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城门前的人群如煮沸的水,轰然炸开。
“仙师!是寒玉山的仙师!”
“快看那位白衣仙子……她是不是在发光?”
“都是白色的衣服,你说的是谁啊?”
“就是那个!脸上带着面纱的那个!”
“别瞎指!活腻了吗?!”
与其他弟子的昂首挺胸,享受着百姓的吹捧不同。
沈清霜只觉得这些络绎不绝议论声,像是将她置身于苍蝇的老巢。
【大型追星现场吗……】
那混杂着狂热、敬畏、好奇、惊艳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的目光,如同实质的网,从四面八方缠绕过来。
让一向喜静的沈清霜,眉头少有皱了皱。
上辈子哪里经历过这种瞩目礼啊。
这也和几天前宗门中几十上百人不同啊,这次是几千上万人。
“肃静!”
一声蕴含了威严的低喝如平地惊雷,瞬间盖过了鼎沸的人声。
人群如被无形之手拨开,数十名身着铁灰色甲胄、手持长兵的甲士迅速列队冲出。
在仙门队伍与狂热人群之间筑起一道冰冷的金属人墙。
兵刃的寒光闪烁着,让喧嚣的现场为之一窒。
随后,一位身着华贵锦袍、头戴玉冠、年约四旬、的中年男子,在几位幕僚和官员的簇拥下,快步迎了上来。
他们的身后一队衣着光鲜、手持仪仗的迎宾队伍紧随。
他脸上堆满了热情洋溢、近乎谦卑的笑容,人未至,声先到。
“哎呀呀!寒玉山的诸位仙师大驾光临我白露城,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他快步走到赵逸长老面前,深深作揖,姿态放得极低。
“下官白露城城主白世安,有失远迎,万望恕罪!万望恕罪!”
“白城主客气了。”
赵逸长老微微颔首,脸上带着符合身份的平和笑容。
“十年一度,宗门惯例,叨扰贵地了。”
“岂敢岂敢!仙门莅临,是我白露城数十万百姓的福气!更是下官莫大的荣幸!”
白世安连声道,侧身让开道路,手臂一展,姿态恭敬无比。
“诸位仙师,请!下官已在府中略备薄酒,为诸位接风洗尘!城中道路已清,请随下官移步!”
白世安亲自在前引路,态度殷勤至极。
城主府的卫兵在前开道,将拥挤的人群牢牢挡在道路两侧。
寒玉山一行人,在白城主的陪同下,浩浩荡荡地向城内走去。
城内尽管有城主卫兵维持秩序,道路两侧依旧挤满了百姓。
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紧紧追随着队伍,尤其是中心那抹清冷的白色。
“那就是寒玉山的仙子……”
“城主大人亲自迎接!啧啧,不愧是顶级仙门!”
“蠢货!别说城主了,就算是咱们的皇帝都得亲自迎接!”
“你门看那位仙子,带着面纱都这么……唉,要是能看一眼真容……”
“嘘!想死吗?没看城主大人都毕恭毕敬!”
沈清霜目不斜视,步履平稳,端庄的仪态一看就出自大家闺秀,稳如老狗。
实则双手已袖中扭成麻花,在心里默念寒雪心经,没办法,柳如烟没有教她清心决。
只教了寒玉山之高心法“寒雪心经”还有和霜华剑配套的“霜华剑诀“。
就在队伍即将拐入通往城主府的主道时,她那双空无一物的眼眸,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
巷角深处,一处被高大建筑阴影覆盖的角落。
一个约莫十岁、穿着打满补丁灰布袄的小女孩,蹲在一个更小的、蜷缩在墙边的男孩面前,双手掰着一个沾满灰尘的馒头,递给男孩。
男孩瘦得脱形,咳嗽着努力吞咽下那得来不易的食物,脏兮兮的小脸上艰难地扯开一个笑容。
女孩的衣袖短了一截,露出的手腕细得如同枯枝,在初春的微寒中微微发抖。
心脏深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像是被细针轻轻刺了一下。
模糊的碎片闪过——是爷爷奶奶布满皱纹的手,递过来一颗用油纸小心包裹的水果糖,那黏腻的甜味,在被父亲赌光家产的童年里,是奢侈品。
沈清霜的目光在那对姐弟身上停留了不足半息,便已若无其事地移开,仿佛只是随意掠过街景。
冰绡覆面,无人能窥见她的表情,周身萦绕的气场依旧拒人千里。
就在她即将完全转过巷口的瞬间,无人注意的角落,她在宽大袖袍下指尖,极其轻微地、如同拂去尘埃般,向下弹了一下。
一缕精纯至极,泛着蓝白光芒的灵力,无声无息地贴着地面疾射而出,精准地掠过那对姐弟所在的角落。
那对姐弟忽然觉得一股寒意掠过,像是寒风吹过一般。
“奇怪,明明没有风呀”
“姐姐你看!这有两块银两!”
队伍前方,引路的白城主似乎正殷勤地向赵长老介绍着什么,并未察觉身后这微不可察的异动。
寒玉山的弟子们依然在享受着人们的羡慕、敬畏的目光,目不斜视向前走着。
就在沈清霜以为一切如旧的时候,前方的赵长老突然回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让沈清霜心头一紧,像上课传纸条时被老师抓住了一般。
【糟了,忘记赵长老是金丹……】
不过她面上依旧无波无澜,只是前世的下意识反应。
她没偷没抢,银两是师尊本就在储物袋中备有的,做的事也对得起自己的本心,并无不妥。
队伍在白城主的殷勤引领下,穿过喧嚣的主街,最终抵达了气派非凡的城主府。
府邸内亭台楼阁,雕梁画栋,虽不及寒玉山的仙家气象,却也尽显凡俗权势的富贵奢华。
宴席设在水榭之中,珍馐佳肴流水般呈上,丝竹管弦之声袅袅。
白世安作为东道主,热情洋溢,杯盏交错间,言语极尽恭维,目光却总是不经意地扫过端坐于赵长老一旁的沈清霜,带着探究与难以掩饰的惊艳。
酒过三巡,白世安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脸上堆起更深的笑容,轻轻击掌两下。
“赵长老,诸位仙师,此次仙门驾临,实乃白露城之幸,说来惭愧,下官膝下有一犬子,名少卿,自幼也仰慕仙道,奈何……”
他摇头叹息,一脸无奈。
“北境苦寒,灵气稀薄,加之名师难觅,蹉跎至今,十七有八,才勉强踏入练气之境,实在汗颜。”
随着他的话音,一位身着锦袍、面容尚算俊朗却带着几分浮夸之气的青年,从屏风后转出,对着主位方向恭敬行礼。
“小子白少卿,拜见赵长老,拜见诸位仙师。”
他声音洪亮,目光抬起时,却被一边的身影,如同被磁石吸引般,瞬间牢牢钉在了沈清霜身上。
白少卿自诩风流,阅女无数,白露城乃至周边几城的所谓绝色,在他眼中不过庸脂俗粉。
然而眼前这位白衣女子,虽覆着冰绡面纱,只露出一双清泠眼眸。
但那通身冰雪雕琢般的气质,端坐时的仪态,尤其是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混合成一种惊心动魄的魅力。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仿佛集天地间最纯净的冰雪灵气而生,绝非尘世所有。
一股强烈的、混合着惊艳与占有的贪婪欲望,像是毒蛇般咬住他的心脏。
他几乎能肯定,面纱之下,定是倾世之容!
白少卿心中大浪滔天,面上却极力维持着恭敬的笑容,只是那目光灼热得几乎要将沈清霜的面纱烧穿。
沈清霜自然感受到了那令人作呕的、充满占有欲的视线。
她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放在膝上的指尖轻凝,一股极为精纯的蓝白色灵力在之间环绕。
就在她准备教训一下这个令人作呕的白少卿时,忽然想起了赵长老那深深的一眼。
【如果赵长老告状师尊……】
环绕指尖的灵力逸散,就此作罢。
她不想面对柳如烟那深不可测的手段。
其实沈清霜想多了,赵逸长老亦将白少卿的神情尽收眼底。
如果不是在场并无其他宗门弟子,他也要动手教训一下这个白少卿。
只是他到底活了几百年了,心思和考量,要比沈清霜老道的多。
【算了,眼不见为净。】
沈清霜安慰着自己,心中默念的寒雪心经,但是节奏要比上次快了一些。
赵长老放下酒杯,捋了捋长须,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白城主爱子之心,老夫理解。不过,我寒玉山开山门收徒,自有规矩。骨龄十六以下,方是良材美玉,贵公子虚年已十八,确已过了最佳筑基之期。”
此话一出,白世安父子脸色同时微变。
“不过……”
赵逸话锋一转,声音平稳依旧。
“贵公子能在凡俗之地,无宗门指点,仅凭些许基础功法便自行引气入体,踏入练气一层,这份天资与毅力,倒也难得。”
白世安眼中重新燃起希望:“长老的意思是……”
“明日测试,照例进行。”赵逸淡淡道 。
“若公子资质尚可,亲和力达到中品,老夫可破例给他一个参与外门选拔的机会。能否最终留下,还需看其悟性与心性,以及选拔中的表现。寒玉山,不养庸才,亦不纳心术不正之辈。”
最后一句,他语气微沉,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白少卿。
白少卿被那目光一扫,心头一凛,连忙低下头。
“小子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长老期望!”
心中却对那“心术不正”的评语不以为然。
白世安则是大喜过望,连连拱手:“多谢长老!多谢长老开恩!少卿,还不快谢过长老!”
宴席期间白少卿想要接近沈清霜,奈何沈清霜坐落在赵老头旁边,自己没有理由前去。
沈清霜眼不见心不烦,直接无视了白少卿那令人作呕的目光。
安静的吃着菜肴,动作标准得如同尺子量过。
这更让白少卿坚定,面纱之下定是倾城容貌。
很快,宴席在一种表面和谐、实则各怀鬼胎中结束。
赵逸长老以旅途劳顿、明日还需主持测试为由,婉拒了白世安的不醉不归,提出先行休息。
白世安连忙起身:“是是是,仙师辛苦!下官这就安排!”
他招手唤来管家。
管家上前,对着赵逸长老恭敬的说道。
“仙长,请随小的前去安排房间。”
“有劳白城主费心。”赵逸长老对白世安微微点头。
“李牧,你率众弟子,随管家去安排住处。”
名为李牧的外门弟子上前一步,对管家拱手,声音不高不低,带着公事公办的客气。
“这位管家,有劳引路,安排我等住处。长老喜静,烦请僻静些。”
管家连声应诺:“仙师放心!定安排最好的院落!”
还未等二人动身,李牧的脑海里就响起了赵逸长老的声音。
‘李牧,沈师侄房间,安置在老夫所住院落,务必独门独户,远离主道。你亲自查验院落,布下简易警戒符。’
李牧不动声色,心领神会的向赵逸赵老施一弟子礼。
“长老,弟子去了。”
“嗯,去吧。”
李牧随即引着沈清霜及其他外门弟子,在管家带领下离开水榭。
随着时间的流逝,月亮悄悄的爬上了窗外。
城主府的书房内,烛火跳跃,映着一张因贪婪而兴奋的脸。
“父亲!您看到赵老头身边那个带面纱的没?绝对是极品!那身段,那气质,那双眼睛……隔着面纱都能勾魂!”
白少卿呼吸急促,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欲望。
而白世安则坐在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品着茶。
“为父自然看到了。”
白世安沉吟片刻,继续说道。
“为父更知道你想打什么鬼注意,收起你的心思,此女常在那赵长老身旁,其在寒玉山,怕不是普通外门弟子那么简单。”
“那又如何?!”
白少卿嗤之以鼻,脸上满是倨傲。
“父亲!您别忘了,我表姐白芷柔,可是拜在北岳剑宗门下的核心弟子!!北岳剑宗也是北境响当当的大宗门,深受她师尊器重!”
他刻意加重了“核心弟子”几个字,仿佛握着尚方宝剑。
砰!
“混账!你是想让我们白家死绝吗?!你可知寒玉山这几个字代表着什么?!”
白世安怒拍案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平时你再怎么胡闹,为父可以不管,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你给我安分点!”
“代表着什么?”白少卿梗着脖子,语气虽硬,但眼中终究掠过一丝被父亲从未有过的暴怒震慑的慌乱,“不就是一群躲在雪山里清修的修士吗?我表姐……”
“闭嘴!”白世安的声音陡然压低,他猛地站起身。
“你表姐?北岳剑宗?呵…在寒玉山面前,不过是大一点的蝼蚁罢了!”
白世安眼中精光一闪,显然儿子的话正中他下怀。
他捋着短须,缓缓道:“少卿所言,不无道理,你表姐在北岳剑宗也颇受重视。为一个外门女弟子大动干戈?寒玉山也要权衡利弊!”
他绕过书案,一步步逼近儿子,眼神锐利如刀
“那是真正的仙家禁地,是能一言定北境兴衰、翻掌灭国的存在!哪怕只是个捧剑的童子,也代表寒玉山的脸面!你动她?”
书房内死寂一片,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白少卿粗重的喘息。
父亲口中的景象太过骇人,远超他骄纵人生所能想象的极限。
“可…可那女子…”白少卿的喉咙干涩,声音发虚,似乎还想抓住那惊鸿一瞥的惊艳作为反驳的支点。
“收起你那点龌龊心思!”白世安厉声打断,语气不容置疑。
“否则不用等寒玉山动手,为父会亲手打断你的腿!”
白世安猛地一甩袖袍,背过身去。
“滚出去!这几日,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府里,你明日测试务必全力以赴!再让我听到你打那女子的主意,家法伺候!”
白少卿被父亲最后那冰冷的眼神和话语彻底慑住,再不敢多言半句。他低下头,眼中虽仍有不甘和怨毒在翻涌。
“是,孩儿告退。”
烛火跳跃的书房内,白世安依旧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