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头死后,他们带着精神崩溃的老太太继续向北迁移。老太太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糊涂时对着阴影叫“小凯”。
在一个废弃加油站,老太太趁他们搜集物资时,用碎玻璃,割开了自己的手腕。他们找到她时,血已经浸透了她的旧格子围裙。
老太太最后的气息拂过陈安的脸,“你们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他们没有时间好好埋葬她。陈文在加油站后面挖了个浅坑,陈安把那条围裙叠好放在老太太胸前。当他们转身离开时,陈安突然说:
“我们得找个更安全的地方。一个能……能长久的地方。”
现在想来,陈安母性的直觉或许早已觉醒。
现在
夜魔的嚎叫渐渐远去。陈安靠在陈文肩头,手指无意识地绕着那条薰衣草项链。
"程妈妈最后……”她停顿了一下,“她其实很清醒,对不对?选择干净的结局。”
陈文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捏了捏她的手,“我们不是他们。啊天也不是小梅。”
“但如果有一天...”陈安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如果保护不了啊天...”
陈文没有立刻回答。他想起程老头冲出去时的背影,想起老太太用玻璃割腕时的决绝。
爱与死亡,在这个世界里,成了同一枚硬币的两面。
“我们会教啊天,”最后他说,“教他生存。然后……让他自己选择。”
陈安闭上眼睛。蜡烛快要燃尽了,影子在墙上跳动,像不安的灵魂。远处,一只夜魔发出近乎呜咽的叫声,诡异得像是人类哭泣的回声。
“睡吧,”陈文轻吻她的额头“我来守夜。”
当陈安的呼吸变得平稳深沉,陈文轻轻拿出那本日记,翻到最后几页。在“晚安,世界”之后,还有一段几乎被擦掉的小字:
“PS:地下室有惊喜。给后来的人。——杰森”
陈文盯着这行字,心跳加速。明天天亮后,他必须检查这个平层的地下室。
现在,他轻轻把日记放回茶几,拿起手枪,眼睛盯着木板的缝隙,守护着这个由两个半人组成的、微小而倔强的家庭。
回忆——钢琴在末世中响起
陈文撬开最后一箱罐头,标签上印着番茄焗豆-保质期至xxxx年5月。过期一年半了,但在末世里,这仍是珍宝。他抬头看了眼仓库铁门上的小窗——天色已近黄昏,该去换陈安的班了。
穿过走廊时,他习惯性地放轻脚步。三楼的钢琴声如约而至,断断续续的肖邦《雨滴》前奏曲。
陈文靠在斑驳的墙纸上,闭上了眼睛。这是他们在大楼安定下来后,陈安每天黄昏的仪式。
琴声突然停住,一个错音。陈文知道接下来会怎样——沉默,然后更用力的弹奏,仿佛在和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较劲。
果然,琴声再次响起,这次更加激烈,左手的低音部像雷声般,隆隆滚过走廊。
xx个月前
他们发现这栋大楼纯属偶然。从程老太太家逃出来后,陈文和陈安像受伤的动物一样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三天。直到一场暴雨把他们逼进了这座十二层的废弃商务中心。
“电梯井可以改造成垂直农场,”
陈文当时指着生锈的金属框架说,声音因兴奋而微微发颤,“玻璃幕墙大部分完好,顶层有太阳能板残骸...我们可以修复。”
陈安没有回应。她站在积水的大厅中央,头发滴着水,目光扫过墙上的企业标识、翻倒的安检仪、散落的文件。她的右手无意识地摸着左腕——那里曾经戴着程老太太给她的玉镯,在逃跑时碎了。
第一个月只有他们两个人。陈文负责设置防御工事:用办公桌椅堵住低层窗户,在出入口布置铁丝网和铃铛警报。陈安则清理生活区域,把会议室改成宿舍,员工餐厅改成厨房。
那天下午,陈文正在焊接顶楼的雨水收集装置,突然听到楼下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是玻璃碎裂的声音。
他抓起斧头冲下八层,在走廊尽头看到了跪在地上的陈安。
她面前是一扇被砸开的木门,金色门牌歪斜地挂着:“音乐休闲室”。里面,一架三角钢琴上的防尘布被扯下,黑白琴键在透过破窗的阳光下泛着象牙般的光泽。
“我只是想找抹布……”陈安的声音很轻,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几厘米处,像害怕被烫伤,“我妈妈她教过我……”
陈文放下斧头,走到她身边。钢琴盖上积了厚厚一层灰,陈众安刚才那一砸,在上面留下一个清晰的拳头印。
“弹点什么吧,”陈文说,轻轻拂去琴键上的碎玻璃。
陈安的手指终于落下。第一个音符像一滴水落入寂静的湖面。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起初生涩,渐渐连贯起来。
陈文认出这是肖邦。
弹到一半,陈安的手突然僵住。她低下头,肩膀剧烈颤抖。
陈文以为她在哭,直到听见她嘶哑的笑声。
“多可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抚摸着琴键,“这都世界末日了,这架钢琴居然还能响。"
那天晚上,他们第一次睡在钢琴室里。陈文用防尘布铺了张临时床垫,陈安在月光下断断续续地弹着简单的旋律。
半夜,陈文醒来发现她不在身边,而是在钢琴前蜷缩着睡着了,手指仍搭在琴键上……
现在
琴声又停了。陈文数到十,没再继续。他轻轻推开钢琴室的门,看到陈众”安站在窗前,背对着门口。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横跨整个钢琴。
“北区仓库清点完了”陈文说,“够吃三周,如果省着点。”
陈安没有转身,“李说西边来了批新人,想加入我们。”
“明天面试,”陈文走到她身边,这是他们用血泪换来的经验。
大楼接纳第一批幸存者时太过仁慈,结果差点被内贼毁了全部储备。
现在新人要经过三天隔离、物品检查、技能评估,最重要的是——必须有一个现有成员担保。
“今天弹得怎么样?”陈文换了个话题,手指轻轻碰了碰琴键。
陈安终于转过身,把手放在腹部,"啊天好像不喜欢肖邦。每次弹到降D大调部分,他就踢得特别厉害。"
陈文笑了,把手覆在她的手上,"也许,他更喜欢金属摇滚。"
他们肩并肩坐在琴凳上。陈安弹了一小段摇篮曲,陈文五音不全地跟着哼。
这是他们每天最接近正常生活的时刻。
几个月前大楼渐渐有了人气,他们收留了李——前电工,修好了太阳能系统,医学生小雨加入,建立了简陋的医务室;现在已经有四十七个人在这里安家。
陈文制定了严格的规则:夜间轮岗、物资配给、噪音管制。违反者第一次警告,第二次驱逐。残酷但必要。
陈安负责教育。她教孩子们认字,用钢琴室上音乐课。
“图书馆的书大部分保存完好,“一天晚上,陈安兴奋地拉着陈文的手,"今天我们找到了全套《大英百科全书》!孩子们可以——”
她突然停住,脸色变得苍白。陈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小雨正在给一个新来的女孩包扎手腕,伤口整齐得可疑。
那天深夜,陈安在钢琴室弹了整整三个小时。不是肖邦,不是任何成调的曲子,只是疯狂地砸着琴键即兴演奏,直到手指流血。
陈文坐在角落,没有阻止她。他知道那个女孩让她想起了程老太太。
后来他们在大楼顶层开辟了菜园,甚至用旧服务器机房做了间电影院。表面上看,这里像个乌托邦。但每个人都带着看不见的伤疤。
现在
“明天要加固东侧围墙,”陈文说,手指无意识地在琴键上按出一个不和谐音,"夜魔开始尝试攀爬了。”
陈安点点头,弹了几个音符盖过那个不和谐音,“储水池的过滤系统又坏了。老李说需要新零件”
他们就这样,用琐碎的日常对话,代替我爱你三字。
在这个世界里,确保过滤系统正常运转就是最深沉的爱意表达。
陈文感到胸口一阵温暖。他伸手弹了几个音符,笨拙但准确,《致爱丽丝》的开头。陈安接下去,流畅地完成整段旋律。他们的手在琴键上偶尔相碰,像某种秘密的肢体语言。
xx月后
窗外,最后一丝阳光消失在地平线下。夜魔的嚎叫声隐约传来,但在这里,在这间钢琴室里,音乐暂时盖过了末世的喧嚣。
陈文想起他们共同度过的那晚。也是在钢琴室,陈众安弹完一曲后突然说:“我想要啊天知道,人类不止会生存...还会创造美。”
陈安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啊天在她体内轻轻律动。三个生命,在一架幸存的钢琴周围,构成了整个宇宙。
陈文突然明白,这栋大楼真正坚固的不是混凝土墙或铁丝网,而是这些微小却倔强的时刻——当人类选择创造而非仅仅生存时,他们就战胜了末日。
新生与深渊
陈安的羊水在凌晨四点破裂。陈文从睡梦中惊醒,发现床单已经湿了一大片,陈安的手指深深掐进他的手臂,脸色惨白如纸。
“提前了两周……”她咬着牙说,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陈文立刻翻身下床,动作太大撞到了床头柜。那本日记本啪嗒掉在地上,翻到写着地下室有惊喜的那页。现在他哪有心思管什么地下室——医疗包里的物资三天前就清点过了,只有半卷纱布、两片止痛药和一瓶过期的酒精。
“呼吸,记得小雨教你的呼吸法……”陈文手忙脚乱地点燃更多蜡烛,火光在墙上投下摇晃的阴影。
陈安发出一声介于呻吟和冷笑之间的声音,一阵宫缩袭来,她的话断在尖锐的抽气声中。
大楼陷落后,他们失去了所有医疗支援。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和一个即将出生的婴儿,在这座随时可能被夜魔攻破的平层里。
“我去烧水,”陈文说,更像是在给自己下达指令,“还有……干净的布……”
他冲进厨房,手抖得几乎打不开水龙头。水流细小如垂死者的脉搏。
窗外,东方的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至少他们还有整个白天的时间——如果啊天配合的话。
当陈文抱着一堆用沸水烫过的旧T恤回到卧室时,陈安已经把自己撑坐在墙角,双腿屈起。她的头发全湿了,粘在脸上,下唇有一排清晰的牙印。
“它们...很躁动……”她喘着气说。
陈文一开始没明白,直到听见窗外此起彼伏的嚎叫声。
夜魔应该在白天休眠的,但现在它们听起来像被什么东西刺激了一样,叫声比往常更尖锐,更密集。
“别管那些,”陈文跪在陈安面前,把布垫在她身下,“专注在啊天身上。”
陈安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地下室……日记里说……可能……有医疗用品……”
陈文犹豫了。
离开现在分娩中的陈安?但如果没有干净的剪刀、止血钳……他的思绪被陈安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喊打断。
“去!”陈安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如果我……你需要”
陈文吻了吻她汗湿的额头,抓起手枪和手电筒冲向楼梯。通往地下室的木门被一堆旧家具堵着——他们刚搬来时做的防护。陈文粗暴地推开杂物,木屑刺进他的手掌。
地下室的门锁已经锈蚀,陈文两脚就踹开了。霉味和某种化学药剂的味道扑面而来。手电筒的光束刺破黑暗,照出——
空荡荡的水泥房间。没有医疗箱,没有储备物资,只有墙面上用某种黑色颜料画满的怪异符号,像是数学公式和化学方程式的混合体。角落里,几块沾着黑色污渍的垫子整齐排列,像某种...巢穴。
陈文的手电筒光颤抖着扫过地面,发现几缕灰白色的毛发——和那天他在对面房子看到的变异夜魔一模一样。墙角有个烧焦的小坑,里面是灰烬和一些没烧完的纸片。陈文蹲下来,辨认出"血清"、"抑制"几个残缺的字样。
一声几乎不像人类的尖叫从楼上传来。陈文顾不上研究这些了,转身冲回楼梯。
刚到一层,他就听见了钢琴声——断断续续的《致爱丽丝》,错音连篇,却奇异地稳定着节奏。
陈文撞开卧室门,眼前的景象让他心脏停跳:陈安半靠在床边,双腿间已经能看到啊天黑发的小脑袋,而她居然在用左手够着床头柜上的小收音机,右手还在空中虚按,仿佛在弹奏看不见的钢琴。
“音乐……让它们安静…”陈安气若游丝地说。确实,窗外的夜魔嚎叫声减弱了,变成了困惑般的低呜。
陈文扑到她身边,接住随着最后一阵推力滑出来的啊天。小小的、紫红色的身体,沾满血和黏液,安静得可怕。陈文用颤抖的手清理他的口鼻,然后——
啊天没有哭。他打了个喷嚏,然后?笑了?
是在咳嗽还是在笑?皱巴巴的小脸舒展开来,眼睛还闭着,但嘴角上扬。与此同时,窗外的夜魔群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尖啸,然后又归于沉寂。
”他……不哭?”陈众安虚弱地问,手臂伸向啊天。
陈文把婴儿放在她胸前,用准备好的布擦拭那小小的身体。啊天的小手在空中抓了抓,然后握住了陈众安的一根手指。
“他很强壮。”陈文说,喉咙发紧。
陈安检查着啊天的每一寸:十个手指十个脚,心跳有力,反应灵敏。
只是...太安静了。只有小声地呜咽。
而且当窗外的夜魔再次嚎叫时,啊天的头居然转向了声源,眉头皱起,像是在……倾听?
“地下室有什么?”陈安问,眼睛仍盯着啊天。
陈文简短描述了那个诡异的场景。陈众安听完,示意他扶自己坐起来一点,"那个屋主……杰森……他可能不是自杀的。"
“什么意思?”
“那些符号,实验记录……他可能在研究夜魔。“陈安轻轻抚摸着啊天的后背,"也许……试图治愈它们。”
陈文想起那些灰白毛发的夜魔,想起它们反常的行为。如果有人在主动改变夜魔……这个念头比纯粹的恐怖更令人不安。
啊天突然在他们怀中扭动起来,小脸皱成一团。陈安本能地哼起摇篮曲,但啊天显得更烦躁了。
直到窗外一只夜魔发出特别长的嚎叫,啊天才安静下来,甚至又露出那种诡异的微笑。
陈文和陈安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个孩子和夜魔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他们无法理解的联结。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陈文说,开始收拾所剩无几的物资,“趁天黑前。”
陈安却摇头,“地下室...那些没烧完的笔记...可能很重要。"她看着啊天,"为了他。”
陈文想反对,但啊天此时睁开眼睛——虹膜是一种不寻常的浅灰色,几乎透明。那双眼睛直直看向陈文,像是能看透他的灵魂。
“我去找,”陈文妥协了,“你...能走吗?”
陈安咬牙坐直,“给我十分钟。”
当陈文再次下到地下室时,他更仔细地检查了那些灰烬。果然,在垫子下面他发现了几页被故意藏起来的笔记,字迹潦草:
“第47次试验:血清在G-11身上表现出抑制效果,攻击性降低,日光耐受性增强。但代价是智力进一步退化。必须重新调整RNA序列……”
另一页上画着复杂的分子结构,旁边标注:“关键在声音频率!特定音波能激活休眠的正常神经元...”
陈文把这些纸塞进口袋,正准备离开,手电筒光扫过墙角的一个小洞——那里塞着什么东西。掏出来一看,是个小录音笔,电量灯还微弱地闪着。
楼上突然传来陈安的惊呼。陈文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发现她站在窗前,脸色煞白。
“它们...在等什么,”她指着窗外。
陈文凑近看,胃部一阵紧缩。十几只夜魔围在平层周围,但不是往常那种狂暴的状态。它们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有秩序地站着。最令人不安的是,其中有几只皮肤呈现不自然的灰白色,正仰头嗅着空气,像是在等待信号。
啊天在陈安怀里扭动,发出出生以来的第一个声音——不是啼哭,而是一种类似于鸟鸣的高音。窗外的夜魔立刻骚动起来,其中一只灰白色的甚至向前迈了一步。
陈文啪地拉上窗帘,"我们立刻走。从后窗。"
他们收拾的速度前所未有地快:几瓶水、剩余的食物、药品、武器。陈文犹豫了一下,还是带上了那本日记和地下室的发现。陈安用旧床单做了个简易背带,把啊天绑在胸前。
就在他们准备翻出后窗时,录音笔突然从陈文口袋里滑出来,摔在地上。开关被撞开,一个男声——想必是杰森——开始播放:
“如果有人在听这个,我的实验失败了。它们看起来被驯服了,但实际上……它们在模仿。学习。现在它们知道如何制造更多同类而不需要咬伤。声波是关键。它们会——”
录音突然被刺耳的电子噪音打断,接着是一段诡异的、像某种语言又完全非人类的音节。啊天立刻在背带里剧烈挣扎起来,窗外的夜魔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回应。
“走!现在!”陈文推开窗,先跳下去接应。
陈安爬出窗户时,啊天突然伸出手——不是朝向妈妈,而是向着平层的方向,五指张开又握紧,像是在进行某种告别……或者召唤。
当他们跌跌撞撞跑向远处的树林时,身后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陈文不敢回头看,但他知道:那些夜魔终于进入了平层。而它们要找的,可能不只是人类血肉那么简单。
啊天在奔跑的颠簸中安静得出奇。
那双浅灰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它倒映着初升的太阳——那轮在末世中依然每天升起,见证着人类所有绝望与希望的太阳。
(接下来上学去了,十天后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