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小筑，静谧无声。
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的轻响，卷起几片不知名的落叶，又被此地常年不化的寒意冻结在半空。
天泽老祖的目光，从自己孙女的脸上，缓缓移到了她身后的潇灵身上。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浑浊，却又仿佛能洞穿一切。
疲惫，却又蕴含着星辰生灭的轨迹。
潇灵心中凛然，表面上却愈发恭谨地低下了头，扮演着一个初次面见传说中大人物的、紧张而又敬畏的后辈。
“这位是……”天泽的声音很温和，带着一丝好奇。
沐清雪连忙介绍道：“泽爷爷，她叫潇灵，是我的……朋友。”
在说到“朋友”两个字时，她的语气微微一顿，似乎觉得这个词，并不足以形容她们之间的关系。
“潇灵见过天泽老祖。”潇灵适时地再次行礼，声音清脆，恰到好处地带着一丝少女的怯意。
“好，好孩子。”天泽点了点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清雪这丫头，性子冷，朋友不多，你能和她处得来，很好。”
他招了招手，“都过来，坐吧。”
竹屋前，只有一张石桌，几条石凳，简朴得不像是一位准帝的居所。
沐清雪扶着潇灵，小心翼翼地在天泽对面坐下。
天泽的目光在两个女孩之间来回打量，越看，脸上的笑意就越浓。
他那张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促狭的表情，仿佛一个普通的、爱开玩笑的邻家爷爷。
“丫头啊，”他看着沐清雪，故意拉长了声音，“我记得，你之前来看我的时候，跟我打过赌。说等我这次出关，你就会带一个让你心动的男孩子来见我。”
沐清雪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根。
“泽爷爷！您……您胡说什么！”她又羞又急，连连跺脚，平日里清冷如冰山的气场，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只剩下小女儿家的娇憨。
潇灵在一旁“目瞪口呆”，心里却差点笑出了声。
好家伙，原来冰山美人还有这么一段黑历史。
不过……带个男孩子？
她看了一眼身旁羞愤欲绝的沐清雪，又看了看自己。
嗯，虽然性别不对，但“让你心动”这一点，好像没毛病。
天泽看着孙女窘迫的模样，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气十足，却又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虚弱。
他摆了摆手，止住笑，调侃道：“怎么，现在不喜欢男孩子，喜欢小姑娘了？嗯，也好，也好。我们清雪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了。”
“泽爷爷！”沐清雪又羞又气，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天泽的笑容渐渐收敛，神情重新变得温和而慈祥。
他看向潇灵，说道：“小姑娘，别被我这老头子吓到。也别在意刚才大殿里的事，那场仗，打不打得起来，还两说。”
潇灵心中一动，面上却露出“担忧”的神色：“老祖，帝陨卫……真的会对我缥ें缈宗出手吗？”
天泽的眼神，骤然变得深邃。
“他们不是对缥缈宗出手。”他缓缓说道，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他们，是对我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出手。”
沐清雪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泽爷爷！”
天泽抬手，制止了她的话。
他平静地解释道：“当世大帝不出，准帝，便是这方天地的最强战力。但这片天地，自有其法则，它能承载的准帝，只有十二位。不多，不少，这是一个极限。”
“一位准帝，寿元五千载。大帝，则可享万年寿元。”
“而我，”他自嘲地笑了笑，“已经快到五千岁了。”
潇灵静静地听着。
这些秘闻，她前世身为魔门圣女，自然知晓。但此刻从一位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准帝口中说出，却另有一番沉重的滋味。
天道无情，强如准帝，也难逃寿元大限。
“帝陨卫，或者说，他们背后的那位大帝，想要的，是我死后空出来的那个‘位置’。”天泽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他们想让一个完全听命于他们的人，来填补这个空缺，从而，彻底掌控这世间的十二位至强战力。”
“所以，他们会来。在我坐化之前，或者在我坐化之后，取走我的‘准帝道果’，助他们选中的人，一步登天。”
一番话，揭露了血淋淋的真相。
这不是宗门之争，而是一场关乎天地最高权柄的博弈。
而天泽，就是那枚即将被吃掉的棋子。
听雪小筑的气氛，瞬间变得无比沉重。
沐清雪的嘴唇紧紧抿着，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却一言不发。
天泽仿佛没有看到孙女的痛苦，他谈笑间，话锋一转，又看向沐清雪，眼神变得无比柔和。
“不说这些了。丫头，跟爷爷说说，这几年，我闭关的时候，有没有人欺负你？”
又是这个问题。
沐清雪的目光，下意识地，又一次极快地扫过身旁的潇灵。
她想起了潇灵在宗门受到的非议，想起了在外门受到的排挤，想起了刚刚在望月崖上那惊心动魄的刺杀。
桩桩件件，都像一根针，扎在她的心上。
但她还是摇了摇头，声音很轻：“没有，清雪很好，没人欺负我。”
她不想让时日无多的爷爷，再为自己操心。
天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追问。
他活了五千年，什么人情世故看不透？
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啊，就是性子太要强。也好……”
“你记住，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
“泽爷爷！”沐清雪再也忍不住，出声打断了他。
“听我说完。”天泽的语气不容置喙。
他缓缓道：“如果我不在了，缥缈宗也护不住你的时候，你就去一个地方，找一个人。那个人，也算是我的一位故人，她可以保护你。”
“她是一位……当世最顶尖的强者。一个连那位高高在上的大帝，都不敢轻易招惹的人物。”
潇灵和沐清雪都愣住了。
连大帝都不敢惹的人物？
这世间，还有这样的人存在？
天泽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有敬佩，有忌惮，也有一丝……无奈。
“不过，你们现在还太小，离那个层次还太远。知道这些，对你们没有好处。”
他似乎不愿再多说。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天泽的身旁。
来人同样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身穿缥缈宗太上长老的服饰，但气息之强，只是大乘境修为。
这位新出现的老祖，脸色无比凝重，他看了一眼沐清雪和潇灵，然后对天泽传音说了些什么。
天泽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我知道了。”他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
“清雪，你带潇灵先回去吧。”他交代道，“我与你云海师公，要去解决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说罢，他与那位被称为“云海师公”的老祖，身形一晃，便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只留下满脸担忧的沐清雪，和若有所思的潇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