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老,此地便辛苦你了。”
孙长老收起李牧奉上的玉简和名册“后续行程与名录,老夫自会带回山门,待这些苗子抵达,再行选拔。”
“有劳孙长老了。”赵长老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客套。他身后,李牧领着几名练气弟子肃立,他们是留下协助赵逸处理杂务的。
飞舟发出低沉的嗡鸣,船身刻画的玄奥符文次第亮起,卷起一阵春风,化作天际一道流光,彻底消失不见。
“行了,”赵长老转过身,目光扫过留下的几人——沈清霜、秦越、周凌,还有李牧等几名外门弟子。
“先行回院吧。”
白露城的晨市正喧嚣。
街边蒸腾着刚出笼的包子热气,铁匠铺传来叮当锤响,布庄伙计在门口卖力吆喝。
周凌几步就凑到沈清霜身侧,指着路边一个捏糖人的小摊。
“沈师妹,你看那糖人!捏得多好!师妹喜欢什么?仙鹤?还是冰莲?”
“要不师兄给你买一个?这白露城的糖稀,听说掺了雪蜂蜜,清甜不腻!”
沈清霜脚步未停,冰绡下的面容看不清神色,只微微侧首,清冽的声音如同山泉滑过冰面:“多谢师兄,不必。”
疏离却并不失礼。
周凌毫不气馁,又指着旁边一家绸缎庄:“那料子颜色鲜亮,衬师妹的气……”
话未说完,秦越已不动声色地插了进来,隔在他与沈清霜之间。
“长老,昨夜之事,师尊虽已简述,但细节关乎后续探查,还请长老详述一番。那两个黑袍人所用的诡异力量,究竟是何形态?其一人遁逃的方向,可有蛛丝马迹?”
他问得条理分明,眼神专注,只是眼角的余光,偶尔会掠过前方那抹安静的白色。
赵长老边走边低声讲述,从后巷的遭遇战到那充满侵蚀性的灰黑气流,再到高个黑袍人决绝的自爆,最后是沈清霜救治女孩。
提及沈清霜灵力精纯时,他语焉不详地含糊带过,只道“沈师侄天赋异禀,寒力精纯,方能克制一二”。
周凌听得咋舌:“等等!筑基自爆?这怎么可能?”
“事实确如话所说”
“那可当真诡异!”
周凌看向沈清霜,担忧道:“那师妹救人时没伤着吧?”
“无碍。”沈清霜的回答依旧简短。
秦越眉头微皱:“如此说来,线索几乎全断。遁逃者不知所踪,力量源头不明,唯一的活口……”
他顿了顿,“便是那女孩,她既是目标,亦是亲历者,赵长老,当务之急,恐需等她苏醒,问明昨夜详细经过,方能制定下一步计划。”
他看向赵长老,眼神带着征询。
赵长老点头:“秦师侄所言甚是,那女孩心脉黑气虽被沈师侄压制并驱散,却一直昏睡,如今林薇在照看着。”
一行人穿过城主府侧门,回到那处清幽客院。
院中石桌旁,一个单薄的身影安静地坐着,映入众人眼帘。
是那个女孩。
林薇正蹲在她面前,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轻声细语地说着什么。
女孩没哭,也没闹,小小的身体坐得笔直,双脚悬在石凳边缘,够不着地。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目光直直地越过林薇,落在走进院门的众人。
“长老!师姐!她醒了!”林薇连忙起身,脸上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赵长老大步上前,在女孩对面的石凳坐下,尽量放缓了语气:“孩子,莫怕,老夫是寒玉山长老。”
“昨夜那两个歹人,已被老夫收拾了。你可知他们为何要抓你?他们对你说了什么?做了些什么?任何细节,都告诉老夫。”
女孩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赵长老,又缓缓扫过其身后的众人,最后落回赵逸脸上。
她的眼神里没有劫后余生的惊恐,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沉寂,和一丝深藏的警惕。
她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声音细细的,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
“昨晚,我准备睡觉的时候,他们不知道怎么就出现了。”
“他们?他们是谁?什么样的人?”
秦越上前一步,温声追问。
“黑…袍子,看不清脸。”女孩努力回忆着。
“手…像树枝,很冷,很臭…像…坏掉的鸡蛋。”
女孩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细瘦的脖颈,那里还残留着淡淡的青紫指痕。
“他们…还抓住我脖子,说给我仙缘”
“我就…咬了他。”她舔了舔嘴唇,仿佛那股混合着血腥和腐坏的恶心味道还在嘴中。
“仙缘?我怎么听不懂?”周凌挠了挠头。
“别打岔!小姑娘,你接着说。”
秦越剐了周凌一眼,示意小女孩继续说。
小女孩点了点头,继续道:
“他们还说…不用看那破石头…不要什么狗屁天赋。”
她用词直接,带着市井的味道,“说…那才是真正的力量…能让我…不再当野狗。”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很轻,却像尖刃刺破了沈清霜的心防。
那在书桌复习的少年,门外传来爸爸威胁爷爷奶奶给钱的声音,半夜躲在被窝独自流泪,”他“是不是也如小女孩口中所说的……
【野狗……】
沈清霜眼中闪过一丝悲凉,她静静的看着小女孩,仿佛在看曾经的自己。
“然后呢?”赵长老继续追问道,声音低沉。
“然后…我就被摔晕了…后来…我感觉很冷…又好像…没那么冷了…”她说着,目光飞快地偷偷瞄了一眼旁边静立如雪的沈清霜。
“好孩子!”赵长老忍不住赞了一句,“那黑气呢?就是他们放出的黑烟,有何感觉?”
女孩茫然地摇摇头:“…很冷…像…掉进冰窟窿…又像…有虫子往心里钻…”
周凌又抓了抓头发,有些烦躁:“就这些?这跟没说差不多啊!‘真正的力量’?这算什么线索?白露城这么大,上哪儿找这些耗子去?”
赵长老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石桌面。
沈清霜的目光则落在女孩枯瘦的手和脖颈的淤痕上,冰绡下的唇线似乎抿得更紧了些。
“不,其实线索已经有了。”
而一旁沉思的秦越忽然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关键就在她的话里,长老,那黑袍人,为何偏偏选中了她?目标明确,深夜出手,您回来时说过,此女灵根测试失败后,不像其他同龄一般哭闹?”
赵长老眼中精光一闪,瞬间明悟,他霍然起身,眼中疲惫一扫而空,代之以久经风浪者的锐利:“李牧、林薇!”
“弟子在!”两人立刻应声。
“你二人立刻持我令牌,去找城主府负责户籍与测灵登记的管事,调取此次所有测出无亲和力者的名册副本!尤其是那些当场未哭闹、表现异常沉默或倔强的孩童,单独列出!注明住址!”
“是!”
赵逸看向两位真传,脸色略显尴尬。
“周师侄,秦师侄,稍后名册取来,恐怕还需二位辛苦,带几名弟子分头走访核查,务必确认这些孩童昨夜至今的安危下落!若有异常,立即回报!”
“不是!我为什么……”
周凌本欲反驳这种‘跑腿’的差事,觉得有失真传身份,却被秦越瞥了一眼。
那眼神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周凌耸了耸肩,悻悻然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秦越摇了摇头,冲着赵长老作揖,无奈道:“长老见谅,师弟心直口快,并无他意。此事关乎无辜孩童性命与邪魔外道,弟子定当仔细查探,请长老放心。”
“师侄言重了……”
赵长老苦笑着回应到。
李牧和林薇的效率极高。
不过一个时辰(两个小时),便将一份墨迹还未完全干透的名册副本呈到了赵长老面前。
名册上罗列着此次测灵大会中,所有亲和力低下乃至无亲和力的孩童,足有上千人。
其中,被李牧二人整理出来的“表现异常沉默或倔强”者,也有二十余个,名字后面附带着由近到远的简陋住址。
“做的不错李牧!”
赵长老夸赞一声,李牧的做法显然深得其心。
赵长老接过名单,目光扫过,眉头紧锁。
“范围不小啊!李牧,林薇,你二人再抄写几份名单交由众人。”
话音刚落,只见李牧从怀中又掏出几张纸。
“长老,弟子已经抄写好了!”
此话一出,不光沈清霜和赵长老看向李牧,甚至一旁的秦越也深深的看着。
“好!很好!”
“秦师侄和周师侄,你们各带两名弟子,分头行动,按名单标注的优先顺序核查。务必确认这些孩童昨夜至今的安危下落!若遇异常,以宗门传讯符即刻回报,切不可轻举妄动!”
“弟子领命!”秦越抱拳应道,他接过半份名单,迅速点了一名弟子,转身便走,行动干脆利落。
周凌撇撇嘴,显然对这种“跑腿”任务仍有微词,但在秦越目光无声的催促下,还是接过了名单,嘟囔着:“知道了知道了,保证把那些小萝卜头都找出来问个遍。”
他随意点了林薇和另一名弟子,也匆匆离去。
院中只剩下赵长老、沈清霜、李牧和依旧安静坐着的女孩。
沈清霜的目光再次落回女孩身上。那句轻飘飘的“野狗”依然在耳边回荡。
她走到石桌旁,在女孩对面坐下,并未靠得太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女孩感受到目光,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一丝警惕,却又不像最初那般麻木。
她看着沈清霜面纱下模糊的轮廓,又飞快地低下头,小手无意识地绞着破旧的衣角。
“你叫什么名字?”沈清霜的声音放得很轻,少了几分平时的清冷。
女孩沉默了一下,细声细气地回答:“……我叫应箐,姐姐,你好漂亮……”
“应箐……”沈清霜重复了一遍小女孩的名字。
“姐姐带着面纱呢,应箐怎知姐姐长相?”
应箐点了点头,又飞快地摇头。
“我不知道,但就是感觉姐姐一定很漂亮!”
面对小女孩的夸赞,沈清霜只轻轻一笑。
“昨晚害怕吗?”
应箐身体微微一颤。
“害怕……但是阿娘跟我说过,要把害怕藏起来,不要让那些欺负你的人看出来你在害怕!”
“那你阿娘呢?”
“被阿爹……卖掉了……”
“岂有此理!天底下怎会有如此丈夫!?”
问及到此,李牧那忿忿不平的声音传来,沈清霜的眼睛也罕见的闪过一丝愧疚。
她决定换个方向问。
“那你怎么不回家?夜深了为何选择睡在巷子里?”
应箐低着头,绞着破旧的衣角的小手愈发慌乱。
“我……阿爹经常打我,我受不了,就逃出来找阿娘,可是不知道去哪找,然后……一直流浪到这城里。”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这话让本就忿忿的李牧更加气愤,恨不得立刻就要那出生父亲暴打一顿。
沈清霜也略为尴尬的转移视线,她不敢再问了,再这么补刀下去,师尊未行的那一巴掌,自己就可以代师行之了。
然而,赵长老的声音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
“不对!!这不对!”
沈清霜转头看向一惊一乍的赵长老,疑惑开口:“怎么了长老?”
“你想啊沈师侄,如应箐所言无虚,那……那两个黑袍人如何得知应箐所在?!”
沈清霜心头一凛。
【对啊!应箐是流浪儿,那黑衣人如何得知其所在?除非……】
念头至此,赵长老的话语紧接而至。
“除非……城中有内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