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割开了村庄宁静的夜幕。
炉子里,微弱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投下摇曳晃动的光影。
说来也奇怪,这明明是一个靠海的小村子,夜晚吹来的风本该带着咸湿的凉爽,可今晚的风却异常刺骨,裹挟着深入骨髓的寒意,吹得窗户纸哗啦作响,连屋里的油灯都摇摇欲坠。
因为家里备着的柴火不足,一个腰背佝偻的小老头,裹紧了单薄的旧棉袄,颤巍巍地出门去捡拾些枯枝。
他的腰不好,只能一直弯着,像一张拉满的旧弓。
他借着投下来的月光,仔细地辨认着地上散落的树枝,用粗糙的手指试探着哪些能烧得旺,一边费力地伸手去够,一边发出吃力的喘息。
最终,他勉强捡了小半箩筐还算干燥的树枝,步履蹒跚地往回走。
然而,与这小老头的清冷孤寂截然不同。
村子另一头一栋还算体面的大房子里,此刻正交织着极致的喜悦与尖锐的痛楚。
女人压抑而痛苦的呻吟声,男人焦躁不安的踱步声和跺脚声,以及女佣们手忙脚乱、压低嗓音的交谈声,混杂在一起。如果这个世界有香烟,那这个男人此刻大概率正蹲在产房外猛吸,脚下丢了一地烟头。
显然,这个家里的人对生孩子这件大事都毫无经验。
孩子的父亲凯尔·德斯,一个平日里能单挑魔物的壮汉,此刻像个无头苍蝇。
两个女佣丽雅和妮娅,年纪不大,更是手足无措。
所以孩子能否平安诞生,似乎全凭运气和母亲的坚韧。
至于为什么不请接生婆?
或许是巧合,也或许是命运的安排——村里的接生婆们,恰好都被附近城里一位大贵族临时征召走了。
但随着一声嘹亮而充满生命力的啼哭,如同天籁,瞬间浇灭了所有的不安与疼痛。
一个金色头发、紧闭双眼、小脸皱巴巴的小家伙,裹在柔软的襁褓里,被抱了出来。
他灰色的眼睛缓缓睁开一条缝,茫然地适应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一个金发灰眸、高大健壮的男人(凯尔)正神采奕奕、小心翼翼地凑近看着那个小家伙,脸上是初为人父的傻笑和难以置信。
小家伙灰色的眼睛无意识地转动着,最终聚焦在眼前这张放大的、激动万分的脸上。
“该叫他什么呢?”床上虚弱的金发女人(忒亚)轻声问道,声音带着疲惫和温柔。
“就叫他艾迪吧!”男子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威严可靠,他轻轻碰了碰婴儿的小手,“看好啦!儿子,你要成为像我一样优秀的男人噢!”
说罢,他竟在孩子面前笨拙地摆了几个展示肌肉的造型,试图给那个叫艾迪的小不点展现他父亲的力量。
艾迪(我)的小眉头似乎微微皱了一下,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下撇了撇,露出一个混合着不耐和轻蔑的婴儿式表情——大概在婴儿的感官里,眼前这个对着自己挤眉弄眼、摆弄肌肉的家伙,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吧!
而男人(凯尔)呢,看到的只是婴儿无意识牵动嘴角的模样,以为是可爱的笑容,顿时更来劲了,继续变换着滑稽的姿势。
当他转过身去拿毛巾时,我透过襁褓的缝隙,看到了他背后——一道狰狞的、暗红色的巨大疤痕,如同一条盘踞的蜈蚣,从肩胛骨一直延伸到腰际。那鲜红凸起的边缘,像是一只巨兽刚享用完盛宴后留下的血盆大口。
不难想象,这道疤痕背后的故事。
那个被命名为艾迪·德斯的小婴儿,便是我。
看到如此奇幻的一幕——视角从婴儿的模糊视线和成人的清晰思维间不断切换——我一时完全没反应过来。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属于婴儿的感官逐渐清晰,而属于“我”的意识开始主导。
“喂,喂,喂!”我试图大声抗议这荒谬的处境,但声带只发出了婴儿咿咿呀呀的啼哭和意义不明的咕哝。
“这是什么鬼情况啊!这是梦吗?”但回应我的只有更加响亮的哭声,以及大人们哄逗的声音。
“他怎么哭了?”金发男子凯尔在一旁紧张兮兮地问,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的儿子可不能是个小哭包啊!”他笨拙地伸出手指,轻轻捏了捏我小小的鼻子,“别哭了,小子。”
“好了,好了,凯尔。别再逗他了……他刚来到这世界,还不习惯呢……”床上虚弱的金发女人忒亚轻声阻止道,声音里满是温柔和疲惫。
男子见状,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手,但眼神依旧黏在我身上。
我愤怒地伸出小手,试图去打掉那只捏我鼻子的“魔爪”,结果只看到了一双肉乎乎、短小的婴儿小手在我眼前挥舞。
这,这是我的手吗?
阅片(动漫)无数的我,瞬间如遭雷击——立刻意识到我这是……穿越了!
而且是婴儿开局!
不过这个场景,未免也太相似了吧!
不会被告侵权的吗?!
不过,这个试图在一个刚出生几分钟的婴儿面前秀肌肉、摆造型的家伙,不会,不会就是我这一世的父亲吧!
这也太不靠谱了!
我艰难地转动小脑袋,望向床上那个有着如瀑布般金色长发、海水般深邃蓝色眸子的女人,她正用无比慈爱和温柔的目光注视着我。
她大概就是我的母亲!
目光下意识地下移,嗯……那丰满的曲线,那硕大的……咳咳,使我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婴儿的本能?
在忒亚第一次给我喂奶的时候,我依偎在她温暖的怀抱里,**着生命的甘泉。
透过她薄薄的丝质睡袍,我隐约看到她光滑的后背似乎有一个复杂的、深色的纹身轮廓。
纹身?
奇怪。在这个世界,纹身代表着什么?
莫非她以前是什么……精神小妹?
巨大的反差感袭来!看上去如此温柔娴静的母亲,以前竟是不良少女?
这不是某些本子里的剧情吗!
想想居然还有点小兴奋?(婴儿的身体里装着成年人的灵魂真是要命!)
他们开始教我识字。有时候是在柔软的大床上,忒亚抱着我,指着画册上的图案;有时候是趴在地毯上,凯尔用夸张的肢体动作比划着。
当然,他们时不时还会在我面前做一些亲密的小动作,但最后都会因为我的“童言无忌”而尴尬收场。
譬如,当他们脸贴得很近时,我会用最天真无邪的语气问:“爸爸妈妈的嘴怎么贴得那么近呀?是在吃糖糖吗?”
我努力地装出幼儿的懵懂腔调。
这当然是我的目的——毕竟婴儿时期能干的事实在太少,逗逗这对新晋父母,观察他们窘迫的样子,成了我枯燥婴儿生活的唯一乐趣。
后来,随着身体发育,我能自己看书了。
通过那些图文并茂的启蒙读物和凯尔偶尔带回来的旅行笔记,我了解到我所在的国家名为利尼亚王国。
在利尼亚的北方,横亘着巍峨的“北境之脊”山脉,它像一道巨大的屏障,阻挡了来自极北冰原的凛冽寒流。
我们的村子哈诺村离海不远,气候温暖湿润,四季如春,是个富饶美丽的地方。
在东边的双子之山,蕴藏着储量惊人的魔矿石。
这种蕴含着魔力的矿石被开采出来,加工成各种神奇的魔法道具,是王国重要的财富来源。硬要说的话,感觉和另一个世界的“煤炭”地位有些类似,但价值显然更高。
利尼亚的地理位置很优越,并不与强大的兽人联合部落直接接壤,中间隔着几个人类小国作为缓冲带。
因此,在历史上两次席卷大陆的人兽大战中,利尼亚都奇迹般地几乎没有受到波及,国力得以保存。
更妙的是,利尼亚的北边邻居,就是著名的矮人王国——艾泽达尔。
听闻那里的科技水平已经发展到了蒸汽时代初期,隆隆的蒸汽机车和精巧的机械造物令人惊叹。
不禁让人感慨:没有魔法天赋的种族,果然就得点科技树啊!
利尼亚积极向矮人国学习先进的科学知识,所以在这片大陆上,利尼亚可以说综合国力相当强大。
不过,好像说在大陆的东边,隔着无尽之海,还有另一片广袤的大陆,只是被终年不散的、诡异的迷雾所笼罩。所有去探索的船只都会莫名其妙地原路返回,像是遇到了鬼打墙。但这神秘莫测的东方迷雾,依然没能阻挡一代代冒险家前仆后继的脚步。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我的父亲名叫凯尔·徳斯,母亲名为忒亚·阿波罗留斯。
凯尔是守护哈诺村的战士之一,管理着村子里的一支小型卫队,主要负责巡逻和防御可能的外敌(虽然这地方几十年没见外敌了)。村子里一共有三个像凯尔这样的“守护者”,他们被村民们尊称为「守村人」。
凯尔负责管理村子北边和南边的防卫事务,至于为什么这样划分,好像是因为以前凯尔和他一个关系很好的战友分别负责这两片区域。
后来那位战友通过选拔加入了王都的精英卫队,凯尔便接替了他的职责,并且一直沿用这种划分方式没改。
不过凯尔这厮,骨子里是有点中二病在身上的。明明只是保护一个和平安宁的小村庄,却经常在家人面前,尤其是在我这个“儿子”面前,自诩为「北境守护」,仿佛肩负着抵御千军万马的重任。
当然,他也就只敢在家里吹吹牛,在外人面前还是知道收敛的。只是他经常跟我吹嘘他当年的“丰功伟绩”,这让我很是无语和不爽。
据说他以前是冒险家公会认证的A级冒险家,他经常拍着胸脯跟我说:“儿子,这片大陆上,就没有你爹我没踏足过的遗迹和迷宫!每一个角落都留下过我的足迹!”
这一听就是吹牛!
所以每次他这么吹嘘,我也只是面无表情地“嗯嗯啊啊”附和点头,心里默默翻白眼。
他因为一次高难度任务导致旧伤复发(大概就是背后那道疤的来源),才不得不退出冒险家公会,来到这个村子定居。
我们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绝对称得上衣食无忧。
毕竟凯尔这家伙貌似祖上是个小贵族,虽然到他这代已经没啥特权了,但家底还算殷实。
不过他好像还有个远房亲戚,是冈萨领的领主。
母亲忒亚呢,略懂一些基础魔法,令人惊讶的是她的魔力量异常庞大,尤其擅长治疗和恢复类的魔法。
家里有两个女佣,一个叫丽雅,一个叫妮娅。
她们好像是凯尔在一次边境任务中救下的战争孤儿。
虽然她们亲如姐妹,但性格和身材差异很大。丽雅脾气比较火爆直爽,像个假小子,喜欢打听和传播各种小道消息,经常跟忒亚凑在一起聊村里的八卦。至于身材嘛……嗯,相当结实有料。
妮娅就完全不同了。她总是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像个无声的影子,大部分时间只是用温柔沉静的目光默默地看着我,照顾着我的起居。
只是……她的衣服似乎总是被撑得鼓鼓囊囊的,布料绷得有些紧。会不会是因为衣服太小了?还是……天赋异禀?每次看到她弯腰收拾东西,我都得赶紧移开视线。(罪过罪过!)
这么一看,我们家的成员还真是个个都有故事啊!威名远扬的前冒险家、身世坎坷的战争孤儿、温柔贤淑却疑似有神秘过往的女主人、以及一个身体里装着异世界灵魂的小婴儿。
剑与魔法的世界吗!
或许吧!
这个世界……看起来还不错?至少开局不算差。
正如每一个穿越者一般,我内心深处对于未知的冒险,也潜藏着躁动不安的渴望。只是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
就在我3岁的时候,好奇心(或者说身为穿越者的自觉)驱使着我开始测试:我是否和那些小说里、动漫里的幸运儿一样,拥有什么“系统”或者“金手指”之类的外挂。比如,从高处跳下会不会触发“无敌”或者“轻功”?
在一个阳光明媚(作死)的下午,我瞅准机会,趁妮娅不注意,毅然决然地从家里的二楼窗户跳了下去!
结果……清脆的“咔嚓”声伴随着剧痛传来——我摔断腿了。
在床上躺了两个月,喝着忒亚调配的苦药,听着凯尔“男子汉要坚强”的唠叨之后,我就再也没去奢望过什么“系统”了……
emm……
至少安分了好长一段时间吧……
自那之后,什么冒险啊、成为英雄啊之类的念头,也被我强行按回了心底。
毕竟没有“系统”和“金手指”,这我还怎么去展开“伟大的冒险”?
怎么去打败魔王?
怎么去开后宫(不是)?
我索性开始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异世界田园生活,每天看看书,逗逗父母,也挺不错的。
冒险?
没有“系统”怎么去冒险?
被那些真正的强者当成路边小怪刷经验包吗?
以后当个悠闲的学者,研究研究这个世界的魔法或者历史,似乎也不错。
但凯尔可能不是这么认为的。他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每天都在我耳边吹嘘他当年的冒险故事。
什么“一拳打爆了地穴魔熊的脑袋”、“从龙爪下救出了美丽的公主(忒亚每次听到这里都会冷笑)”……有些事听起来就不靠谱,肯定是添油加醋了无数倍。
这老小子!
脸皮真厚!
不过,不得不承认,他讲故事的水平还行,绘声绘色。
有时候听着听着,我还真被他那夸张的描述激起了那么一丝丝冒险的欲望。
真该死!
或许很久很久以前被我埋葬在心底的那份对波澜壮阔的向往,就是在这里被他不经意间唤醒了一角。
不过有一件事始终像根小刺,扎在我的心头:我为什么会到这个世界来呢?那个白色的“神”到底想干什么?我作为一个没有系统、没有特殊能力的普通穿越者,在这个充满未知和可能性的世界里,我能干什么?能干成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