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孩子不简单!忒亚一直这么说着。
或许是因为我在两三个月时就对大人的话语表现出明显的反应,又或者是在不到一岁时,就能清晰地发出“妈妈”、“爸爸”这样的音节。
不久之后,凯尔也将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只不过他发现的“不简单”,大概体现在其他更让他头疼的方面。
也或许是因为在我出生那年,温暖如春、极少下雪的哈诺村,竟破天荒地飘起了细密的雪花。
这让忒亚一直坚信我身上带着某种特殊的气运或使命。
确实有特殊之处。
毕竟,这小小的身体里,住着一个来自异世界的灵魂。
但这场雪,会不会只是巧合呢?
我躺在摇篮里,挥舞着莲藕般白嫩的小胳膊,看着眼前这双婴儿特有的、肉乎乎的小手。
转生了吗?这个认知再次清晰地浮现。
环顾四周,家里虽然算不上金碧辉煌,但原木家具结实厚重,墙上挂着兽首装饰,壁炉里柴火噼啪作响,处处透着殷实和温暖。
我认识到,在这个世界,我似乎投胎成了一个小富二代!
莫非我梦寐以求的躺平咸鱼生活,就要在这异世界展开了?
忒亚总喜欢把我抱到那张宽大舒适的床上,用柔软的靠垫围住我,然后翻开厚厚的彩绘本教我认字。
阳光透过格子窗,在她金色的长发上跳跃。
忒亚的那两团柔软丰盈就贴在我的后背,传来令人安心的温暖和淡淡的奶香。每每想到这曾是我婴儿时期赖以生存的食物来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具身体残留的本能,每次哺乳的时候,看到忒亚掀起衣襟,我都会下意识地舔舔嘴唇,喉咙里发出小动物般的咕噜声。
哺乳的时候,忒亚会温柔地哼着不知名的摇篮曲,而我呢,则尴尬地、目不斜视地盯着天花板上木头的纹理,或者窗外飞过的小鸟。
老实说,虽然上辈子经常在幻想中驰骋,但真当这种“福利”场景发生在眼前,对象还是这一世的母亲时,我只感到一种混合着羞耻和伦理压力的尴尬。
婴儿的身体,成年人的思维,真是造孽啊!
哺乳完毕,忒亚便会把我交给一旁安静等候的妮娅。这时,我会立刻切换模式,瘪着小嘴,发出“呜呜”的假哭,小胳膊朝着忒亚离开的方向徒劳地伸着,演出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
毕竟,作为一个一两岁的小家伙,表现得太过冷静成熟,大概会引起不必要的关注吧。
忒亚回房之后。
一种规律而暧昧的震动,便会透过楼板隐隐传来,伴随着木质床架轻微的吱呀声。
之后的日子里,我努力地适应并控制着这副幼小的身躯,尝试着迈出人生的第一步。
有时重心不稳,我会像个笨拙的皮球,咕噜噜地从不算高的楼梯上滚下来。有时让凯尔撞见了,他会拍着大腿哈哈大笑,像看什么滑稽表演;若是让忒亚看见了,她会吓得脸色发白,惊呼着冲过来,一把将我抱起,紧张地检查有没有摔伤。
有时我不禁在想,如果我转生成女孩,待遇会不会和现在不太一样?
至少凯尔这家伙,大概不会总用那种“小子,你还嫩着呢”的眼神瞅着我,也不会在我摔跤时发出无情的嘲笑。
但实话说,对于拥有成年人协调能力的转生者来说,学会走路不算什么难事。
我大概花了几个月就能摇摇晃晃地走稳了。
这相较于其他跌跌撞撞一两年的普通孩子,绝对可以称得上是“神童”级别的奇迹了。
因此,这也成了凯尔在酒馆里和邻居们吹牛的重要资本,他总能把一件小事渲染得惊天地泣鬼神,不过在唾沫横飞的最后,他总会用力一拍桌子,得意洋洋地补充道:“真不愧是我凯尔·德斯的儿子啊!哈哈哈!”
至于认字,还是花了些时间的。
虽然在三岁左右就能说一口流利的通用语了吧,但和我想象中的学习效率相差甚远。
毕竟为了真正掌握这门异世界语言,我还是下了点功夫去模仿和学习发音、语法的,虽然没预想中那么困难。
在另一个世界,我的英语成绩常年徘徊在及格线边缘,所以我一直对学习外语抱有深深的恐惧。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学习这个世界的语言居然不算很难。
是因为婴儿大脑的可塑性像一张白纸吗?
还是因为这具身体本身就带着语言学习的天赋?
无论如何,应该感谢这个幼小的身躯,给了我一个相对轻松的开局。
在两岁时,我已经能捧着自己挑选的、图画精美的绘本独立阅读了(虽然大部分时间还是看图为主)。只不过,也是因为这个幼小的身躯,导致我每次想爬上书架拿更高处那些“看起来更有趣”的书时,总会因为胳膊太短够不着而失去平衡,上演一出“平地摔”的戏码。
唉!
可恶!
到此我就又对这个身躯生出了一丝厌烦。
但对于“看书”这件事本身,我认为是极好的。
这为我在这没有什么娱乐活动的世界,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最喜欢的地方是家里的阁楼。
那里堆放着一些旧家具、杂物,还有一个小书架。
阳光透过天窗斜斜地照进来,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
我喜欢在午后,找个舒服的角落,靠着软垫,翻看那些从楼下偷偷“顺”上来的“神奇”小说,沉浸在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里。
当听到有人上楼的脚步声——通常是凯尔沉重的靴子声或妮娅轻柔的布鞋声——我就会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警觉,迅速将那些封面香艳、内容劲爆的“神奇”小说藏进一个早就物色好的旧木箱暗格里。
看着书页里描绘的那些让人血脉偾张、面红耳赤的场景,我不由得心潮澎湃,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虽然以婴儿的脸做这个表情有点诡异)。
尽管如此,凭借着成年人的谨慎和小孩子的“无害”外表,我还一次都没有被抓包过。
凯尔大概也在纳闷,为什么自己当年冒险时珍藏的、偷偷买回来的那些“宝贝”小说,会一本接一本地不翼而飞。
上次他还煞有介事地在家里进行了一次地毯式搜查,最后气呼呼地断定是进了贼,对着空气骂骂咧咧了半天。
他做梦也想不到,“贼”就睡在他楼下,还是个路都走不稳的“小豆丁”,并且把赃物堂而皇之地藏在了阁楼的暗格里。
妮娅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我的日常起居。她的话很少,像一只安静的猫咪,大部分时间只是用那双温柔的、仿佛盛着湖水的眼睛默默地看着我,帮我穿衣、喂饭、收拾玩具。
她和我睡在忒亚他们主卧楼下的房间里。
每当夜深人静,楼上传来富有节奏的吱呀声和忒亚压低的、带着娇嗔的埋怨:“轻点……孩子还没睡熟呢……”时,我的小床边也会传来妮娅极力压抑的、细碎而急促的喘息声,以及她身上散发出的、带着淡淡皂角香气的温热气息。
偶尔,在昏暗的月光下,我也会忍不住偷偷地瞟一眼旁边小床上那朦胧起伏的曲线轮廓。
那时,我才真切地体会到书本上那句“少女怀春如梨花带雨”的具象化美感,以及……梨形身材的视觉冲击力。(罪过啊)
现在,我大部分闲暇时光都消磨在阁楼上。
那里很安静,只有风穿过缝隙的呜咽和老鼠偶尔跑过的窸窣声。空气中总弥漫着一股陈年木头混合着灰尘的、淡淡的霉味,但我却莫名地喜欢待在那里。
打开天窗,就能看到一方纯净的蓝天。
偶尔,当楼下传来床板更加激烈的吱呀声,混着忒亚那努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来的、带着哭腔的嗔怪时,我会默默地合上书页,静静地听着。
这就是异世界的生活吗?没有堆积如山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没有令人窒息的升学压力,只有父母精力旺盛的“日日笙歌”。
虽然与我最初想象中那种波澜壮阔的冒险有些差距,但这样平静、安稳、甚至带着点温馨“噪音”的日子,似乎……也还不错?
阁楼的老木板随着楼上某人的动作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我百无聊赖地仰躺着,数着天花板上斑驳的霉点,一个连着一个,像一幅抽象的地图。
突然间就理解了忒亚为什么总抱怨这老房子的隔音效果差得像层糊窗户的薄纸。
我最爱在傍晚时分呆在阁楼上。
那时,我会费力地推开那扇小小的天窗,让清凉的晚风吹进来,然后趴在窗沿,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
这里的夜空,群星璀璨得令人窒息,银河如同流淌的牛奶,横贯天际。
这和我记忆里那个被光污染笼罩、只能看到稀稀拉拉几颗星星的世界,截然不同。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喜欢看天空,在这个世界是,在那个世界也是。
看着深邃无垠的天空,什么都不去想,只是放空自己,让思绪随风飘散。
有时会看到几朵棉花糖似的白云慢悠悠地飘过,有时会看到排成“人”字形的鸟儿振翅飞向远方。
为什么呢?
看着天空总会让我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和放松。
也许是因为我骨子里向往着无拘无束的自由?我想像那些鸟儿一样,拥有一双翅膀,挣脱所有的束缚,无忧无虑地翱翔在广阔的天空中。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这种对天空的眷恋。
又是什么时候,远古的人类第一次怀着敬畏与好奇,抬头仰望那片神秘的星空?
后来我才知道,在婴幼儿出生后3到4个月,一个名为“颈曲”的生理弯曲便会悄然出现,让他们终于能够抬起小小的头颅,仰望头顶那片浩瀚的天空……这或许就是向往自由的起点?
一个普通的早晨,我一如既往地蜷缩在阁楼那个铺着旧毯子的角落,翻开了手边的小说——《转生!关于我转生成勇者西奥那些事!》。
这本书讲了一个废材青年意外穿越回过去,想找到传说中的勇者西奥抱大腿,结果兜兜转转发现“我特么就是西奥本人”的故事。
因为巧妙地完成了时间闭环,设定清奇,所以我挺喜欢这本书的……
突然,楼下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闹。是马车轮子碾压碎石路的声音,还有马匹响亮的喷鼻声。
“凯尔!好久没见了啊!”一个洪亮得如同铜钟、中气十足的男声穿透了楼板,清晰地传进了我的耳朵。
这声音太有辨识度了,简直跟我原来世界学校搞活动时那个字正腔圆的男主持人一模一样!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所有活动主持人的声音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真是刻板印象害死人啊。
好奇心驱使我放下书,像只小壁虎一样悄悄爬到阁楼边缘,探出半个脑袋向下张望。
那是一个异常高大的男人,身高目测超过两米,凯尔在他旁边就像个半大少年。他留着利落的灰色短发,根根直立,笑起来声如洪钟,震得屋檐下的麻雀都扑棱棱飞走了。
耳朵上似乎挂着一对造型古朴的骨制耳坠,随着他豪迈的笑声轻轻晃动。
他身上披着一件厚重的、毛色油亮的棕熊皮草,下身是耐磨的棕色皮裤,典型的异世界冒险者打扮。不过……
这里可是温暖的海边村庄啊!
穿这么厚的皮草,不会热吗?
我看着他敞开的领口里隐约可见的汗渍,默默吐槽。
仔细看过去,他身旁还站着两个人,只不过因为他那“鹤立鸡群”的身材和存在感太强,导致我一开始没注意到他们:一个身材高挑、戴着遮挡住下半张脸的紫色面纱、有着瀑布般紫色长发的女人,正安静地站在马车旁,微微仰头看着屋檐下筑巢的燕子,气质清冷神秘;另一个则是扎着短小辫子、留着及肩灰色长发的男人,看起来比较斯文,正微笑着和凯尔挥手致意。
不好!
那个扎小辫子的灰发男人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突然抬头向阁楼望来!
他甚至精准地捕捉到了我偷窥的目光,还冲我友好地、带着点玩味地笑了笑!
我吓得一缩脖子,心脏砰砰直跳,赶紧退回到阁楼的阴影里。
楼底下传来那个斯文男的声音,温润有礼,和那个洪钟嗓截然不同:“凯尔,你家小家伙还挺害羞啊!”
“哈哈,这小子!”凯尔的声音带着点自豪,“跟你当年刚入队时差不多嘛,腼腆得很!”
“是那样吗?”斯文男似乎有些惊讶。
“当然!”凯尔用力拍了拍斯文男的肩膀(我猜的,因为听到了拍击声),“我记得清楚着呢!”
斯文男笑了笑,没再反驳。
犹豫了片刻,好奇心最终战胜了羞耻心。
我整理了一下被弄皱的衣服,合上那本小说,深吸一口气,沿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走了下去。
“父亲大人……”我走到凯尔身边,尽量表现得乖巧,朝他点了点头。
“哟!下来了嘛!”凯尔的大手带着风落在我头顶,用力揉了揉,把我的头发弄得更乱了,“来来,认识一下!这是我儿子!艾迪!”他声音洪亮地宣布。
接着凯尔指了指那个铁塔般的壮汉,“他叫泊罗,是我以前冒险队的队长!力气大得像头牛!我们都管他叫‘大菠萝’……(以这个世界的语言发音,听起来类似这个意思)”
泊罗哈哈大笑,声洪亮如钟,然后弯下腰,像拎小鸡一样一把将我抱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我有点懵。
“好家伙!”泊罗把我举到眼前,像鉴定什么稀世珍宝一样细细端详着,他那双铜铃大的眼睛里闪着精光,“你小子真是有福气啊!取个这么漂亮的老婆,”他朝端着茶水走出来的忒亚努努嘴,然后又看向我,“还生了这么个机灵的儿子!”
凯尔得意地挺起胸膛,咧嘴一笑:“那是!”
泊罗把我放下,抱着胳膊,低头沉思起来。他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我一番,从头到脚,眼神锐利得像刀子,仿佛要把我看穿。
他就那么看着,看了半天,眉头微皱,什么话也没说。是的,气氛有点凝固,他就是在那里沉默地审视着。
直到那个扎着小辫子的费利克斯(后来知道的名字)开口解围。
费利克斯也走了过来,温和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结果都长这么大了嘛……时间过得真快啊……得有三岁多了吧?”
凯尔用力点头,脸上的笑容带着为人父的骄傲。
费利克斯那双灰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情感,像月光下被风卷起的尘埃,转瞬即逝。
“不过你还是老样子啊!像个操心的小老头一样絮絮叨叨的,”凯尔笑着捶了一下费利克斯的肩膀,试图打破刚才的微妙气氛,“记得你当年找我拜师学剑的时候就是这样,少年老成!怎么,现在未老先衰得更厉害了?”凯尔调侃道,“你们这次好像来晚了点啊,比信里说的迟了快两个月。”
泊罗接过忒亚递来的水杯,咕咚灌了一大口,抹了把嘴开口道:“是啊,其实我们应该几个月前就能到的。我们当时在艾泽达尔(矮人国)接了个探索古代矮人遗迹迷宫的任务,刚钻出来就收到了你的信。我们立马收拾东西就往利尼亚赶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皱了皱眉,显得有些烦躁,“一路上的关卡检查变得特别严,盘问来盘问去,耽误了不少时间……感觉气氛不太对劲。”
“这样吗?”凯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凝重。
忒亚从二楼款款走下,脸上带着女主人的温婉笑容:“诸位一路辛苦了,要不要留下来吃顿便饭呢?”
泊罗眼睛一亮,立刻响应:“好啊!哈哈!凯尔!咱们兄弟可是好久没一起痛快喝酒了!今晚不醉不归!”
费利克斯也在旁边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后他下意识地看向一旁沉默的阿莫罗。
“哎呦!差点又把咱们的阿莫罗给忘了!”泊罗一拍脑门,带着歉意看向那个戴面纱的紫发女子,“路上太匆忙,都没顾上问你,没事吧?阿莫罗。”
阿莫罗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表示无碍。
她脚步轻移,走到费利克斯身边,微微踮起脚尖,将鲜艳的桃红色嘴唇凑到费利克斯耳边。那饱满的唇瓣上下翕动,无声地传递着信息。
看到这亲昵而神秘的举动,我不禁又有点脸红心跳。(真该死啊)
费利克斯侧耳倾听片刻,抬起头对大家说道:“她说她也同意留下来吃饭。”
“行!就这么定了!”泊罗兴奋地高举拳头,像要擂响战鼓,“这下可以吃个痛快,喝个尽兴了!”凯尔和费利克斯也笑着,纷纷举起拳头,三只拳头在空中碰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响声。这是他们小队的某种仪式吗?
至于阿莫罗嘛。
依旧安静地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
“怎么了?”费利克斯看向阿莫罗,语气温和,“你也是我们不可或缺的一员啊,阿莫罗。”
阿莫罗面纱下的嘴唇似乎又颤动了一下,接着才缓缓地、有些迟疑地举起了自己纤细的拳头。
看着这略显古怪却又透着深厚羁绊的互动,我怀着满肚子好奇,转身又溜回了阁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