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上有来自异世界的力量。”
陆盏芒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那个被误认为幻觉的涂鸦已经被夏风解除掉了。据他所说那是一种定位装置。
陆盏芒的脑海中回荡着那句话。我身上有异世界的力量？我怎么不知道？
自己从小到大都普普通通，除了学习能力略高于同龄人平均水准，身上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哦，也不能这么说，我还有病，陆盏芒习惯性自嘲地想。
他隐隐约约听到了一声叹息。你是不是对自己太苛刻了？
我说的可都是事实啊。
我不是说你说的话是假话，但是你不应该这样攻击自己。你看，你对别人可从来不会说这种话。
陆盏芒对自己嗤笑：对别人不能骂，我骂自己有什么错，这你也要管？
心底的那个声音哑口无言。陆盏芒满意地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我刚刚在和谁争论？！
你是谁？他试图在心里询问。
“你知道的呀，还会有谁和你说这样的话呢？”那个声音再次浮现，听起来软软的。
陆盏芒沉默了。毫无疑问，这个声音的说话方式、态度、以及自己产生的那种熟悉感：“你也是我？”
“是哦。你是陆盏芒，我也是陆盏芒。”那个声音如是回应。
陆盏芒（表）：我是不是该去和医生说我的病情加重了？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坐起身来，快速打量着整个房间，思考着该怎样把自己的病情传达给医生——尤其是，在自己身体里还有另一个意识的前提下。Ta会怎样阻止自己？
“你一定要这样做吗？”
里人格的反应比陆盏芒想象中要平静很多，甚至带着一种认命了的感觉。
“没关系的，我本来就是多余的东西，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他听到里人格这样说。Ta的声音是柔和缓慢的女性，话里透着一种死气。
这种感觉他再熟悉不过了。每次他抑郁发作的的时候都是这样子，半死不活有气无力的。
“抱歉，看来我的到来没有给你带来什么好事，只有麻烦……本来计划要为你做一个良好的倾听者来着，看来也做不到了……”
陆盏芒（表）感觉心脏疼了一下。他从小就是个过分敏感的人，不止一次地在网上或者现实中扮演其他人的树洞。倾听，然后安慰并陪伴，这是他经常做的事情。
他也经常幻想着有一个人能对自己做同样的事情。
陆盏芒叹了口气，又躺了回去，重新闭上了眼睛，试图和她对话：“你先别难过，我也不是非要把你，额，除掉。或许我们可以做好朋友呢？”
那个声音似乎犹豫了一下：“这会给你添麻烦的吧？”
怎么看都是个内向而且自卑的孩子。陆盏芒这下真的下不去手了。
“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而且……”陆盏芒（表）沉吟了一下，“你不觉得奇怪吗？昨天那个夏风才说我们身上有‘异世界的力量’，今天你就出现了，就好像……”
“就好像我是异世界来的？”里人格如是说。
“是啊。如果说你能给我，给我们，带来特殊的力量的话，那我们也许就不应该去找医生。也许这种‘人格分裂’带来的是好事呢？而且……你知道的，我们一直都希望有一个人能陪着我们一起，所以你不是多余的东西，也不会带来什么麻烦。”
随着陆盏芒（表）在心里这样说，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随着自己的“确认”变得清晰。接着，他又回到了那片模模糊糊的梦境中。
他这次能感受到更多的细节：地面是平整的瓷砖，冰冷坚硬；天上的星河隐隐约约能看出是很多道，像是曲奇饼干上的花纹；周围是渐渐暗下去的漆黑；身边还站着一个女孩子，正对自己好奇地眨着眼睛。
等等，女孩子？陆盏芒揉了揉眼睛。
她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眉眼间带着几分熟悉，身上穿着自己在家里最常穿的T恤衫和短裤。她的头发只是比自己略长一点，但已经足以显出几分女生的柔和感。
其他的地方陆盏芒没细看。
男生不可以盯着女孩子身上的和自己不一样的部位看，这是礼貌。
少女打量了他几秒钟，突然伸出手来捂住了陆盏芒的眼睛：“猜猜我是谁～”
陆盏芒没好气地回应：“你是陆盏芒，怎么了，谁不是啊？”
女孩子给自己带来的强烈的、照镜子一样的熟悉感让他毫不困难地确认了她的身份。
“猜对啦～”少女似乎很开心。她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然后低下头来看向自己的身体，“哇，真的变成女孩子啦！”
陆盏芒扶额，对于和眼前这个人共用身份这件事产生了一些担忧。
“呐，我要怎么称呼你呢？表人格？哥哥？还是说你想要一个新的称呼？”少女在他身边蹦蹦跳跳的。
陆盏芒是个性格含蓄的人，一般对女生都会带着些客气与疏离——至少在过去是这样子的。但此时面对自己的另一个人格，他毫不犹豫地敲了一下她的头：“你能不能安静点？”
少女顺势就坐在地上抱住双膝：“好哦……”
“你怎么这么兴奋啊？”少年疑惑。同为一个人，性格不应该有这么大差距才对。
“因为我变成女孩子啦！”女孩的大眼睛一眨一眨，“我梦想着这件事已经很久了！”
有这回事吗？记忆里好像是有的……
小时候自己好像经常会觉得女孩子的衣服很漂亮……长大以后去商场也经常不小心选到女装……而且还喜欢幻想自己作为女孩子被……
少年脸一红，有种过去的黑历史被人翻出来的感觉，再不敢细想。好在少女并没注意到这件事：“既然我们是一个人，那么我们就应该共享名字……以后我叫盏，你叫芒，怎么样？说起来我是不是应该算作今天才刚刚出生？那你就是我的哥哥啦？哥哥？”
少年（盏）咳嗽了两声：“好啊。我也不能总喊你‘里人格’嘛。”
芒（妹妹）欢呼了一声，然后扑上去抱住了盏（哥哥）。在这个“梦境空间”里，她的身高好像比哥哥要矮一头。
盏伸手抱住了她。有一个妹妹的感觉，好像也还不错。
…………
陆盏芒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被母亲一脸担忧地看着。
“醒啦？吃点东西吗？”母亲温柔地问。
陆盏芒摇了摇头。
医院里的生活怪无聊的，每天被拘束在小小的一层楼里，娱乐方式非常有限。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开始怀念学校了。
他闭上眼睛，在心里说：“你要不要出来透口气？”
芒回答得很干脆：“我才不要。”
也是，对她来说在梦境空间里做个女孩子就挺好的，她才不想出来使用这个男性身体。
陆盏芒原本的这方面的想法似乎已经全都转移到了妹妹身上，盏现在完全不觉得变成女孩子是什么好事。多亏是这样，不然他真不知道这日子该怎么过了。
他睁开眼睛，打算出去找葡萄聊会天——这是他在医院里认识的唯一一个能聊到一起去的同龄人。对他来说，这是医院里不可多得的趣味所在。
“放我出去！”他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女性的嘶吼声，“我不想打这个药……你松手啊！！”
陆盏芒猛地转过头，看见隔壁病房门口已经围了一圈人，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他快步走了过去。那个嘶吼声听起来有些熟悉，让他有些不好的预感。
他踮起脚来，视线越过众人的肩膀，落在了房间里的病床上。床边围着两三个护士和医生，其中一人正弯下腰来试图安抚病人。床上的女性头发散乱，病号服上满是褶皱，两只裤脚高低不同地推到小腿，袖口也从手腕落下，露出半截小臂。她的四肢被用三指宽的布带分别绑在床柱上，因挣扎而留下许多红痕。也许是因为一直在大喊，她的脸涨得通红。
那正是葡萄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