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太阳还未落下,一团团的云絮被金红的光芒烧得透亮,丝丝缕缕之间,仿佛天空裂开细小的金纹。
少年悠然地漫步在林荫道上,在路边拐入一个小巷口,再走几步路就能看见楚天明的家了。
“爸,我回来了。”少年的声音没有得到应答,楚天明有些习以为常了。
然而,就在他在家中四处搜寻了一番后,仍然没有见到楚胜的踪迹。楚天明心中泛起一丝疑惑。在家里的桌柜里。楚天明翻出一部手机给楚胜打去了电话。
“嘟——嘟——”电话的铃声在隔壁房间响起。
“搞什么啊,出门还不带手机。”忽然,楚天明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在心中发芽。
虽然他做了很多错事,可他毕竟是自己的老爸。
在楚胜最不当人的那段日子里,楚天明在一气之下说,“让楚胜一个人自生自灭着去死就好了啊。”可真当自己找不到父亲时,就像是某些重要的东西被遗失,空落落的。
一股空寂的失落感涌上心头,楚天明没有多想,顺手带上钥匙,极速奔出了房门,奔走在大街上。
楚天明带着一丝焦急的神情,走进了邻家那间熟悉的便利店。他环顾四周,发现苏晓云的父亲——苏衣正悠闲自得地躺在一把木质躺椅上。楚天明快步走上前去,轻声问道,“苏叔叔,您见着我爸了吗?”
苏衣抬起头,透过老花镜的边缘,他看到了楚天明神情中的慌乱。他放下手中的书本,摘下老花镜,“天明啊,我今天下午都在店里坐着,没见着你爸啊。怎么了,这是?一副着急忙慌的样子?”
楚天明眉头紧锁,他本以为能在便利店找到父亲,或者说,至少有父亲的消息。
“我这一回家就没见我爸人,手机也没带。他的情况你也知道,万一在外面,歪了一跤可不是开玩笑的啊。”
“嗨呀,要我说,天明你也别太担心了,老楚多大岁数的人了,要真这么容易就出什么事,也算是白活了。”苏衣安慰道,“你要实在担心,我叫上晓云和你一块出去找找。”
“不,不了,太麻烦你们了,谢谢苏叔叔了。我先走了。”楚天明婉言拒绝,离开便利店,飞速思考着父亲可能会去的地方,刹那间,楚天明想到了一个可能,怒气不由得冒了上来,脚上的步伐不断加快。
“唉,多好一孩子啊,懂事又孝顺。”望着楚天明离去的背影,又想了想自家的傻女儿,平时没个正形,读书也不是块料子,得亏是模样长得还算漂亮,不然的话,苏衣还是挺为女儿的未来捏一把汗的。
狗**的楚胜,要是让我在这找到你,我就没你这个爸。
楚天明紧咬牙关,面色冰冷地推开了一家麻将棋牌室的大门。刚进门,楚天明就快速了扫了扫各个牌桌,没有看见楚胜的人影。
一番打量过后,楚天明找到了个“熟人”,其实就是和楚胜之前一起打牌的一个狐朋狗友而已。
楚天明三两步走到那桌的几个人跟前,“陈胖子,我爸今天来这里了吗?”
“唉,这不是天明吗?没有,没有,你爸不是已经戒了吗?我们哥几个好久都没在这见过你爸了。”牌桌上的一个膀大腰圆的胖子和蔼地说道,一点也不在意楚天明这小孩直呼自己“陈胖子”。
“呵,没钱玩了,能不戒吗?陈胖子不会又在给他打掩护吧?我可说好,你们要是有人给楚胜借了钱的,他可没的还。”楚天明虽然只是一个高中生,但此刻面对牌桌上的众人,在气势上并不因对方是成年人而有所胆怯,这其中甚至不乏一些纹龙画虎之徒。
可以说,这还得归功于楚胜,过往的种种经历让楚天明变得成熟了太多。
陈胖子只是笑了笑,“瞧你说的,我骗你干啥呀?”
楚天明没有多说,只是在房里认真仔细地转了一圈,又走上二楼转了一圈,皆没有发现楚胜的人影。
“咋样?天明,胖子我没骗你吧。”陈胖子眼神有些不悦地瞪着楚天明。
“是,是,不好意思啊。打扰各位了,抱歉。”
正是因为成熟,楚天明清楚自己并不是来惹事的,知道理亏后服个软也没什么,讪讪地离开了棋牌室。
说来也是好笑,别的孩子这个时候都是偷偷在网吧被老爸抓包,而到了楚天明这却是倒反天罡,儿子抓起了老子。
又辗转了许多地方,楚天明始终没有发现楚胜的踪迹。他心中的焦虑感越来越强烈,就像一根根尖锐的针刺,不断地在他的内心深处上窜下跳,让他感到无比的煎熬和不安。
恍惚间,楚天明来到了汉丹街的广场上,不经意间的一瞥,只见一个佝偻着腰背,身上套着一件带有环卫保洁字样马甲背心的中年男子右手正颤颤巍巍地拿着一把粗陋的木制扫把,前段是许多竹枝捆扎而成。
落日的余晖下,男人的身躯显得格外渺小,半蜷着的身子蹒跚着前行着。
看着那人的背影,楚天明隐隐约约有种熟悉的感觉,略微走近一些,放眼望去,果不其然,正是楚胜。
他那张与楚天明有着七分相似的英俊脸庞上,遍布着岁月流转下的痕迹,此刻已是汗珠密布,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风度翩翩。
他的瞳孔里充满了疲惫之色,隐隐流露出悔恨之情。楚胜的动作并不利索,特别是他的左半边身体,由于轻微中风的影响,他的左侧肢体像是一台缺乏润滑油的老旧机械,僵硬而生硬地进行着每一个动作,显出努力的样子。
一时间,楚天明百感交集,饶是他对父亲所作的种种恶行有再多不满,见此情景,一股酸意涌上心头,几分泪水在眼眶里微微酝酿。
他赶紧转过头去,猛地眨了眨眼睛,平复了情绪。
“爸,你为什么在这扫地啊?”
闻言,楚胜像是被雷击一般地僵在了原地,他缓缓转身,汗水不住地低落,脸上却是尽力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爸在家不也没什么事干吗?就来居委会那边,他们给我安排了个扫广场的活,每天下午来转转就行了,不是什么重活,轻松得很。每个月能发个一千五百块钱呢。”
楚天明不语,只是只是看着汗珠不断从楚胜脸颊流下。
楚胜用右手抹了抹脸,尴尬地笑道,“唉,这汗是晒得,真不累,你爸年轻时,就不怕热,动不动就搁那蒸拿房待个一两个钟的。多晒晒太阳,对身体好。”
“唉。”楚天明长叹了一口气。
“咋了,嫌爸在这扫地给你丢人了吧。没事,后面在外面碰着我,你直接说你和爸不相干。”楚胜说着说着,不觉低下了头,原就半驼着的背,显得他越发低微。
他知道以前的父亲是什么样的,花钱大手大脚,母亲一旦忙着工作,他就赶紧跑去花天酒地,和那些狐朋狗友鬼混,打牌不知道被做局给套了多少钱。
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自从和母亲白芷洁离婚后,没了经济来源,楚胜自己也没有去找过工作。一方面是由于身体原因,半边身子不利索的人哪有什么劳动能力;另一方面是过惯了奢华的日子,那还吃得了打工的苦。
在楚天明看来,楚胜能迈出走出家门劳动的这一步就已经是很大的程度上的悔过了。
唉,浪子回头,金不换啊。
不对,好像是“浪父回头”,至于换不换,额,如果金够多的话,楚天明觉得楚胜应该还是很乐意换的。
“以后出门记得带手机,搞快点的回去吧,不然晚饭都吃不上了。”楚胜对着父亲摇了摇头,伸手拿过木制的扫把,迅速地扫完了最后一点区域,再把垃圾铲进垃圾桶中。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楚天明喃喃自语道。
楚胜身躯一震,终究只是无奈地苦笑,“是啊,我……后悔了。”
在那片被晚霞染得赤红的天空下,父子二人静静地走在回家路上的树荫下,二人一言不发。但无形之中,他们彼此间的距离已不似之前那般遥远。现在他们之间的距离仿佛只有一步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