”
她双手紧紧握在胸腔前，扑闪着眼睛望着我。
“你觉得师傅我什么时候会骗过你吗？肯定没问题的，相信我。”
我轻轻摸摸她的头。
而被摸头的克拉拉仿佛当场当了机，烧红从脖根蔓延到耳尖，整个人僵在那里。无语的我连忙放开手，将电脑放进背包里，席地坐在了他们三小只的对面。但是克拉拉的反应却一点也没有好转。
“通过之后，克拉拉就要离开这里了吗？”首先回过神并开口的，是克拉拉的发小托克。
他紧咬着牙齿努力发出的质问，即便看不清面庞也能知道他的感情。
“顺利的话是。实际上那边的拍摄档期也很紧，所以如果克拉拉的试镜通过并允许她参演的话，通知后的一周内就要离开。”
这点我没有撒谎，这也是为什么我听到贝拉对克拉拉禁足后，最担心的一点。
若是无法抵达，即便那边通过了又如何？
只是平白浪费了这次机会罢了。
“一周吗……”听到这里的托克将头转向还未从刚才的一切中回过神来的克拉拉。
“你觉得克拉拉的母亲会允许她去吗？”
“不会。”托克面对我的提问，回答地很坚决，“她的母亲一直都对她有着很强的控制欲，不然也不会在老爹的酒吧上留给她一处秘密基地。”
“……”
“不过若是有其他我可以做的，只要可以帮助到克拉拉我都可以。”
“你不反对她去拍摄电影吗？”见到他如此简单却又坚决的回复，让我刮目相看的同时，不禁问出了口。
“难道一开始最反对她拍摄电影的不是你吗？”他倒是将问题又丢回给了我，让我一时杵在了原地。
这……确实。
“但你还是拍了。虽然不想承认……但我觉得现在的她更开心。”话的最后一半，他的目光移向了面带幸福笑容的克拉拉，“所以有什么需要的都请告诉我，我想老爹他应该也会尽其所能帮你的。”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也就是这句话后，一直双手托着自己绯红双颊的克拉拉才终于从刚才的摸头杀解放开来。整个人向后倒去，躺在了柔软的被褥里，缩着身子藏住了自己的脸，支支吾吾地发着奇怪的声音。
托克愿意帮助我打心底里很感激，有他们父子的协助，起码克拉拉在这里的安全没有问题。但这并不能解决当下的问题。
要么我现在就去找贝拉，和她开诚布公的谈条件，问她究竟要什么才能放克拉拉离开。但目前在气头上的贝拉大概只会让我吃闭门羹，怕是面见的机会都没有。
要么我就直接无视她的存在，直接将她偷渡送走。但若是这样，那原本无法坐实的诱拐罪名便会切实的落在我的头上。即便律师们会给我减去大部分的罪名，但恐怕也会影响到自己的职业发展。
正当我焦头烂额时，我注意到一直一言不发的小溪正看向我。她碧蓝的眼睛在背光的阴影中显得璀璨且深邃，璀璨的金发带着圣洁的光辉。紧闭的双唇轻咬着彼此，蜷缩的手心叠在身前。
仿佛在等待其他人的询问。
否则，她便无法开口。
“小溪，你有办法让克拉拉去参加摄影而不会被发现吗？”我试探性地询问。
“……有。”她轻轻颔首，掷地有声地应道。
有吗！？
“是什么快说说！”
我急促地想要获得答案，但却被她轻轻伸出的，放在唇间的一根玉指打断。
“等试镜的结果出来后，你就知道了。”
神秘，却又富有说服力。
——
——
和我所预料的一样，试镜的结果在两天后，周四的上午邮寄到了我的邮箱内。
对方对克拉拉的评价很高。不光作为少女的外表出类拔萃，那股投入的感情更是万里挑一。表演技术尚可的她在那边导演看来也已经足够应付这次的拍摄了。
这些里面有多少是真实的评价，又有多少是因为我本人的推荐而带有的恭维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克拉拉的试镜正式通过。对方也分配给她一个女主角的好朋友——一个配角的角色——作为参演。甚至回复的邮件里也附带了一份剧本和之后的行程单。
也和我预料的一样，克拉拉需要在接下来的一周内，乘飞机抵达好莱坞的制片厂。他们会负责接下来她的行程安排，并且也会时刻和我联系。
至于监护人，我则让对方暂时先和我联系。
对方也因为我的名声，对这个要求没有太放在心上，所以也就答应了我这其实已经算违规的请求。
监护人，是永远也绕不过去的坎。
我也询问过克拉拉她昨晚和贝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导致了今天的这种种一切。但克拉拉只是闭口不谈，强颜作笑，做作出一幅轻松的模样。
而后来那一句句仿佛快要消失不见的“对不起”，紧紧锁住我手心的力道，瘦弱到仿佛快要碎掉的肩膀，也令我散去了继续询问下去的勇气。
所以即便小溪有着神奇的能力可以送克拉拉去拍摄，最终我也需要和贝拉一对一的解决问题。
愿望对愿望。
——
——
当天我带着好消息再次来到本杰明酒吧的秘密基地时，就看到守在楼梯后的托克正与布鲁托。一人一狗双双坐在楼梯的最后一级台阶，将去阁楼的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此时的他双手环抱在胸前，直到看到了我的到来，手上的力气才卸去了一些。
“怎么了坐在这里，不上去吗？”
一人一狗面面相觑，随后布鲁托弯下身子趴在地上，将两只爪子搂在毛茸茸的金毛外，一边吐着舌头，一边翘起眉梢抬起无辜的眼神望着我。
“现在还不能上去。”托克无奈道，“刚才被她们连人带狗一起被赶下来。”
啊这……不知道小溪究竟打算做什么。
“克拉拉的试镜结果出来了吗？”托克抬头问道。这几天，只要他一有机会就会问起我。看得出他对这件事怀着一股特殊的心情。
“出来了，克拉拉通过了。”我平静地回答道，“那边觉得很不错，角色也定下了。”
我拍拍自己的单肩包，里面有着已经打印好的台本。
托克知晓克拉拉的试镜结果后松了口气，但他靠坐在台阶上，身体紧绷的模样却没有丝毫的轻松。
“托克！你们可以上来了。”
此时，克拉拉的声音阁楼传来。闻声先动的布鲁托直接仰起头，转身跳跃钻进了刚刚打开的阁楼门。托克也很快跟上，让我只能无奈地摇了摇脑袋，将刚才看到的一切都抛之脑后。
等我来到阁楼的时候，托克已经站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正当我奇怪于他为什么要堵门，并费力地钻进去后，才发现克拉拉正坐在她自己最喜欢的位置上，正向我们挥着手。
而她的身旁，则是另一个正默默坐在一起的“克拉拉”。
此时此刻，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克拉拉正身处于此。
两双透亮的红宝石眼眸中倒映着彼此的亚麻色柔顺卷发，浅色的刘海带着带着点点红晕半遮住那含蓄下垂的双睫。相同的茶色校服，肩并肩，犹如孪生姊妹紧紧靠在一起。
甚至那不约而同相望的视线，也仿佛心有灵犀般透露着一股优雅。
只是举起手的克拉拉倒是显得相当兴奋，反倒是身旁的另一只“克拉拉”就显得有些兴致缺缺。后者肩膀缩在一起，双手放在胸腔，仿佛压着一股歉意。
有种已经火烛燃尽后的疲惫感与后悔。
“是……小溪对吧。”我走到那只没什么反应的“克拉拉”前，犹豫一下问道。
“是呀。”小溪双手轻轻合上书，昂起头。视线穿过那轻薄的茶色刘海，盯在我的脸上。
“诶~~为什么一眼就发现了。”到时真的克拉拉很颓丧地放下了手，不快地鼓起了腮帮子。
“就是因为小溪不会这么做，才很容易分辨。”伸手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让她哼地一声扭过了头。
但即便我一眼就认出了小溪，但那也是因为我熟知小溪的性格罢了。她是那种让别人看不出内心想法的孩子。同时那股知性更是克拉拉这种年级的小女孩很难拥有的。
当然除了这些因素，旁人单凭外貌已经很难分辨两个人了。更别说小溪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发出的声音也和克拉拉几乎一模一样。
“你用了伪音？”
“嗯，就是有些累。平时如果能少说就少说。”微微颔首的小溪轻声肯定了我的猜测，后半句话更是切换回了她平时文静且充满气息的馥郁的声线，和克拉拉略带活泼的感觉截然不同。整体上说，克拉拉的声音更高更可爱一点，这对小溪确实是一种负担。
“托克你分的清吗？”
见从我这边获取不到乐子，无力的克拉拉转头就去找呆在原地的托克去了。
而我则坐在了小溪的身边，弯下身子问道。
“所以这就是你想的方法？做克拉拉的替身？”
“不行？”面对我的疑问，她甚至还轻轻转了转身子，将那原本看不到的侧面也展示给了我，“我和她身材个头都差不多，只要化点妆戴个假发就有九成的相似度了。”
“外表上有了，但动作和性格还没有。如果是熟悉的人很容易就会发现，就例如我。”我分析道。
“发现不了的。就算发现也只是会觉得今天的卡拉拉有些奇怪，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之类的。”别开眼睛的小溪不觉这是个问题。
作为计划的提出者，她自己愿意为克拉拉付出这些甚至作为她的替身，想出这个计划着实让我吃了一惊。
但这并不只是一模一样就可以。
如果克拉拉离开幽尔甘去拍摄，那么小溪就必须在这一个月的时间内，每时每刻都扮演克拉拉这一角色。扮演另外一个人长达一个月时间，即便是专业的演员都很难做到。更别说是小溪了。
老实说，我在担心她。
担心她会对自己的心理产生负面影响。
更别说，小溪对克拉拉的了解甚至可能没有比我多多少。
“没事的。”小溪仿佛看穿了我的想法。她的手掌轻放在我置于膝盖上的拳头，宛若一块丝绸静静地包裹着我的纠葛的思绪，“我可是精灵，实现愿望的精灵。而且只是一个月，又是做克拉拉的替身，不会太困难的。”
“呜啊！我可是听到了！”明明没有在数落克拉拉，但她还是不开心的靠了过来，硬生生挤到了小溪的身边，和她肩并着肩，“我可是有很多地方需要注意的！一不小心就会被发现不同呢！”
“例如？”小溪微微侧头问道。
“例如……例如我睡觉的时候最喜欢用靠右肩睡！”她咬着手指苦思了半晌，才恍然蹦出了一个奇怪的例子。
“已经都知道啦，而且你晚上总是会蹬被子，睡姿很不好。早上也总是用先找左脚的拖鞋，周一总是会选二号红色的那个发卡，手机背夹里还有师——”小溪一边说，一遍无奈的揭着克拉拉的老底。
“——啊呜~~！够了够了！不要再说了！”克拉拉红着脸看向小溪。
“我们都已经相处了多久了。基本上每时每刻都在一起吧。不论是你住在自己家里，还是和贝伦师傅住在一起。”小溪平静地解释道，“基本上我都已经记住了。”
“为什么记得这么清啊。”克拉拉恼羞地抱怨道，显然她没想到小溪从始至终都在仔细观察着她。
“这个……算是习惯吧。”小溪轻轻别开了眼，却注意到我的视线也落在她身上，又快速地将目光挪向了另一侧。
“总不能指望所有人都和你一样什么都不看也不记，天真又傻乎乎得吧。”
托克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狠狠地吐槽了一句。
也许是这句太狠了，让原本就已经恼羞的克拉拉顿时血气绯红了双颊，顺手抄起一旁的棉花靠枕就向着托克砸去。
“喂！你在干什么呀！”
“笨蛋笨蛋笨蛋！”
甚至布鲁托也以为是在游戏，围着两个来回旋转。
也许这难得的童趣吸引了小溪的目光，她看向那两人。轻轻垂下的眼角，矜持勾起的嘴角，微笑且抑郁。
仿佛在旁观另一个可能，另一个自己一样。
淡淡的懊悔在面庞发酵。
“小溪。”
“嗯？”
我的一声轻寻，将她从那还乱做一团的两人唤回。回过神来的她又恢复到了那副平静的表情，抬起的目光有种小狗般的可爱感。
“既然你是精灵，可以实现愿望的精灵。你为什么不能直接变成克拉拉的模样？”我询问道。
这其实，一直都在困扰着。
既然她可以穿过墙壁，漂浮飞行，那为什么不能用这股愿望的力量帮助自己。
小溪又看了一眼克拉拉，随后她才转过视线。
“精灵可以实现愿望，但它并非没有条件。”
她轻轻回应道。
“其一便是，精灵无法为自己实现愿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