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比我想象的要大，也比我想象的要空旷。在北京拥有一栋四合院这本身就是一种奢侈，特别是在二环以里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当时打车过来的时候司机走的是长安街，刚好路过全中国最出名的建筑，我估摸着这栋宅子离那边直线距离不到两公里，这地界开老先生早上遛个弯就能顺便看升旗仪式了。
院子四周用高高的灰色砖墙围着，地上铺的不是草皮，而是精心砌合的青色石砖。院子中间摆放着一台石桌，几个石凳。墙边的则放着木人桩和兵器架，架子上那些亮闪闪的刀剑看起来好似电影道具，但是我毫不怀疑在萧岚手中它们会变成杀人的利器。说到萧岚，此刻她正靠在木人桩上等着我们。
她换了一身衣服，不再是那身看起来像是从某个民国女刺客衣柜里扒出来的对襟衫，而是一套更现代、更实用的黑色运动服。那料子看起来很贵，贴合着她的身体，勾勒出一种充满了力量、不带丝毫赘肉的线条。她站在院子中央，双臂交叉在胸前，表情和这院子里的石头一样，毫无温度。
“迟到了三十秒。”她开口说道，声音不大，但是着实令人胆寒。“本来是要罚你们蹲马步的，但是看在你们是客人的份上，这次就算了。”
“从你开始。”她看向云螭，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娇弱的少女，而像是在评估一件新到手的、功能未知的武器。“开老先生说你是给赋者。展示一下。”
云螭下意识地向我身后缩了缩。这反应很正常，换了谁面对这么一个散发着杀气的教练都会紧张。
“给...给什么？”我看出云螭的紧张，赶紧替她吸引火力。
萧岚叹了口气：“所以你们两个雏儿是什么也不懂是吧？给赋者，说的就是她这种后天才获得能力的人；像你这种天生就有能力的叫觉醒者。当然，这是按照十九局的异常人型分类定义来的，实际上还有很多特殊的子集分类，像是心兽使之类的...扯远了，小姑娘，快点吧，别让我等。”
事实上我也不是天生就有能力的，但是现在并非是纠正她的好时机。我拍了拍云螭的肩膀，用自认为最和蔼可亲的语气说：“没事的，就当是在实验室，林博士不也经常测试你的能力吗？把你会的给她看看就行。”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以前博士都让我做很明确的事的...”云螭小声说。
萧岚显然是个没什么耐心哄孩子的人。她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然后它丢到了云螭脚下。“用这块石头砸我。对准点。”
这测试感觉很简单粗暴，但是一想到云螭那大力到可以轻易抬起老邪的“翼”，我就觉得接下来发生的事可能会很有趣。于是我退到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云螭闭上眼睛，我能感觉到她周围的空气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像夏日午后柏油马路上升腾起的热浪。那块石头微微震动了一下，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给抓了起来，飘在半空中。
“精准度还行，”萧岚的声音冷得像冰，“现在，用你的全力，让石头砸过来。”
云螭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然后只听“嗖”地一声，石头带着破空之声，笔直地飞向了萧岚。就在眼看石头要把萧岚那张精致的脸给砸个稀烂的时候，突然之间好像撞到了一根看不见的线，然后石头被整齐的切开，分成两部分，擦着萧岚的身体两侧继续飞行。只听“砰”“砰”两声，石头砸进了萧岚身后的墙体。
云螭睁开眼，大口地喘着气，脸色有些苍白。
“嗯，”萧岚点点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力量还行。目前感觉像是‘水行’的一种变体，但更原始，更混乱。”
“等等等等，先不说云螭。你刚刚那是什么？飞刃？纳米线？”我迫不及待地连珠炮似的发问，毕竟这可是我第一次遇到云螭和我之外的能力者，这一手可把我给镇住了。
“没人教过你直接问别人的能力有多不礼貌吗？”萧岚瞪了我一眼，接着说：“不过，既然你们是开先生的客人，告诉你们也无妨。我不知道你说的飞刃纳米线是什么东西，我的能力叫‘界弦’。可以生成极细的线，切开一切物体，你们就这么理解就好了。”萧岚的脸上在谈及自己的能力时总算是露出了一丝得意的表情，但是在看到我脸上古怪的表情之后她有些疑惑：“怎么？你以前见过？”
“多弗朗明哥是吧？你这能力尾田会找你要版权费的你知道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从刚才起就说些听不懂的话！你...你是在嘲笑我吗？”萧岚竟有些恼了。
“不是，《三体》啊！《三体》看没看过？那《海贼王》呢？《海贼王》你总归看过吧？”我有些难以置信，这妮子过的是什么业余生活，怎么连这么出名的作品都没看过！
看着萧岚疑惑不解的表情，再想到和她解释这些有多麻烦，我也释然了。“罢了罢了，当我没说，你继续吧。”我摆摆手，示意不用管我。
“神经病...”萧岚嘀咕了一句，继续对着云螭说：“林博士的信上说你的能力还处于萌芽状态，是叫‘翼’是吧？具体的信息可能要等开先生和十九局的人谈完之后才能知道了。我个人的直觉觉得...你的能力可能本质上和它表现出来的性质并不一样。还有其他的吗？”
“我...我还能感觉到其他人的状态...”云螭怯生生的举手，好像一个在课堂上发言的小学生一样。
“哦？具体说说？”萧岚挑眉问到。
“就是，嗯，我能听到其他人的心跳快慢，还有血液流动的声音之类的...”云螭声音越说越小，好像这种能力说出来只会耽误大家时间一样。
“‘木行’嘛...”萧岚低头沉思了一会：“来，你感知一下我的状态。”
只见萧岚扎下马步，双臂交叉在身前，双目紧闭，似乎进入一种冥想的状态之中。
云螭瞪着大眼睛，盯着一动不动的萧岚许久，然后她拉了拉我的衣角，小声说，“哥哥，这位姐姐……她是不是不舒服？”
我愣了一下。“不舒服？没有吧，我看她精神好得很，一拳能打死一头牛的那种。”
“不是的，”云螭歪着头，那双美丽的异色瞳里充满了纯粹的困惑，她看着萧岚，目光落在了对方的胸口上，“姐姐的那里…”她抬起小手指了指自己的胸膛，“感觉很紧。她的心跳有点奇怪，血液…流得不那么顺畅，好像被什么东西用力地压制住了。”
空气，在一瞬间凝固了。萧岚猛地睁眼，恶狠狠地盯着云螭，好像一只看到猎物的老鹰。她原本交叉在胸前的双臂，下意识地放了下来。
我还没来得及阻止，云螭那该死的天真和善良就再次占了上风。她往前凑了凑，仰着小脸，用一种极其真诚的、关心病人的语气继续说道：“真的，就像我之前在箱子里被绳子绑住的感觉一样。虽然没有那么痛，但是一直这样的话，对身体很不好的。爸爸说过，血液循环对我们很重要。”
就在我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的时候。萧岚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平日里那种冷白色的色调，迅速染上了一层惊人的绯红。那红色从她的脖颈开始蔓延，一路烧到耳根，最后连她那英俊的脸庞都无法幸免。她那双总是像鹰一样锐利的眼睛，此刻写满了惊慌、羞耻，以及……滔天的怒火。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看到这一幕的我赶紧把云螭拉倒身后：“不要乱说，这位姐姐健康的很！你再说的话她快要弄死我们俩了。”
“哥哥，不是她让我...”
“好了好了好了好了，乖，先不要说了。”我赶紧打断云螭的继续发言，我是真怕下一刻萧岚就把我们灭口。
“你……”萧岚的嘴唇颤抖着，她似乎想说什么，但羞耻和愤怒像两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那身强大的、足以应对任何突发状况的气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荡然无存。她不再是那个冷静、致命的保镖，而只是一个秘密被当众戳穿的、窘迫的年轻女人。
“那位姐姐的脸好红啊，”云螭还在火上浇油，她回头看着我，一脸天真地问，“哥哥，她是不是发烧了？我们是不是该送她去看医生？”
我发誓，那一刻，我真的动了“能不能反向利用我的能力把云螭送走”的念头。
“闭嘴！”
萧岚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那声音尖锐得像指甲划过黑板，充满了爆炸性的怒意。她狠狠地瞪了云螭一眼，然后又用一种想把我生吞活剥的眼神剜了我一眼，仿佛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换你来！给我看看你的！”她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
我本来想继续皮几句，像是“我的？我的什么？”这种性骚扰黄段子，但是看到那双杀意十足的眼睛我硬生生把嘴边的骚话给咽了回去，只能嗫嚅到：“好的。”
“我的能力是‘能得到没人要的东西’。”这能力说出来我自己都不好意思。
“什么？”
我重复了一遍，确保每个字都清晰地送进了萧岚的耳朵里。 “我的能力是…能得到没人要的东西。”
空气再次凝固了。但这次，凝固的方式不太一样。 萧岚那张像是用石头雕刻出来的英俊脸庞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堪称复杂的表情。那是一种混合了“我听到了什么”的茫然，“你在耍我吗”的怀疑，以及“这笑话也太冷了”的无语。她那双总是像刀锋一样锐利的眼睛，此刻因为极度的困惑而微微睁大，让她看起来……少了几分杀气，多了几分人气。
她沉默了足足有十秒钟。在这十秒里，我甚至能听到院子里那只正在打盹的猫发出的轻微鼾声。
然后，我看到了。 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变化。她那总是紧绷着的、线条完美的嘴角，轻轻地、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那就像是坚固大坝上出现的第一道裂缝。 紧接着，她发出了一个像是被呛到的、短促的“噗”的一声。她迅速地用手捂住了嘴，但为时已晚。某种压抑已久的情绪，如同挣脱了牢笼的野兽，从她身体里爆发了出来。
“哈……哈哈……”
那笑声一开始还很克制，像是强行压在喉咙里的闷雷。但很快，这道防线就彻底崩溃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萧岚笑了起来。 那不是微笑，不是轻笑，而是一种毫无形象、惊天动地、足以让院墙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的狂笑。
她笑得前仰后合，整个人都弯下了腰，一只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无力地撑着旁边的木人桩，仿佛不这样就会直接笑瘫在地上。
她那张总是冷若冰霜的脸上，此刻绽放出了我从未想象过的、灿烂夺目的光彩。 那双总是带着审视和警惕的眼睛，此刻弯成了好看的月牙，眼角甚至沁出了晶莹的泪珠。阳光洒在她微微颤抖的睫毛上，折射出细碎的虹光。那利落的短发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跳跃，几缕发丝贴在她因为大笑而泛起红晕的脸颊上，让她那份逼人的英气，瞬间融化成了一种惊心动魄的、属于少女的明艳与生动。
我必须承认，我看得有点呆了。我见过她冷漠的样子，见过她愤怒的样子，也见过她羞窘的样子，但我从未想过，她笑起来会是这般模样。如果说平时的她是插在鞘里的绝世名刀，锋利、危险、拒人于千里之外，那么此刻的她，就像是雨后初晴时，被阳光照亮的、挂着露珠的彩虹。
妈的，文真则，你又在用这些烂俗的比喻了。
“得……得到……没人要的东西……哈哈哈哈……你……你是要去垃圾站上班吗？哈哈……不行了……肚子好痛……”她断断续续地说着，笑得话都说不完整，整个人靠在木人桩上，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哥哥，”云螭在我身后，用一种担忧的语气小声问，“这位姐姐……她的病是不是更严重了？”
我能说什么呢？我只能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感觉自己的脸颊也在发烫。被一个美女嘲笑，这本该是件很丢脸的事。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这副毫无防备、开怀大笑的样子，我心里的那点不爽，很快就被一种奇特的、类似于“成就感”的情绪所取代了。
能让这座冰山笑成这样，我文真则也算是独一份了吧？
“咳……咳咳……” 笑了足足有三分钟，萧岚才终于勉强止住了笑声。她直起身，深呼吸了好几次，试图让自己恢复平时的冷静，但那依旧泛红的眼角和不时抽动一下的嘴角，彻底出卖了她。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花，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平时一样有威慑力。 “好了，不笑了。”她说，但那语气怎么听都像是在哄骗幼儿园的小朋友。
“你…你这个能力还真是……独特。”
“所以，还要测试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她立刻恢复了教官的姿态，虽然那张还带着红晕的脸让这份姿态的说服力大打折扣。
“别以为你的能力听起来像个笑话，就可以蒙混过关。证明给我看。就在这里，现在，让我看看你这个‘捡破烂’的能力，到底是什么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