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盏芒有点沮丧。
他带着自我牺牲的想法跟着普渡禅师来解决无心病的问题，结果差点被一个无心者单杀。
“我们…真的能赢吗？”芒的声音里带着胆怯。
盏在心里不太有信心地说：“应该可以的。”
普渡禅师停顿了一下，然后把陆盏芒扶了起来。
“初次见面，女士。”他很有礼貌地微微鞠躬。
芒愣了一下：“诶？你，你好，普渡禅师……
“诶！为什么我到外面来了？！”
她这才注意到，不知不觉她和盏的位置互换了。
也就是说，现在是哥哥在心里，我在外面……为什么？芒不安地想。
普渡禅师思考了一下：“可能是因为刚刚的袭击助长了你们心中的不安全感和自我怀疑，所以对应的人格得到了强化。”
“那……怎么办？”芒慌张了起来。现在正是调查的关键时刻，如果自己占据着哥哥的身体，那要怎样解决无心病入侵的问题呢？
普渡禅师笑了：“你可以的，我相信你。”
见芒仍然不太有信心，他又严肃起来：“无论如何，现在我们都绝不能退缩了！新北城的安危，现在就取决于你是否勇敢了！”
芒咬了咬牙：“我，我知道了！”
她捡起地上的手电筒，朝前方的黑暗走了过去。
…………
也许是已经有了一次遇袭的经历，也许是芒更加细心，这一路上再次出现的两个无心者都被芒提前发现并且射杀。抛开芒几乎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一切都很顺利。
“挺厉害嘛！”盏在心里赞道。
芒在心里回应：“可能是因为我一直都没说话，所以能注意到附近的动静……”
盏想了想：“确实。”
以她社恐内向的性格，面对着不太熟（对芒来说）的普渡禅师，一言不发才是正常的。
芒踩着黑暗在走廊里行走，周围一片寂静，她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又走过一个拐角，普渡禅师突然抬手：“停。关闭手电筒。”
手电筒的光消失了，芒努力地适应着突然变得黑暗的环境。
“普渡禅师……”她小小声地问，“发现什么了？”
普渡禅师对她招了招手：“你过来，往那边看。”
芒：“……哪一边？我看不见呀，这里好黑。”
普渡禅师沉吟了一秒：“向前走两步，然后朝左看。”
芒乖乖照做。她的眼睛还没适应黑暗，只觉得眼前像是一块坏掉的液晶显示器一样，满是……
一定要描述她眼前的景象的话，就是，“五彩斑斓的黑”。
她闭上眼睛几秒钟，又重新睁开：“还是看不清……啊，有光！”
走廊尽头似乎隐隐约约有白色的光透出来。仔细聆听，还能听到轻微的嗡嗡声，像是风扇在吹动。
“走！”普渡禅师兴奋起来，“这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了。”
芒努力克制住内心的胆怯，握紧了手里的枪，向前走去。
那点白色的光在视野里渐渐放大。那是一扇门。普渡禅师快步上前去看了一眼，便转过头来对着芒兴奋地招手。芒小心地走过去，探了探头。
她看到了一间大厅，里面摆满了看起来就很复杂的大量仪器。绝大多数仪器和其他房间一样呈现出一种烧焦的质感，但角落里还有几台仍然亮着。在那几台仪器旁边坐着七八个僧人，盏那天交谈过的大和尚也在其中。
“接下来要怎么做？”芒低声问。
普渡禅师没回答她，只是大步朝他们走了过去。芒连忙跟上。
“呃呃呜呜呜……”
一个坐在那里的僧人突然发出了野兽一般的低吼声。
他猛地站起来，转身朝着芒的方向扑过来！芒看到他眼睛里布满血丝，表情扭曲，四肢并用地朝她飞奔！
“是无心病！”盏急迫地在心里喊，“芒！射击！”
芒连忙抬手瞄准那个无心者，迅速地开了两枪。
普渡禅师却没管身后的交火。他走到那些僧人面前看着他们，沉声发问：“为什么你们不逃跑？”
刚放下枪的芒也听到了他的话，有些不解。我们只有两个人，他们为什么要逃跑？
“你们的同伴，”普渡禅师指了指身后那个死去的无心者，“在你们面前得了无心病，你们就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也像他那样？”
芒悚然一惊。她看向那几个和尚，发现他们真的如同无事发生一样，坐在原处一动不动。
“为什么？”她脱口而出。
坐在最前面那个大和尚缓缓睁开了眼睛：“南无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他们乃是为了重建佛国、唤回佛陀而牺牲了自己，自然是自愿赴死的。”
重建佛国？自愿赴死？
盏在心里笑了笑：“这个世界也有狂热的宗教分子啊？”
普渡禅师盯着大和尚的眼睛：“你想复活执岁？”
大和尚坦然地看着他：“正是。
“自从佛陀为护众生与诸邪神同归寂灭，世人再难入佛陀净土修持。众生不得佛陀指引，亦是深陷迷惘之中，难以超脱厄难。”
“他在说什么？”盏听得乱七八糟的，“什么超脱什么厄难的？”
芒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大概就是那次大爆炸以后，执岁消失了，所以他们很不爽？”
普渡禅师沉默了一秒钟，突然一拳朝大和尚打了过去。
“开枪！”他大声喊着。
芒犹豫了一下：“可是……”
“他们要让执岁回归！会死很多人！”普渡禅师大叫道。
芒一咬牙，抬起了枪口，指向大和尚。
大和尚却突然向前翻滚，同时大声疾呼：“是时候了！”
其余的几个僧人同时睁开了眼睛。
“南无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他们诵读着这个世界的佛号，紧接着便变得面目狰狞扭曲。
他们像野兽一样爬起来，对芒露出了森白的牙齿。
他们全都变成了无心者！
芒只觉得浑身发冷，几乎忘记了开枪。
“别发呆！”
盏怒吼一声，抢下了身体的控制权，随即三枪点射，击倒了三个无心者。可是他们离得实在太近，盏还没来得及开出第四枪，就已经被剩下的两个近身了。
这甚至还不是最糟糕的。即使在忙着和无心者战斗，盏仍然能感觉到，在那个大和尚旁边，有某个强大的存在正在逐渐醒来，正在带给他强烈的恐惧感和压迫感。
盏甚至不敢往那边多看一眼，他担心自己会被直接吓倒。
“执岁……那些吃人的恶魔，真的要复活了吗？”
盏翻滚着避开无心者的攻击，又趁机开枪击中了一个无心者。他紧盯着最后一个野兽般朝自己冲过来的敌人，心里却还是忍不住担忧。
普渡禅师就站在那个大和尚面前。
“佛陀接受了他们的献祭，祂已经在醒来了。”大和尚眼中带着狂热，“现在施主你不论做什么都没有用了，除非再用核弹轰炸一次。”
大和尚说得没错。
盏将子弹射进最后一个无心者的头颅时，房间里已经亮起了不知从何而来的濛濛清光。
一尊金色的大佛就这样出现在了黑暗的地下空间中。祂结跏趺坐于莲台之上，通体鎏金，宝相庄严。双目微垂，眼帘半阖，鼻梁高挺，唇线柔和，嘴角含笑，透出无言的智慧与安宁。
盏听到了普渡禅师的声音：“菩提……”
大和尚开怀大笑：“善哉！我佛慈悲！请您指引我们……呃……”
他脸上突然显露出强烈的惊恐：“不！为什么……啊……”
他双眼通红，唇齿间的声音已经变成了兽吼。
盏条件反射一样地朝他开了一枪。大和尚，不，最后一个无心者的头颅爆开，就和其余的一样。
可是为什么他也会变成无心者？盏不解。大和尚死前的惊恐呼喊还在他耳边徘徊。
金色的佛陀转过头看向盏：“我佛慈悲。小施主你年纪不大，却能闯到这里，当真是英雄出少年。”
“是你杀了这个大和尚？”普渡禅师脸色十分严肃。
金色佛陀，也是执岁菩提点头：“正是。”
大和尚害死那么多同门只为了复活你，结果你复活以后第一个就杀了他？盏满脑子都是大反派卸磨杀驴的桥段。
“他不惜牺牲人命，也要将我唤醒，只为了所谓的超脱。可是如此草菅人命，又岂是佛家所为？”菩提摇了摇头，“更何况，我根本不是什么佛陀，不过是个吃人的恶鬼罢了。”
盏和芒都惊呆了。他们完全没想到这位大反派一开口就是如此犀利的批评与自我批评。
普渡禅师却露出了恍然和赞许的表情：“菩提……那一战里，你和碎镜是站在人类一边的。”
碎镜是另一位执岁的名字。
金色大佛点点头：“碎镜施主亦是心怀慈悲，善哉。”
所以……大和尚抱着复活执岁的心思，最终却复活了一个只想毁灭掉所有执岁的存在？盏恍然大悟。
菩提话头一转：“小施主，可否告诉我，外面已经过去了多久？人类社会如今发展得如何了？”
“已经是一年过去了……”盏乖乖地讲起了自己这段时间的见闻。普渡禅师站在边上，时而补充几句。菩提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真的如同一尊供奉在庙里的佛像一般，愈发宝相庄严。
到最后，祂轻轻舒了口气：“善哉……如此一来，我等犯下的大错也算是得以弥补几分了。
“小施主，看到那台发着光的机器了吗？所谓‘执岁’，不过是借助科技获得了更强大力量的人罢了。等下你便远远地朝着这机器扔一颗手榴弹，我就可以归于寂灭了。”
盏愕然：“你……要我做什么？”
金色大佛低下头，与盏四目相对：“杀了我。”
“为什么？你明明可以……”
可以在世称神，可以生杀予夺，可以一念之间毁灭世界，却要主动寻死？
菩提微微一笑：“因为我不想再以人为食了。小施主，不必犹豫。”
盏的口袋自行打开，一颗手榴弹摇摇晃晃地自己飞了出来。
“我等与那些吃人的恶神做过一场，所为的也不过是这片刻心安。你看你身边那位朋友，当年为了终结这灾难，义无反顾地牺牲了自己，如今只剩下一片残魂。你问他，他可曾有过后悔？”
盏猛地转头看向普渡禅师。
原来，你真的曾经参加过那场大战，守护了全人类？他刚刚开口想要发问，便听到了那句熟悉的呼喊：“为了全人类！”
菩提笑着点头，手榴弹落到了那台机器旁边。
“亦余心之所善兮……”祂吟唱着，拉响了那颗手榴弹。
一阵轰鸣中，盏和芒喃喃自语：“……虽九死其犹未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