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其实你的姓氏是有意义的。”我靠在书堆旁。
“哦?什么意义啊?”她好奇地看向我,那双绿眼睛里充满了孩童般的天真。
“其实吧,”我犹豫了一下,那个念头不断地试图从我的喉咙里钻出来,带着点分享秘密的冲动,“我来自另一个世界。”
话一出口,我自己都觉得有点荒诞,零帧起手的自曝,这场景莫名让我想起了《进击的巨人》里莱纳那句著名的“其实我是铠之巨人”,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说你来自另一个世界?”希露睁大了眼睛,惊讶中带着浓浓的好奇,但看到我笑,小嘴立刻微微嘟起,带着点被戏弄的嗔怪,“看到你在笑,你不会在骗我吧!”
“没有没有,”我连忙摆手,努力憋住笑,“我只是,只是,嗯,突然想到了高兴的事。”总不能说想到莱纳自曝名场面了吧?
“这样啊……”她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但眼中的好奇之火燃烧得更旺了,“那,那里好玩吗?有趣吗?”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向往。
看着她亮晶晶的、充满期待的眼神,我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也有些不忍心打破她的幻想。“那里啊……其实并不怎么好玩,”我斟酌着词句,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也没什么特别的乐趣,至少……我不太喜欢那个世界。”那份压抑和迷茫,似乎又隐隐浮现。
希露脸上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失落,肩膀也微微塌了下去,“我还以为会有意思的说……”
“不过,”我不忍看她失望,赶紧补充道,“那个世界有一种叫‘手机’的小盒子,还有一种叫‘电脑’的东西……”
“手……机?电脑?”她重复着这两个陌生的词汇,眉头困惑地蹙起。
“嗯,”我比划着,“大概这么大,扁扁的,像块光滑的黑色石板或者可以翻开的书本。用它们,你可以看到很远很远地方发生的事情,可以和千里之外的人面对面说话,可以知道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正在发生的新鲜事,还能玩很多有趣的游戏,听各种各样的音乐……”
“什么呀!”希露的眼睛瞬间又亮了起来,像两颗被擦亮的绿宝石,“那听起来不是挺有趣的嘛!”她笑了起来,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歪着头看我,眼神里多了份小心翼翼的关切,“不过……那你那个世界的朋友,还有……你的父母,不会担心你吗?你突然不见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朋友?
父母?
那个世界里模糊的面孔和疏离的情感……我沉默了,喉咙有些发紧。希露敏锐地捕捉到我神色的变化,立刻意识到自己可能触碰了不该碰的地方,慌忙摆手:“啊!对不起!我……我不该问的……”
“没事。”我深吸一口气,扯出一个笑容,试图驱散那瞬间的压抑气氛。我转移了话题,指了指她,“不过话说回来,你的姓氏——‘荷希’(Hoshi),在我那个世界的一个国家使用的语言里,是‘星星’的意思哦。”
“真的吗!真的吗!”希露一下子坐直了身体,脸上绽放出惊喜的光彩,之前的阴霾一扫而空,“星星!是像天上那些一闪一闪的星星吗?”她兴奋地指着窗外隐约可见的星辰。
“对,就是那些。”看着她开心的样子,我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我们就这样聊开了,天南海北,仿佛相识多年的旧友。也许是在危难时刻救下她产生的特殊羁绊,也许是两个同样远离故土、带着秘密的灵魂在孤独中产生了共鸣,总之,我们聊得异常投机,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这让我不禁想起了那首诗——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那你呢?”聊到兴头上,我忍不住问出了那个藏在心底的问题,“为什么要去……嗯,去‘拿’那些东西?”我尽量用了委婉的词。
希露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明亮的绿眸蒙上了一层阴翳。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都是他们……”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压抑的委屈和愤怒,“村子里有些人……早上会跑到我们家门口,大喊大叫让我们滚出去,骂我们是怪物……还有人……拿,拿很脏的东西扔在我们房子的墙上,妈妈,妈妈他每天都要费尽心思去打扫……”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他们……他们还抢走了妈妈的月光石!那是……那是妈妈从家乡带出来的,唯一剩下的东西了……”大颗大颗的泪珠终于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砸在粗糙的地毯上,晕开深色的痕迹。“我……我就是想给他们点教训……也想帮妈妈拿回来……”
原来是这样吗,看起来不是她的问题。一股义愤涌上心头,混杂着对她遭遇的心疼。我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抱住了她微微颤抖的肩膀,笨拙地拍着她的背,像安慰一只受伤的小兽。“没事了,希露,没事了……”我的声音放得很轻,“这事你做得对!换做是我啊,我不仅偷,我还会……”我顿了顿,试图用夸张的语气驱散悲伤,“额,还会,还会把他们那些臭烘烘的店子都给砸了!”
话是这么说,但我心里清楚,以我那怂包性格,估计连当面反驳那些人的勇气都没有,更别说砸店了,顶多在心里骂骂咧咧。口嗨谁不会呢?
我们一直聊着,直到窗外的星光愈发璀璨,睡意如同温柔的潮水般悄然漫上。眼皮变得沉重,哈欠一个接一个,最终,抵挡不住困倦的我们,各自带着满心的思绪和刚刚建立的、奇妙的亲近感,沉入了梦乡。
“不错嘛,我很期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哦……”
那个诡异的声音再度地出现在了我的耳畔,但我没和他见面。
总的来说,算是睡得安稳。
(次日清晨,训练场)
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和草木的清香。
凯尔站在院子中央,活动着手腕脚踝,骨骼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他看着我,脸上带着一种“终于等到这一天”的郑重,宣布道:“好了,小子!基础的东西,我看你练得也差不多了(他咧嘴一笑),筋骨也算拉开了一点。从今天起,结束那些枯燥的跑步俯卧撑,开始正式的——招式练习!”
他走到我对面站定,随手从武器架上抽出一把训练用的木剑,在手里掂了掂,剑尖斜斜指向地面,整个人的气势瞬间变得沉凝如山。
“那么,”他嘴角勾起一抹带着战意的弧度,“开始训练!攻过来!让我看看你小子挨了这么久的揍,到底长进了多少能耐!”他扬了扬下巴,“记得,用尖的那头刺向敌人。”
“好了,好了!我又不是傻子!”我没好气地回嘴,这家伙总把我当三岁小孩!不过,一股久违的、混合着兴奋和挑战欲的热流瞬间冲散了清晨的凉意,也冲淡了连日来的阴霾。
心底那颗被“躺平”念头掩埋许久的、名为“冒险”的种子,似乎被凯尔这充满战意的眼神猛地浇灌,悄悄探出了倔强的嫩芽。年少的、渴望波澜壮阔的梦,仿佛又在灰烬中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火星。
给你点厉害尝尝!这是我心中目前唯一想做的。
我深吸一口气,学着凯尔平日的架势,将木剑带着剑鞘“唰”地一声反手背到身后,右脚猛地一蹬地面,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朝凯尔冲去。
气势汹汹!
凯尔竟真的纹丝不动,只是嘴角那抹笑意更深了,眼神里满是……戏谑?
这是瞧不起我吗?可恶!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眼看就要冲到凯尔面前,我右手发力,猛地向肩后抓去,准备来一个帅气的拔剑突刺!
然而——剑柄卡住了!
手臂别扭地扭曲着,无论我怎么用力,那把该死的木剑就像焊死在了背上的剑鞘中,死活拔不出来。
尴尬和挫败感瞬间让我僵在原地。
“哈哈哈!”凯尔爆发出一阵毫不留情的大笑,震得树上的鸟儿都扑棱棱飞走了。“剑士的第一课,”他一边笑一边伸出大手,轻而易举地把那把我死活拔不出来的木剑从我背后抽走,像拔掉一根碍事的稻草,“别学那些花里胡哨的小说!把剑背在背后,除非你的胳膊长得能绕脖子两圈,否则就是找死!还有——”他的笑容一收,眼神变得锐利,“别被敌人三言两语就轻易调动情绪,愤怒和急躁是毒药噢!要沉!着!冷!静!懂了吗,小菜鸟?”
说罢,他那只“罪恶”的大手再次伸过来,带着十足的力道,一把按在我的头顶,用力揉搓着,把我的头发揉成一团乱草。“臭小子,别以为看了几本冒险轻小说,就把自己当成天下无双的剑士了呀!路还长着呢!”
不过这家伙怎么这么喜欢揉我的头?
接下来的训练,凯尔收起了玩笑,变得异常严格。
他的木剑不再是逗弄,而是化身为最严厉的教鞭,每一次格挡、每一次引导、每一次刁钻的反击,都精准地打在我动作的破绽和力量的薄弱点上。
当凯尔的木剑带着破风声抽在我的肩胛骨上时,我清晰地听见了类似陶器被重物敲击后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喀啦”脆响。
剧痛瞬间炸开,半边身子都麻了。
“剑,不是你手里的一根烧火棍。”凯尔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他旋身,手中的木剑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精准地将一片飘落的银杏叶从中劈开,“它是你肢体的延伸,是你意志的锋芒。你得去感受它!感受它划开空气时传递到你掌心的震颤,”他停下动作,目光如电般射向我,“就像……感受情人睫毛扫过你掌心时那种细微的痒。”
这家伙的比喻……还是这么的,这么的奇妙。我龇牙咧嘴地甩着麻木刺痛、几乎抬不起来的右臂,汗水如同小溪般顺着额角淌下,滴落在粗糙的剑柄缠布上,迅速晕开一片深色的、湿漉漉的痕迹。
“突刺!专注!腰马合一!手腕发力!”凯尔的吼声如同战鼓,在小小的院子里回荡。
突刺!突刺!再突刺!
单调的动作被重复了无数次,肌肉在尖叫,手臂酸胀得仿佛灌了铅。汗水模糊了视线,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带着铁锈那样的腥甜。
在第七次突刺被凯尔轻描淡写地格挡开的瞬间,我突然看清了他那双深邃眼眸里映出的自己——头发被汗水浸透,凌乱地贴在额前,像只斗败的落水狗,狼狈不堪。但那双眼睛……那双灰色的眼睛里,此刻却燃烧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偏执的亮光,像淬了火的钢。
“再来。”我狠狠抹了一把糊住眼睛的汗水,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剑锋借着身体的旋转,猛地挑起地上散落的三片枯黄银杏叶,叶片打着旋儿飞向空中。
凯尔看到我这个略显笨拙却充满战意的小动作,嘴角难以抑制地抽搐了一下——那是他极力压抑着笑意和一丝……赞许?的标志。
“想法不错,但……”他话音未落,身影已动!
砰!
只听得一声闷响,比以往更快,更刁钻。我甚至没看清他手腕是如何翻转的,那沉重的木剑剑脊就再次带着风压,狠狠拍在了我的——额头上。
眼前瞬间天旋地转,无数金色的小星星在黑暗的背景板上欢快地跳跃,耳朵里嗡嗡作响,整个世界都在摇晃,跟一口气灌了三大杯矮人酿的烈酒的感觉一样。
“记住喽!小子。”凯尔那如同洪钟般的声音穿透了嗡嗡声,震得我脑仁疼,“在战斗中,最重要的就是你的脑袋。不仅要像保护眼珠子一样保护它,更要时刻用它!用它在电光火石间分析战况,预判对手。而不是像个莽夫一样只知道冲冲冲!听到了吗?小砸!”
他习惯性地又朝我的脑袋伸出手,大概是又想揉搓。我条件反射地、带着怨念猛地一偏头,躲开了他的“魔爪”。
“哟呵?还敢躲?”凯尔眉毛一挑,眼中闪过一丝“你小子翅膀硬了”的“危险”光芒。下一秒,他那只大手快如闪电,变揉为弹!
砰!
一个更加清脆响亮的“板栗”再次精准命中我的额头。速度快到我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嗷!”
我痛呼一声,眼前刚刚消散的金星瞬间又加倍涌了出来,视野一片模糊,感觉整个头盖骨都在嗡鸣。
脚下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踏马的!真躲了你又不乐意了!这老小子!绝对是故意的!我捂着迅速鼓起一个小包的额头,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悲愤地瞪着那个笑得一脸“慈祥”的老爹。
希露一直安静地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看着我们训练。此刻,看到我捂着额头、龇牙咧嘴的狼狈模样,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清脆的笑声像银铃般在晨光中荡漾开,绿色的眼眸弯成了月牙儿。
我也抹了抹脸上的汗,就这手上的泥,活像是一只小花猫,冲着她笑了笑。
我们的对练,就在我额头的剧痛和希露的笑声中,随着太阳慢悠悠地爬到山顶,终于宣告结束。汗水浸透了单衣,黏腻地贴在身上,肌肉酸痛得叫嚣抗议,但心底那簇名为“变强”的火苗,似乎被这疼痛和笑声浇灌得,反而更旺了一些。
一股年少时曾有过的激情似乎重新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