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五日
十二月的第三个星期三。十九岁的我,人生中第二次站在这个大桥上。
阴暗的天空不知不觉被浓云笼罩,细雪洋洋洒洒地飘落,落在大桥的栏杆处,又轻飘飘地滑下去。
从栏杆望向正下方,阴暗得看不见地面。漆黑一片,若是听不见流水声,甚至不知道有河水在流动,感觉深不见底。
人行道上树枝叶婆娑。面对海湾建造的高级宾馆四周,绿得呛人的热带植物铺天盖地。栈桥系着大大小小的观光船。开往宾馆的出租车沿着海滨草坪的一侧快速行进。许多人在暮色中悠然漫步。
“话说,今天是圣诞节呢。”
旁边并没有人,而我也只是盯着河面。
不知何时起,已然习惯了一个人自言自语。
我好似回忆起老师曾经讲过的话,痛苦的人总会找到自己的归宿,无论是悲剧还是幸福,都无时无刻发生在每个人身上。所以终焉的幸福是由悲剧交织铺垫而到达的,在悲苦生命的间隙里,早就充斥着容易被人忽略的幸福。
可不管怎么做都没法找到,找到那份独属于自己的幸福。
“似乎从国中开始就是独自一人了吧”
我总是随波漂流,在现状中挣扎,只求自己不被溺毙。
可现实总是与心中所想相反。
无论如何,就像是层层堆叠的多米诺骨牌一旦稍微倾斜,便会瞬间倒塌般,一个又一个累积起来的要因,让我失去平衡了吧。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呢。”
呢喃伴随着白色的哈气,消散在冰冷彻骨的空气中。
“高山廉玉先生,可以和我做个交易吗?”
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名男子,这人影头戴黑色帽子,鬓角暗金,鼻梁高挺,厚重的嘴唇紧抿着,轮廓线条刚硬,下巴微微抬起,有种傲慢的感觉。
我转过头看向他,在脑中与过去遇见过的人对比,却找不到相符的人。
“不好意思,我不买保险,对于车子房子也没有兴趣,而且我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穷鬼。”
“不不不,先生你误会了,我并不做这些低级的买卖。而是……”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像是要吊我胃口一样。随后缓缓说出两个字:
“人生。”
我看起来像是精神错乱的人吗?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从哪里知道我的名字,
不过可真会挑时间呐。
我的呢喃伴随着白色的哈气,消散在冰冷彻骨的空气中。
“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里知道我的名字的,但我可没有义务陪你玩闹,识趣的话还是请自己走开吧。”
我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奇怪的家伙。
“啊啦,好不容易有个客户能满足要求,没想到这么绝情,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也得证明一下自己并不是所谓的骗子哟。”
看着冷淡的我,眼前的男子露出了格外诡异的笑。
“不止是名字,高山先生,我知道你的全部哦~”
下一刻他开始诉说起一个人的人生经历。
我立刻就意会到那是谁的成长经历。
因为故事主角无庸置疑就是我自己。
我看着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男子,心里没由来的冒起了一股无名火。
“所以呢,就算我的人生已经糟糕到极点了,但那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该不会觉得擅自窥探别人的生活很好玩吗?!”
男子听到后明显愣了一下随后又微笑道:
“你真是特别呢,即使是在我遇到的客户里你都是最为特别的那位。一般来说正常人遇到这样的情况都会慌张失措的吧,不过比起这种小事还是来讲讲“人生”到底是什么吧。”
他并不在意我,而是自顾自地说起话来。
“你知道吗?人生是有不确定性的,也就是所谓的可能性。所以人生才无法预估价值,毕竟你也无法知晓眼前的一个穷鬼未来会不会成为首富。但如果说我能看到一个人的未来呢。”
“未来并不是固定的,它是极速变化,有着不同分支的,但无论如何其主干是不会变化的。而我也并不能看到所有的未来,不过大多数人的未来都是那条最为粗壮的细线,而我恰好能够看清那条最粗的细线。”
“而抛弃原有的未来,回到过去改变既定的轨迹。也就是所谓的时光回溯,但在那个时候就连我也看不清你的未来,相对应的你拥有无数的可能。”
“交易中最为重要的就是等价,所以评估就显得格外重要了。你对他人造成的影响,以及死亡前度过的时间这是其主要标准,当然还有其他评定的因素,不过比起两者来就显得无关紧要了。”
“那些未来一片光明的人来说或许无足轻重,可要是对于那些想继续生活下去的人来说这可是弥足珍贵的。”
男子停止了他的喋喋不休,转而自信地看向我。
“说完了?”
“既然你能看到未来,那不妨猜猜我会不会从这里跳下去。”
男子眼神一开始有些惊诧,随后又像是看到了某种好玩的东西似的露出笑容。
“我猜你跳不下去的。”
“哦~是吗?那可就要让你失望了。”
我把一条腿别过栏杆的边沿去,一股透彻的冰凉从我那单薄的裤腿上直直地传递给大脑。注视着眼前散发着一股幽深感的静谧河流,可内心却是无比平静,可能我早就想要结束这一切了吧。
再怎么想也于事无补,一切已经结束了。这个属于我的故事已经落下了帷幕。
唯一遗憾的事,就是没能在最后见她一面吧。
将心中的杂念全部抛出后,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彻底结束这糟糕的人生。
忽然这时有人用力拉我的手臂,身子顶不住重心地突然往后倒。
重重地跌落在地上,身上却没有传来什么疼痛感。
这反常的情况,让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短暂惊愕后,本能驱使我向后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和服女子,和服是鲜艳的绯红色,绣着精致的白色樱花图案,长长的腰带在身后打成繁复的结。
可能是因为摔倒的缘故,她那精致的发髻散开,几缕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上,和服的裙摆也被扯得歪歪斜斜,露出了白皙的脚踝。
我有些不知所措,向四周看去,那个奇怪的男子已经不见了。空荡荡的桥上只剩我和这个和服女子。
我心下有些奇怪,但还是决定先把人扶起来。
我伸出手将女子拉了起来。随后她伸开双手,掌心向上,同时向前移动并轻轻对着我点头。
这时我才有机会仔细打量眼前这位女子。
闪烁着点点星芒的黑眸、笔挺的鼻梁,白皙的皮肤,还有仿佛要融入夜色中的漆黑长发,总而言之是个十足的美人。不过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呢?
正在思索的我完全没有察觉到眼前的女子正在费力地手舞足蹈。
突然,一张秀丽的脸占据了我的视野同时也打断了我的思路,把我的心重新拉回到现实。
“呃啊!”
我被吓了一大跳,踉踉跄跄地向后踱了两步。可眼前的女子并没有想放过我的意思。她探着头,身体前倾,那俏丽的脸蛋几乎是要贴在我的脸上。
太近了!我别过头去,但女子也不甘示弱,随着我头部的转动而转动着身子。
没办法我只好抬起头,并在不摔倒的情况下尽可能地向后仰着身体。
“那个……怎么了吗?”
我一边观察着她的脸一边颤颤巍巍地开口。
她紧撅着嘴,眉头紧蹙,一脸认真地看着我,正当我背后快要冒冷汗,坚持不住的时候她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把手紧握成拳,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我,然后又张开嘴巴指了指自己,随后两根手指在胸前打转。
奇怪的是,她的嘴巴一张一合但并没有发出声音。
对啊,她嘴巴张开了,为什么不讲话呢?想到这,我的脑袋如受重击,恍然间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不能说话?”
女子点了点头。
真不敢相信,这么一个从外表上来看几乎完美的人竟然是个残障人士,真是应了那句话,上帝在给你开一道门的时候同时也为你关上了一扇窗。
挥开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我重新审视着眼前人。
“那个,你刚才有看到一个穿黑色大衣的人吗?就在我旁边。”
女子有些困惑地看着我,随后摇摇头。
难不成是我最近压力大出现幻觉了?可刚才发生的对话却仍历历在目,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心里不禁升起了些许烦闷。
女子拉了拉我的衣袖,接着用她那闪闪发光的眼神期待地看着我,那眼神就好像正要接受表扬的小学生一样。
我有头疼,毕竟我现在仍搞不清状况,不过至少也先道个谢吧……即使我并不希望她救我。
但如果亲眼看到一个人在自己面前自杀的话肯定会留下阴影吧,既然决定自杀了就不要给其他人带来困扰,这么想的我旋即开口道:
“那个……刚才谢谢你了。”
说完,她就开心的手舞足蹈起来,不用多说我也知道,那应该是表示“不客气”“是我应该做的”的意思。
“那我就先走了,你也快回家吧,不然着凉就不好了。”
没有丝毫留恋的,我转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抬起因寒冷冻得有些僵的手臂,我将自己的心封闭起来。
不能和他人产生联系,因为自己只能带来痛苦,如果结局注定悲伤,那就在还未开始时就离开,深刻意识到这点的我,早已不抱任何期望了。
用力地裹了裹身子,我紧缩着,像是要把整个人埋进衣服里。今年的冬天似乎比以往任何一个冬天都要冷啊,没由头的我这么想到。
迈着步子,空旷的大桥响着“哒哒”声以及“嗒嗒”声。等会?嗒嗒声,我回头看去,果然那个和服女子紧跟在我身后。
纷飞的雪花洒落在她的头发和和服上,身体因为寒冷而止不住地抖动着,小脸冻得惨白,而那柔软的玉足则冻得通红。
一和我对上眼,她立马装作很精神的样子然后露出了一个憨厚的笑容。
“真奇怪。难不成赖上我了?”
我转过头去,低声呢喃。
我不由得加快了速度,可身后的嗒嗒声别说减小了,反而离我更近了,
我再次回头竟发现她已经在我不足几步的身后了,一看见我回头,她反而不好意思地这望望那瞧瞧,一会看自己冻得红通的脚趾,一会又捻了捻自己那湿漉漉的秀发,最后再不时瞄上我几眼。
我有些于心不忍,不管怎样,从某方面来讲她确实救了我,我没法对此放任不管。
我径直走向她,来到了她的面前。她嘟着嘴,偷偷地瞄着我。
我叹了口气,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在了她的身上。
“别感冒了。”
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我继续往前走。
她愣了一下,然后快速地走到我的身边,轻轻地碰了碰我的侧腹。我扭过头看向她,她正一脸开心地看着我,用手指了指我和她自己,然后双手作出拳头状合在胸前。
雪花在她身边轻盈地梦幻飞舞,将我和她的视线紧密联系起来。
我有些看得呆了,只此一瞬,我的心便被她给俘获了。
我有些难为情地偏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