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芒，葡萄在喊你呢。”
病床上的少年有些迟钝地转过头，看向门口。一个穿着病号服的身影正兴奋地朝着他挥手。
坐在床边的中年女人带着点央求的意味说：“去和大家一起活动活动，别总是躺在床上，好不好？”
陆盏芒转过头，木讷的脸上略有些无奈：“妈，我这就去。”
他动作迟缓地走出房门，走向被称为“葡萄”的少女。陆盏芒不知道她的真实名字。据她所说，她在上一次住院的时候把姓名和联系方式给了当时的病友，然后就被一直骚扰了三个多月。
“毕竟这里是精神病院，在这认识的能是什么正常人？你说是吧？”她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没在意把自己也骂进去。
“嘿，嘿，又走神了！”葡萄用力拍着陆盏芒的肩膀，拍得他直晃。
少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空洞无神：“我知道，我知道……”
葡萄笑着看向他：“瞧你这样……诶阿姨没事的，他就是刚吃上药这几天会比较呆呆的，过几天就好了。我以前见过……”后半句是对病床边上的妇女说的。
陆盏芒不再理会葡萄的滔滔不绝，缓缓地走到病区中间的桌子边上坐下。电视上放着不知什么电视剧，对面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大叔正注视着屏幕。
哦对，这里是精神病院……
至于为什么他会在这里？当然是因为他有精神病了。
“诶诶诶别发呆了！”葡萄用力摇了摇他的肩膀，随即把一大堆不知名的折纸推到他面前，“你还没教我怎么折纸绣球呢！”
哦，她的病是双相情感障碍，有时候会很兴奋，话会特别多。
陆盏芒用力摇了摇头，试图摆脱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麻木感，拿起了一张黄色的正方形折纸。
“先沿着对角线对折……然后再把这条边和对角线重叠在一起……”他一边折一边慢悠悠地说着，最后把手里的纸折成了一片形状对称的片状物，“一共要三十片，昨天已经有了……十七片了。”他拨弄着那一堆纸质“花瓣”，然后把手里那一片也放进去。
葡萄兴奋地折叠手里的纸片。陆盏芒看到她手腕上有错综复杂的伤痕。
他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无奈地笑笑。
他能理解葡萄的伤痕，他自己也经常这样做。这能让他感到放松，但他也知道被家里人看见会怎么样。这不，一次没藏好就被送到医院来治病了。
当然，陆盏芒并没有对此有什么怨念。在被发现以后第一时间将他送去就医，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处理方法，何况母亲还请了长假来陪着自己。
只是……自己值得被他们这样对待吗？
他已经无数次这样想过。一个个夜晚里，这样的想法纠缠着他，挥之不去，让他痛苦不堪。他甚至连让自己的思绪停下来都做不到。
“诶，好啦，你看我这个折得怎么样？”葡萄兴奋地把一片纸花瓣推到他面前，“好像还是不如你的规整……我的手抖得太厉害了。而且你的折痕都好平整……唉什么时候才能折满三十片啊……”
陆盏芒“啊”了一声：“只要用指甲压平就好。”
好在他现在吃了药，浑浑噩噩的，便没办法再一直转着不好的念头。他专心地，或者说机械地重复着手里的动作，对打开了话匣子的女孩听而不闻。
“诶诶诶！”葡萄再次摇晃着他的肩膀。陆盏芒茫然地抬起头：“啊，抱歉，我走神了。”
葡萄神秘兮兮地伸手指着病区门口。陆盏芒转过头，看到一个男人格格不入地站在那里。
不知什么时候，病区已经变得吵吵闹闹的了。那个既没有穿白大褂也没有穿病号服的男人在走廊里大声叫嚷：“你们这是非法拘禁！我告诉你，我哥是省长！等他来了你们这医院就得关门！”
好吵。陆盏芒想。
“他哥昨天还是国家主席呢，今天就降格成省长了，啧啧啧。”葡萄像个称职的吃瓜群众，一边小声说着一边还不知从哪弄来了一把瓜子。
陆盏芒默默捂住了耳朵。他讨厌吵闹，更讨厌在公共场合大声喧哗的人。
为什么要和这种人待在一个屋子里……他一时间有些失神。
一个念头浮现在脑海中：
因为你是精神病，还是个变态。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尽管每次都会让心脏钝痛一下，但陆盏芒仍然经常这样做。
“这不是你的错，是他们不好。”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回荡，“父亲总是喜欢斥责你，总是把问题都推到你身上，还喜欢自我感动式地付出，然后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你。如果不是这样，你根本不会生病！”
“可是……比起那些抛妻弃子、酗酒成性，或者家庭暴力的男人来说，他已经好多了呀……”陆盏芒在心里小小声地反驳，“所以他其实也没做错什么，对吧？有错的是我才对……”
他的心脏又痛了一下。
“芒芒，你怎么了？”他听到一个声音紧张而关切地问。
是母亲……陆盏芒转过头，对不知何时走过来的女人勉强地露出一个微笑：“妈，我没事。”
“你又想到不好的事情了？”葡萄也转过身来看着他，“这应该是因为药物还没生效。一般的抗抑郁药需要一两周才能让你好起来，到时候你就不会总是想到不开心的事情了。”
陆盏芒缓缓点了点头：“医生也是这么说的。”
“我和你讲，就这两周时间是最危险的，所以医生一般都会要求家属密切观察严加看护，很多病人就是在这段时间出了意外的……”
陆盏芒默默闭上眼睛。
我真的还能好起来吗？
虽然知道这多半是病的影响，他还是忍不住这样想。
“哎呀没事的，我跟你讲，如果真的发展到很严重的地步，你就可以去领残疾人补助了，国家每个月给你发钱耶！”
在他耳边，葡萄仍然滔滔不绝地说着。陆盏芒苦笑，他可不想过领低保的日子啊。
他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颗刚折好的纸绣球。从一端到另一端，依次是深蓝、浅蓝和白色，就像是一座漂浮在海上的冰山。这是我刚刚折出来的吗？陆盏芒注视着这颗巴掌大的小球，心情变得稍微好了一点点。
也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