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柯蕾从小就认定,自己是“倒霉”这个词活生生的化身。
在她出生前,这个家还算殷实安稳。可她的降临却像撕开了某种厄运的口子:母亲难产离世,父亲在王都的生意一落千丈,昔日庇护他们的贵族翻脸无情。最后,父亲和哥哥只能带着她,从繁华王都迁到铁枢辖区最边缘的角落。这儿虽被称作“充满潜力”,可他们的日子却死死压在贫困线之下,喘不过气。
为了糊口,哥哥辍了学,跟父亲一起勉强经营点小买卖。而她的学费,成了压垮这个家的最后一根稻草——每交一次,家里的锅就更空一分。
她只能拼了命地学。可她的天赋实在平庸,在这所看重魔法的学校,奖学金像天边的云,看得见、摸不着。课余时间她全拿去打工,参加“夏扫组”这类活儿,换一点微薄的收入。
她做事慢,理解也慢,别人半小时能做完的,她得耗上一小时。加上她性格内向,难以融入集体,朋友寥寥无几,又无暇维持友谊,更别提逛街、看戏、买首饰这些一般女生的嗜好。偶尔,她还会被欺负,有时候只是因为一点流言,或毫无来由的嫉妒。
她的校园生活,基本和“快乐”无关。
如果这些还算普遍……那还有些事,是连她自己都想苦笑的“专属倒霉”:奖学金差一名就能拿到;晒在阳台的内衣唯独她的被蝙蝠咬破;发魔杖那天她高烧不退,只能捡最后那根品相最差的;测量三围时仪器故障,她的数字被响彻全班宣读——瞬间,她成了所有女生的公敌。
但她还是硬撑着一种近乎倔强的乐观。没变成阿铁克那样阴郁孤僻的危险类型,她依旧每天按时上学,对零星半点的小幸运心存感激,对汹涌而来的不幸……默默咽下。
直到几天前,她经历了人生最羞耻的一刻:被室友捉弄,弄得没有内裤可换,情急之下借了一件极其成人化的蕾丝款。结果在男生宿舍门口搬工具时,裙摆被扫帚猛地撩起——
——被阿铁克看了个清清楚楚。
(……幸好是阿铁克。他那么闷,不会乱说的吧……不过,果然还是好丢人啊。)
她反复安慰自己,这是她多年来减轻压力的惯用方式。
今夜,宿舍只剩她一人。暑假她总是留校打工,早已习惯空荡的房间。她在洗澡间冲洗疲惫,可前几天那幕又闯进脑海,脸颊一阵滚烫。她只好用冷水又冲了好久,试图冷静。
(脸还是好烫……我到底怎么了?)
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又浮了出来。“我毫不在意。”他当时是这么说的。他所表现出来的是:冷淡、焦躁、近乎无情。
虽然都是负面的词,但他和那些欺负她的男生相比,很不一样——他们顽劣、自大、粗鲁;也和现在她躲着的大多数男生不同——他们低俗、虚伪、恶心;更和排挤她的女生不同——她们善妒、猜疑、谄媚。
(一个完全不在这些框架里的人,其实,我也想和这样的人做朋友……应该说,我的朋友很少,我就不能挑三拣四了。)
除了阿铁克外,她又数着想成为朋友的同学名单,很快,她数到了尤安娜。
(像尤安娜那样,漂亮、开朗、耀眼,成绩好运动也强,拥有我渴望的一切……要是能跟她做朋友……)
可尤安娜转来半年,她几乎没跟对方说上话。一是没机会,二是她不敢。尤安娜身边总围着人,而那个圈子里最常出现的……就是阿铁克。
她的思绪又重新回到阿铁克上。这次主要是羡慕,还夹杂着她并未察觉的妒忌。
(她为什么那么执着于阿铁克呢?)
班里有人说,阿铁克是“傲娇”,人前冰冷,私下火热。米柯蕾觉得这说法太可笑。真心喜欢,为什么要装冷漠?逻辑不通。显然,阿铁克根本不喜欢尤安娜,他们绝不是两情相悦。
(所以……为什么?尤安娜条件那么好,追求者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是他?)
她继续在脑中推演。这是她独有的解闷方式:分析别人的性格、关系,用思想模拟她无法参与的人生。
说白了,她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用思考代替行动。
再说白了,她是个闷骚。
夜风忽然刮过,一阵凉。她思绪飘远,脚步无意识移动,等回过神来——
——人已经站在宿舍天台上。
(难道……是她心里有说不出的苦,需要有人陪,却又不想被看穿。所以选一个可以随时靠近,却又对她毫无兴趣、不会越界的男生……是这样吗?)
她觉得自己快摸到答案了。
就在这时,一个清晰的声音刺破寂静,钻进她耳朵:
“不知道那人会带来什么……我认为该对阿铁克实施制裁了。”
(……咦?)
她猛地惊醒,惊慌四顾。昏暗的月光下,前方不远处立着一道模糊的人影。
(咦?我怎么会在这里?)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正站在楼顶,而且还是一个极其偏僻的角落。她穿着拖鞋的脚,距离那片布满湿滑青苔的矮墙边缘,仅有一步之遥。
(我好像听到了什么……是说阿铁克?制裁?……要制裁他?)
(本话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