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力已经快见底了。
真是不幸啊。
一个金发的少年捂着喉咙苦笑道,喉间翻涌的血腥气,混着雪原的凛寒灌入肺泡。
双腿像被烙铁熔进地里。
散落的古木将苍白的雪原撕成碎块。
喘息,是这片死寂中他活着的证据。
箭矢破空的尖啸,骤然刺破了雪原的宁静。每一支都带着死亡的哨音,精准地扎入少年上一瞬留下的、还带着余温的足印。
积雪在箭矢的冲击下不断炸裂,冰晶四溅,仿佛一场冰冷而残酷的夏日烟花盛宴。
右腿忽地传来剧痛——如此清晰、锐利!
一支白翎箭正用它冰冷的倒刺,与少年温热的血肉跳着血腥的华尔兹。
没有权衡的时间,只有求生的本能在咆哮。他猛地攥住箭杆,冰冷的金属触感刺入手心,像拔掉插在生日蛋糕上那根碍事的蜡烛般,带着一股决绝的狠劲,猛然一抽!
鲜血如注,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一时间在少年的眼前竟然出现了一个个撒尿小孩的雕像。
话说那个雕像叫什么来着?少年想着。死到临头我居然还会关注这些事啊!
他强撑着发出一声冷哼。热血泼洒在雪地上,绽开一朵畸形而妖异的曼陀罗,红得刺眼。
原来濒死时听觉会异常敏锐。
他听见血珠渗入冰层发出滋滋细响。
少年开始犹豫了。
要治疗吗?
如果治疗,魔力就会被人检测到,可不治疗就,只能在这里等死了啊!
算了!
赌一把!
少年下定了决心,眼里满是坚毅。
先治疗再说。
他这样想着。
“「eartherapy」”
大地神力在他掌心泛起黄光,伤口蠕动着愈合。
治疗的魔力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荡开了隐藏的涟漪……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代价。
只是,他没想到。
攻击,来得如此之快。
仅是瞬息间,冰冷的刀锋便已贯穿了他的心脏!剧痛甚至来不及扩散,身后支撑着他的古树发出沉闷的剧震——刀刃穿透了他的身体,深深钉入了树干!
他低头看了看,血液已染红了雪原。
“跟那时一样呢……”少年在意识模糊的深渊中想道,“抱歉了,希露,妮娅,凯尔……”
鲜血如赤红的佛珠,一颗颗滚落于地,在白纸般的雪地上蜿蜒流淌,最终交汇,像是一个巨大的红笔在命运的试卷上打了个残酷的叉。
世界骤然陷入死寂,风声、心跳声、血滴声全被没收。
只有那个声音在耳骨上凿刻:「欠下的,终究要还。」
原来死亡的颜色不是黑,是医院走廊的惨白灯光。
医生们尖叫着推着一个少年。
“快让开!”
上方的LED灯是苍白的。
像是死神的脸,默默的看着少年。
这个少年,面容苍白,眉眼间带着一种模糊的熟悉感。
我紧紧地凝视着他,灵魂深处传来一阵悸动。
原来,这个少年,就是我啊。
我望着虚空中的自己:教室后排缩着肩膀的少年,漫画书下压着写满“异世界”的草稿纸。
卡车碾过时推开白衣小孩的刹那......无数镜子突然从虚空刺出。
镜中的我千疮百孔:哗众取宠的我、渴望合群的我、心脏插着刀的我……
神的笑声在镜廊间折射:“看来不是你啊!”
他的指尖敲碎一面镜子,玻璃碎片化作群鸦扑向我。
每只都叼着一块我我早已碎裂的梦想。
“别太高估自己了。”
“不对。”
“什么啊,到现在还在谈那些无稽之谈,又不幼稚啊。”
“不对。”
“你想跟我们一起啊,别搞笑了,我们只是把你当乐子罢了!”
“不对。”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啊!”
眼前的惨白的光似乎变得柔和,边缘晕染开些许温暖的黄色光晕。
我缓缓睁开眼睛。像沉入深海的溺水者终于浮出水面。
映入眼帘的是粗糙的、带着天然木纹的木头天花板。我眨了眨眼,干涩的眼球转动着,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眼睛。
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啊。
我坐了起来。
这里是?
是我的家吗?
熟悉的感觉,却又显得陌生。
我茫然地看向门口,那里站着一个小男孩,正探头探脑地往里看,他旁边似乎还有个小女孩,怯生生地扒着门框,只露出半张小脸和一只好奇的眼睛,显得害羞又警惕。
“你,你们,是谁?”喉咙干涩,我下意识地冷冷问道。
“呀!”小男孩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扭头朝外面大喊,“老妈!老妈!他醒了!那个大叔!”
大叔?
我吗?
我困惑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感粗糙,下巴似乎有些胡茬。
原来我是大叔啊!
心里泛起一丝荒谬感,似乎有些不对?
我的头传来一阵闷痛,我几岁来着?记忆像被搅浑的水,一片混沌。
“怎么这么没礼貌!”楼道里传来一个女性带着责备却又温和的声音。一个头上包着素色头巾的女人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容,对我点着头,“抱歉啊!孩子没礼貌。你别太介意啊。”
我点点头,喉咙里只能发出“啊”或“嗯”这样简单的音节。
她走近床边,微微低下头,温和地看着我:“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歪着头,努力在脑海中搜寻:“我?叫什么名字……”
名字这个概念还在,但属于我的那个符号,却像水中的倒影,一碰就碎了。
我是谁呢?
胸前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刺痛感,我低头看去,厚厚的绷带缠绕在胸膛上。
“我,我什么,什么都记不清了。”我茫然地摇摇头。
可让我疑惑的是明明失忆了却还会说话。
这是为什么呢?
真是件怪事。
“也是呢,受了那么严重的伤,能活着已经算奇迹了呢!”女人坐到床边的小凳子上,心疼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怜惜,“月小姐将你带过来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呢!浑身是血,命悬一线……”
月小姐?
又一个陌生的名字。
搞不清楚的是越来越多了啊!
“这里,里是哪里?”我艰难地组织着语言。
“这里是斯诺瓦尔公国哦!靠近北边,和艾沙丹同盟国国交界的地方呢!”女人挥了挥手,示意门口的两个孩子先出去,“听你的口音,倒像是从南边利尼亚来的呢!”
“斯诺……艾沙丹?利,亚?”我重复着这些拗口的地名,脑子里依旧一片空白。
女人轻轻拍了拍盖在我身上的、带着阳光味道的厚实被子:“行了!别想那些了,以后再去想吧。躺了这么久,肚子应该饿得咕咕叫了吧?来,和小家伙们一起吃点东西吧!”
我和他们一起坐在了温暖的餐桌旁。桌上简单的食物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我几乎是本能地狼吞虎咽起来,那急切的样子看得他们一家人哈哈大笑。我有些窘迫,这才稍稍收敛了点。
“没事啊!别不好意思!”女人爽朗地笑着,看向两个孩子,“毕竟是受了那么重的伤,多吃点才好得快吧!对吧?”男孩约比恩和女孩莉伦都用力地点着头。
女人告诉我她叫埃丝拉,男孩叫约比恩,女孩叫莉伦。他们是从更北方搬过来的。“不知道为什么那里这几年变得冷得要命,连春天的影子都看不见了!”埃丝拉搓了搓手,仿佛那刺骨的寒冷还留在记忆里,“实在熬不住了,就收拾家当搬到了这里。”
我暂时在他们家安顿下来,偶尔帮忙跑跑腿,也会笨拙地下地干点农活。然而,我的效率甚至比不上那两个半大的孩子。
“他们也很不容易呢,小小年纪,”埃丝拉看着在田垄间熟练劳作的约比恩和莉伦,语气带着心疼和骄傲,“毕竟父亲走得早,懂事得也早。”
“您,您也很辛苦呢。”看着她粗糙的手和眼角的细纹,我由衷地说。而对比自己笨拙的动作,一股羞愧的感觉总会爬上心头。
一天晚餐时,温暖的烛光下,我们聊起了各自的名字。
“给这小子起名叫约比恩,”埃丝拉指了指正往嘴里塞面包的男孩,语气无奈又宠溺,“是希望他以后能像冬眠醒来的熊一样强壮勇敢。结果呢?”她叹了口气,“倒是跟熊孩子一样调皮捣蛋!”
莉伦在一旁捂着嘴偷笑,肩膀一耸一耸的。约比恩挠了挠蓬乱的头发,嘿嘿傻笑。
“不过大叔!”约比恩突然转向我,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带着点恶作剧的狡黠,“要不你就叫‘格耶’吧!毕竟你说话总是结、结巴巴的嘛!”
埃丝拉抬手就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真是没礼貌的小混蛋!”她气鼓鼓地把脸扭向一边,但很快又转回来,对着我连连点头道歉:“这小子太没教养了!你别往心里去啊!”
看着眼前热腾腾的食物,听着埃丝拉带着烟火气的唠叨和孩子们的小声拌嘴,一种久违的暖意包裹了我。脸颊上似乎有暖流淌过,一滴水珠滑落嘴角,带着微咸的味道。
哭了吗?
“哎呀!妈妈你看!大哥哥哭了呢!”小女孩莉伦指着我叫道。
“你瞧!都是你乱说话!”埃丝拉立刻瞪向约比恩,“明天别想吃炖牛肉了!”
约比恩顿时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下去。
“没事,这只是汗,”我连忙用手背抹了下眼睛,挤出笑容,“是你们的热情,太热了,流的汗啊!”餐桌上的大家纷纷露出快乐的笑容。
多么熟悉的场景啊,我在哪里感受过这种温暖呢?
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等过几天,”埃丝拉收拾着碗碟,像是想起了什么,“月小姐会来我们这儿取一些晒好的草药,到时候你跟着她走。她本事大,说不定就有办法帮你找到恢复记忆的药了呢!”
月小姐?
恢复记忆?
这两个词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片片涟漪。
虽然这里让我感到舒适、安心,像避风的港湾。但心底深处,总有一个声音在提醒:好像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被遗忘了,好像有谁在遥远的地方,正焦急地等待着……
我下意识地摸了**前那个冰凉的星星挂坠。
夜里,繁星撒满天鹅绒般的夜空。
我和约比恩、莉伦一起躺在屋后微凉的草地上,仰望着这片不存在我记忆里的璀璨。
“大叔的手,”约比恩抓起我的手摸了摸,又摊开自己的小脏手对比着,“明明不光滑,还有茧子,可连最简单的农活都干不好。真是奇怪。”
“肯定是大哥哥以前练剑练出来的!”莉伦在一旁轻声嗔怪,带着维护的意味,“不过约比!你又喊大叔了!真没礼貌!”
“行了行了!你怎么变得跟老妈一样啰里啰嗦!”约比恩不耐烦地翻身。
星星,真多啊,多得仿佛要倾泻下来。我静静地听着他们孩子气的争吵,手指无意识地描摹着夜空中熟悉的、陌生的星座轮廓。
“唉?你看那颗!”莉伦突然兴奋地指向天边一颗异常明亮的星星,“跟大叔……哦不大哥哥脖子上戴着的那颗一模一样呢!”
“真的唉!”约比恩也凑过来看。
我从衣领里掏出那个一直贴身佩戴的星星挂坠,冰冷的金属在星光下泛着微光。它正对着天边那颗孤悬的星辰。
我应该恢复记忆吗?
那些闪回的画面里,似乎充满了痛苦和沉重,与此刻的宁静温暖截然相反。
我紧紧攥住了小小的挂坠,冰凉的棱角硌着掌心。
“艾迪!你一定要逃出去啊!你是最后的希望了!”
一个模糊而焦急的声音,像隔着重重的雾霭,骤然在耳畔回响。
我现在享受的这份安逸,会不会是建立在别人的巨大牺牲之上?
混蛋!
我到底该怎么做?!
看着眼前两个为了一颗星星而拌嘴的天真孩童。
一个问题赫然出现在我的心里。
如果我想不起来,那些等待我的人会怎样?如果真有什么使命等着我去完成,我这样懵然无知地活着,又该如何去承担?
胸前的挂坠仿佛变得滚烫。我紧紧握着它,指节发白,仿佛在这一刻,某种沉睡的决心被彻底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