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吹在我的身上,空调运转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窗帘的缝隙中已经透过了刺眼的阳光,我躺在床上,缓缓睁眼。
刺眼的阳光让我微微睁开的眼睛再次闭上,伸出手向着枕头边摸索着,很快就摸到了被空调吹得冰凉的手机。
按开开机键,调低了屏幕的亮度,屏幕上干净的显示着时间,没有一条消息弹出。
7:03
6 月 24 日星期二。
我翻了个身,看向了头顶那片熟悉的天花板,空调因为长时间运转发出了嗡嗡声。
我,雾岛怜司,已经作为一个老好人生活了十六年了,在学校中的每个小团体之间充当中间人,认识许多同学却又称不上朋友。
这个名字似乎还在昨天之前,代表着某种努力维持的秩序。
认识很多人,名字和面孔能对得上号,点头微笑,插科打诨。
但朋友?
这个标签沉甸甸的,从未有人郑重其事地贴到我身上,我似乎也从未真正渴望过它。
我只是害怕,害怕一旦停下来,一旦拒绝,那个看似稳定的社交平衡就会轰然倒塌,暴露出我苍白空洞的内里。
日复一日地维持着这种表演,精力被无声地抽干,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沉重地压在心头。
然后,就在昨天,那根绷得太久的弦,「啪」地一声,彻底断了。
但我忘了是因为什么。
也许只是某个课间走廊里无意的推搡,也许只是某句无心的话像针一样精准地刺破了肿胀的伪装。
一直压抑在平静表面下的暴怒,毫无征兆地决堤了。
拳头砸在对方脸上的触感是麻木的,视野边缘一片模糊的红,周围骤然响起的尖叫和混乱的拉扯也像是隔着厚厚的水层传来。
当意识重新凝聚,只剩下指关节火辣辣的痛和那个同学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瞪着我、眼底深处翻涌着恐惧和愤怒的复杂眼神。
伪装的形象,那个耗费了十六年精心构筑的、看似随和可靠的雾岛怜司,伴随着我的呼吸声,碎了满地。
暑假,在那个冲动的瞬间之后,突兀地降临了。
像一个短暂的缓冲地带,一个喘息的间隙。
这个所谓的暑假,我几乎是在卧室的床上度过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将外面那个喧嚣燥热的世界隔绝开来,只有空调的冷气无声地流淌。
母亲偶尔放在门口的餐盘提醒我时间还在流逝,没有社交软件的消息提示音,没有邀约的电话,连邮箱都安静得像死了一样。
整个世界默默地对我关上了门,或者,是我自己选择彻底锁上了它。
离开学还有一周的那个傍晚,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驱使,又或者只是想逃离这间令人窒息的房间,我第一次走出了家门,漫无目的地游荡。
长崎的路,高低起伏,沿着山坡蜿蜒。
夕阳给整个城市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空气里弥漫着海水淡淡的咸腥味,还有不知从哪家厨房飘出的烤鱼香气。
我沿着一条陌生的坡道向下,视野尽头,一片开阔的海面毫无预兆地跳了出来。
那是一片僻静的海滩,阳光照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闪闪发亮,脚下,粗糙的沙砾混着细小的贝壳碎片,正静静地躺在沙滩上。
海浪慵懒地扑上沙滩,留下一道道湿漉漉的痕迹,沙滩上零星散落着几块被海水磨圆了棱角的大石头。海湾的尽头,几块巨大的礁石沉默地矗立着,海浪不断地拍打着它们。
就在那片礁石旁,有一个人影。
不知为何,我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被吸引了过去。
她侧对着我,面朝着大海的方向,海风似乎格外偏爱她,拂动着她及肩的黑发,发丝轻盈地飞扬着,又柔顺地贴回脸颊。
她穿着一件式样简洁的浅色连衣裙,裙摆在风里微微鼓荡,夕阳的金辉勾勒出她清秀的侧脸轮廓,鼻梁挺直,唇线带着一种温和的弧度。
她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投向海天相接处那一片燃烧着的晚霞。
一种奇异的宁静感笼罩着她,仿佛她本就是这片海滩的一部分,与喧嚣隔绝。
她是谁?
为什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无数的念头在脑海中掠过,但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昨天那场冲突留下的冰冷余悸还未散去,我想要走上前去,但是一股无形的力量将我固定在了沙滩上。
我退缩了。
我只是远远地看着,看着那个沐浴在夕照里的剪影,看着风如何温柔地梳理她的发丝,看着夕阳尽情地洒落在金黄色的沙滩上。
直到晚霞渐渐黯淡,海面变成深邃的蓝黑色,她才转过身,不紧不慢地沿着来时的路离开。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朝我这个方向瞥过一眼。我们的第一次相遇,亦或者算不上相遇,只是我向她投去了好奇的目光。
接下来的日子,那片小小的海滩成了我唯一的去处。
开学日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旷课变得自然而然,比起教室里那些或好奇、探究,和带着一丝隐晦厌恶的目光,海边裹挟着腥咸气味的风反而让我感到一丝粗砺的安全感。
但几乎每次去,都能看见她。
她似乎也偏爱这片宁静,有时坐在稍远些的干燥沙滩上,抱着膝盖,下巴抵在手臂上;更多的时候,还是站在那块能眺望到海平面远方的礁石旁。
我们之间保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距离,从未打过招呼,眼神也极少有真正的交汇。
偶尔目光不经意地撞上,她会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像海面上一闪而逝的微光,然后很快又转过头去,继续她自己的眺望。
那个笑容很浅,却奇异地没有让我感到被冒犯或被审视的压力。
她的存在,像海平线上一个恒定的点,在那些被迷茫和逃避填满的日子里,给了我一种近乎错觉的安稳感。
这天傍晚,我又一次踏上了这片海滩。
橘红的夕阳洒下,我沿着海岸线漫无目的地走,脚下是潮湿粗粝的沙砾,踩上去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不知不觉间,我绕过了那片熟悉的礁石,拐进了一个被巨大岩石半环抱着的、更加隐蔽的小小湾口。
这里几乎听不到海浪规律的拍岸声,只有风在嶙峋的石缝间穿梭的低啸。
我停下脚步,目光扫过这片陌生的角落,深褐色的岩壁被海水侵蚀得千疮百孔,布满大大小小的孔洞和裂缝。一些生命力顽强的藤蔓植物从高处垂挂下来,深绿色的叶子在海风的吹拂下轻轻摆动。
几只不知名的小螃蟹在我靠近时慌乱地钻进岩石缝隙,消失不见。
这里的一切都很安静,只有海风与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
没有城市的喧嚣,没有人群的杂乱,只有宁静。
亦或者说。
死寂。
就在这片死寂中,毫无征兆地,一阵激烈的剧痛猛地在我脑中迸发。
那痛感尖锐无比,像一根烧红的钢针从太阳穴狠狠刺入,又在颅内疯狂搅动。
眼前骤然一黑,视野边缘炸开无数扭曲的金星和黑点,胃部也跟着剧烈抽搐起来。
我闷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踉跄着向前扑倒,双手下意识地撑向冰冷的岩壁。
粗糙坚硬的触感从掌心传来,我死死地抵着岩石,额头重重地磕在湿漉漉的岩壁上,冰凉的湿意透过皮肤传来。
剧痛来得极快,去得也突兀。
仅仅几秒钟后,那撕心裂肺的头痛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抽走,只留下一种虚脱般的眩晕和耳鸣的余响。
我大口喘着粗气,胸腔剧烈起伏,喉咙干涩得发痛,冷汗浸透了后背,黏腻地贴在衣服上。
我缓缓抬起头,试图睁开被汗水刺痛的眼睛,视野还有些模糊晃动。
然而,当眼前的景象终于清晰——
世界,凝固了。
那是一种极其怪诞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静止。
前一秒还在我眼前慌乱逃窜、即将钻进石缝的小螃蟹,此刻悬停在半空,几只细小的脚爪以一种违反重力的姿态僵直地伸展着,离它藏身的黑色洞口只有不到一寸之遥,它小小的身体凝固在那里,像一块劣质的塑料玩具。
从高处垂挂下来的藤蔓植物,那些深绿色的叶片,全部失去了任何微风吹拂应有的摇曳姿态,每一片都像被焊死在了空气里,纹丝不动,连叶片边缘最细微的卷曲弧度都清晰得令人心悸。
更远处,一道本该拍打在礁石上、瞬间碎裂成无数白色水沫的浪头,此刻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态凝固在半空。浪尖保持着即将破碎的、充满张力的弧线,翻滚的水花如同被透明的树脂瞬间包裹,晶莹剔透,却静止得如同博物馆里的水晶雕塑。飞溅在半空中的细小水珠,一颗颗清晰可见,定格在那里,折射着夕阳金黄色的余晖。
风,那无处不在的、裹挟着海腥味的风,彻底消失了。
空气的流动也仿佛停止了,只是沉重地挤压着我的皮肤和耳膜,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
整个海湾,只剩下了我的喘息声,在绝对死寂的背景下被无限放大,空洞地回荡着。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血液向着四肢翻涌,又在指尖凝结成冰寒,恐惧像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头顶。
我猛地回头,视线慌乱地扫过身后那片被巨大岩石遮蔽的视野盲区。
什么都没有。
只有同样静止的岩石,在灿烂的夕阳下纹丝不动,刚才那一瞬间,仿佛错觉般的注视感,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更深的寒意。
世界死了。
不,不是死了。
它只是,停住了。
像一个被顽皮的孩子随手按下了暂停键的巨大放映机,所有属于「变化」和「运动」的痕迹,都被彻底抹除。
那只小螃蟹,它细小的腿足还保持着奋力划动的姿态,却悬停在离岩石缝隙咫尺之遥的空中,一动不动。
它没有变成塑料玩具,它还是那只活生生的螃蟹,只是它「正在移动」的那个过程,被无限拉长,拉长到静止。
从岩壁垂下的藤蔓,每一片叶子都保持着前一瞬间被风拂过的角度。有的叶片边缘微微卷曲,有的叶尖低垂,深绿色的叶脉清晰可见。
它们没有僵硬,它们只是不再摇曳。
风带来的所有律动,都消失了。
最震撼的是那道浪。
它就在离岸边几米远的地方,保持着一种扭曲的形态,浪尖高高卷起,形成一道充满力量感的弧线,无数细小的水珠和泡沫本该在下一刻飞溅四散,此刻却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凝固在浪头边缘和浪身之上。
它们不是水晶,它们依然是流动的海水,只是「流动」这个运动本身被冻结了。
我能看到水珠表面细微的张力,看到泡沫内部脆弱的结构,看到浪身内部浑浊的、裹挟着沙粒的暗流,所有这一切,都保持着动态瞬间的完美姿态,却彻底失去了动态本身。
时间,在世界身上凝固成了永恒的一帧。
空气不再流动,没有一丝风,海水的咸腥味、岩石的湿冷气息、甚至远处若有若无的城市气息,都像被冻住了一样,滞重地悬浮在四周,不再飘散,也不再被感知为「流动」。
只剩下了绝对的寂静。
沉重得如同实质,世界里只有我自己粗重、急促、带着恐慌的呼吸声,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吞咽粘稠的胶质。
我颤抖着,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朝着最近的一颗悬浮在浪尖边缘的水珠戳去。
指尖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
冰冷,湿润。
是海水的感觉,但那颗水珠,它没有移动分毫,没有因为我的触碰而改变位置,也没有溅开。
它就像一个虚幻的投影,却又真实地传递着液体的触感。
我将手指抽回,指尖残留着冰凉的水渍,证明它确实存在过。
但世界,依然纹丝不动。
发生了什么?
恐惧依旧盘踞在心底,但混杂着荒诞和难以置信的好奇,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来。
我尝试着向前迈出了一小步。
脚下粗糙的沙砾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这是我自己的动作发出的声音,是这片凝固世界里唯一被允许的「变化」。
我走到那道凝固的巨浪前,仰头看着这堵悬停在空中的、由海水构成的墙壁,它近在咫尺,散发着海洋特有的潮湿气息,却又像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透明屏障。我伸出手,轻轻按在浪身上。
冰凉,带着海水的滑腻和细微的颗粒感。手掌下的海水保持着汹涌的张力,仿佛下一刻就要挣脱束缚奔涌而出,但它只是永恒地保持着这个姿态。
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一种诡异的掌控感,在我心中交织。
我转过身,背对着那片死寂的海湾,目光投向被巨大岩石遮挡住的外面世界。
那里,时间也停住了吗?
我深吸一口气,尽管空气沉重得让人窒息,但还是缓缓迈开了脚步,朝着岩石的缺口走去。
每一步踏在静止的沙地上,都发出清晰的声响,提醒着我,只有我是这凝固画卷中唯一的活物。绕过巨大的礁石,视野豁然开朗。
眼前的一幕,让我的呼吸再次停滞。
整个海滩,连同更远处的海面、天空,甚至海岸线上零星的行人,全都陷入了绝对的静止。
一个穿着短裤、正准备将沙滩球抛向同伴的小男孩,身体微微后仰,手臂高举过头顶,脸上的笑容灿烂而凝固。那颗色彩鲜艳的沙滩球,就悬停在他指尖上方几厘米处,仿佛被无形的线吊着。
稍远处,一位推着婴儿车的妇人,正弯腰似乎想整理车上的遮阳棚,她的动作定格在弯腰的瞬间,裙摆垂落的褶皱清晰可见。婴儿车里,一只小手伸出了车篷边缘,胖乎乎的手指张开着。
海鸥,几只白色的海鸥,前一秒还在低空盘旋,寻找着浪花带来的食物,此刻,它们如同被钉在了灰蒙蒙的天空背景板上。
一只正俯冲向下,翅膀收拢,尖喙微张;另一只则刚刚振翅欲飞,翅膀展开到最大幅度,每一根羽毛的形态都清晰得不可思议;还有一只,保持着优雅的滑翔姿态,悬停在海浪凝固的浪尖之上,构成一幅诡异而壮观的画面。
卷起的海浪没有继续拍在沙滩上,只是凝固在了浪尖破碎的那一刻。
整个海面上所有翻涌的波涛与巨浪,都静静地凝固在了空气中,海水不再拥有流动的痕迹,只是如同固体一般,死死地定在了那里。
海天相接处,那些被夕阳燃烧着的云层,也失去了任何飘动的迹象,凝固成压抑的背景。
整个世界,只剩下颜色、形状、质感,失去了时间赋予它们的生命,流动、变化、声音、气息的流转。
绝对的寂静统治了一切。
我的脚步声、我的呼吸声,甚至我血液流动的声音,都成了这片死寂中唯一的噪音,震耳欲聋。
我站在沙滩与凝固海浪的交界处,静静地看向了面前已然静止的世界,在巨大的茫然和恐慌之后,一种许久未感受过的安全感涌了上来。
如果……时间真的为我而停……
我抬起头,目光越过死寂的海滩,投向更远处,那些被定格在海岸步道上的行人,投向更远方城市模糊的轮廓线。
这里没人知晓我的存在。
我不需要掩饰,不需要忍让,不需要压抑,这是我的世界。
独属于我的世界。
我迈开了沉重的脚步,溅起的沙子与空气碰撞的瞬间便停止了运动,向着城市的方向走去。
海边步道上凝固的行人如同逼真的蜡像,道路上静止的车辆如同玩具模型。
我的脚步越走越快,最后跑了起来。我沿着长崎的海岸线奔跑着,夕阳依旧悬在海面上,但是手表上的指针却已不再运动,光线也凝固在了空中,清晰可见。
之前令我恐惧的寂静,现在反而转成了安心。
整个世界只有我的脚步声和呼吸声。我越跑越快,不再在意周围的世界,放声大喊。我一直奔跑着,直到双腿传来了酸涩的感觉。
我扶着膝盖,大口喘着气。曾经凝胶般的空气现在也变得如此清新。
世界仍未启动,不知跑了多久,我身边的一切依旧凝固如初。我感受着因为奔跑而加速的心跳,恐慌已经全然不见。
剩下的,是安心。
是安全感。
这里不会有人知道我所做的一切,不会因为我宣泄情感而引发冲突。
这里,
只属于我。
现在,在放下恐惧与戒备之后,心中只剩下了好奇。我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海边铁道上的电车凝固成边缘模糊的虚影,道路上的行人抬起的小腿停滞在了空中,一些看起来年纪与我相仿的高中生脸上正挂着灿烂的笑容。
但时间仍在静止。
不知不觉,我已经走到了长崎的市中心。这座我生活了十六年的海滨小城并不繁华,只有稀疏的行人与学生走在道路上。我抬头看向海面上的夕阳,脑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去一个遥远的地方,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自从五岁时跟随母亲从名古屋搬到老家之后,我就从未离开过这座美丽的海滨小城了。
而就在此刻,就在这被暂停的时间里,我拥有了整个世界。时间为我放缓了它的脚步,在这个瞬间,我拥有无限的时间。
大阪,这个名字毫无征兆地从脑海中跳了出来。
那座灯火璀璨、充满活力的关西大都市,与此刻凝固的长崎海滩,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宇宙。
去看看吧。
这样看起来荒诞的想法产生了,但是在这已经被暂停的世界里,一切都是荒诞的。
不过我需要交通工具。
目光扫过街道旁,一辆自行车斜靠在栏杆上,一个穿着运动服的年轻人保持着弯腰系鞋带的姿势,凝固在那里。
就是它了。
我走到自行车旁,轻易地将它从年轻人凝固的手中推了出来。金属车把冰凉,我跨上车座,双脚踩上踏板。
在时间停止的世界里,这辆普通的自行车,在我的脚下,成为了比电车更快的交通工具。
用力一蹬。
车轮转动起来,碾过静止的地面,发出清晰的「沙沙」声。
风?现在的世界里没有风。
只有我向前移动时,身体切割开那停滞的空气所带来的微弱阻力感。
我沿着城市内的街道骑行,速度越来越快,凝固的世界在我两侧飞速倒退,像一卷被拉长的、色彩斑斓却毫无生气的胶片。
目标是车站。新干线。去大阪。
就在我奋力蹬车,朝着车站方向冲刺,心脏因为这种超现实的自由而剧烈跳动时,一种极其细微的异样感,如同水底的暗流,悄然掠过我的感知边缘。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静止的底色上,极其短暂地动了一下?
就在我刚刚经过的那间凝固的便利店旁。
我猛地捏住刹车,自行车戛然而止,我迅速回头,锐利的目光扫向那片停滞的街区。
街道上仍然只有夕阳洒落的光线与静止的行人,拉面馆的门半开着,一名穿着西服的男人停在了门口。
错觉吗?
是刺激下的神经质?
还是这片绝对死寂中,任何一点微小的变化的痕迹,都会被我的感官无限放大?
我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那条街道。
几秒钟,十几秒钟,没有任何动静。
只有静止的行人,停滞的车辆,凝固的光影。
刚才那一闪而逝的异样感,迅速消散,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大概真的是错觉吧。
在这只有我一人能动的世界里,怎么可能还有别的能动的存在?
我甩甩头,将那一丝疑虑强行压下。
重新踩动踏板,自行车再次加速,载着我,朝着凝固的车站,朝着被暂停的时间缝隙中那个遥远的、名为大阪的幻梦,疾驰而去。
车轮与柏油路摩擦产生的声音、因为剧烈运动而加速的心跳声、以及身边凝固的一切,都在刺激着我的神经,诉说着这个孤独但是自由的世界。
然而,在我视线无法察觉的更高处,在那拉面店二楼的露台上,一道纤细的身影,正以一种超越常理的速度,模糊地移动着。
她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在静止的背景下,如同高速摄影机下拖曳出的残影。
及肩的黑发在高速移动中拉成一道流动的墨线,浅色的裙摆剧烈地翻飞鼓荡,却诡异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