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铲插入湿润的泥土，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我停下动作，任由细小的土块从铲沿簌簌滑落。
直起微酸的腰背。手撑着腰。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头顶那片无垠的蓝。
天空澄澈得没有一丝杂质。风带着新翻泥土的气息和远处青草的微甜，轻轻拂过脸颊。
就在这时，一道黑色的剪影闯入这片蔚蓝。
是一只飞鸟。
它舒展着翅膀，无声地划过天际。
仿佛一支饱蘸墨汁的笔，在纯净的画布上留下了一道灵动的、稍纵即逝的痕迹。
那抹黑色深深刺入我的眼底，心弦被悄然拨动。
它从何处而来？
又要飞向何方？
这无拘无束的翱翔……
似乎是我一直所追求的。
可它真的自由吗？
或许也是被生活束缚才不断地飞着，寻找下一顿的食物。
“大叔——！”
一声清亮的呼喊穿透田间宁静的空气，从田埂的另一头传来，“你又发呆啦！活儿还没干完呢！”
是约比恩。
少年特有的活力像阳光一样驱散了我片刻的恍惚。
我收回追随着飞鸟的目光。
低头看向脚下这片给予我庇护的土地，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淡淡的弧度。
是啊。
活儿还没干完。
几个月前，那个叫“月”的女人将浑身浴血、奄奄一息、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的我送到这里时，是埃丝拉一家接纳了我。
这份恩情，连同这片土地上的汗水，是我如今存在的证明。
我失忆了。
不过话还是能说的。
真是奇怪啊。
失忆了却还会说话。
……
柔和的光粒占满了整个房间。
“……啊哈！原来约比恩大爷年轻时候也是这么没礼貌啊！”
一个清脆如银铃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奇和促狭。
说话的是个红头发的小女孩，像一团跳跃的小火苗，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我。
“埃图瓦！”旁边一个看上去略显文静的金发小男孩微微蹙眉，带着点小大人的严肃，“别老打断爷爷讲故事！”
他转向我，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一丝歉意，“爷爷，您别理她，接着讲吧？后来怎么样了？”我伸出手。带着岁月痕迹的温暖掌心轻轻揉了揉小男孩柔软的金发。
携着那份毫无保留的亲昵。
“没事的，小费利，”我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温和沙哑，“爷爷喜欢听你们这样闹腾，看着你们啊，就好像又回到了从前那些热热闹闹的日子。”
红发的埃图瓦立刻冲着费利做了个大大的鬼脸，得意地吐了吐舌头：“略略略！看吧，爷爷才不介意呢！”
费利的小脸瞬间涨红了。显然知道跟这个伶牙俐齿的小姐姐斗嘴不是明智之举。
干脆把小脑袋一扭，假装专心致志地盯着床沿的花纹，只是耳朵尖还红红的。
“好啦好啦，我的小云雀们，”我笑着打圆场，拍了拍床沿，“埃图瓦，别总欺负小费利老实。快上来坐好。”
埃图瓦像只灵巧的小猫，哧溜一下就爬上了宽大的床铺。毫不客气地趴在我腿边，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背上，仰着小脸。
那双遗传了她祖母的绿眼睛里满是催促的光芒：“好嘛好嘛，爷爷快讲！后来那个笨笨的约比恩大爷是不是又被埃丝拉奶奶教训啦？是不是比我还惨？”
看着她急切的模样。
我心头涌起一阵暖流，像冬日里温好的甜酒。
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空气中投下细小的光尘，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而美好。
“是啊，”我轻声应道，目光仿佛透过屋顶，望向了遥远时光里的田野和炊烟，“那些故事啊，现在想来，可真是……精彩得很呐。”
“喂！老头儿！我回来了。”门口传来一声疲惫的声音。
一个精壮的男性推门走了进来。
“爸爸！”埃图瓦高兴地喊道。
“回来了吗？罗兰，辛苦你了啊！”我慈祥地笑着，并用手摸着埃图瓦的头。
“真是的，老头子，你干的好啊，留下那么多烂摊子，让我去收拾。”红头发的罗兰抱怨道，“你可得活久一点啊，你要是现在死了，我可没功夫给你举办葬礼的啊！”
罗兰走过来摸了摸埃图瓦和费利，随后急匆匆地走了。
“爷爷！爷爷！”埃图瓦带着期待的语气，“后来发生什么了呢？”
我笑着看向窗外，“后来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