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大雨倾盆,如同天漏了一般,将整个世界都洗刷得模糊不清。我们从漫展归来,就短短下车的两步路,就将萧岚的短发淋得湿漉漉地贴在额角,那份平日里的凌厉也染上了几分狼狈。云螭倒是毫不在意,怀里抱着新得的机器猫抱枕,一路哼着走调的儿歌,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澈。我心里盘算着这雨势,估计得一直下到明天,正好可以早早休息,免得萧岚再拉着我们去后院进行那所谓的“特训”。于是简单道别之后,我和云螭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准备吃晚饭。萧岚则转身走向主院,想必是去向开昌年汇报此行遭遇的一切。
院落深沉,灯笼在狂风中摇曳,光影幢幢。雨水砸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密集的声响,仿佛无数细碎的鼓点。
我们的房间内外嵌套,弥漫着一股混杂着潮湿与木质的独特气息。我将云螭的机器猫抱枕放到她房间的床上,催促她去洗个热水澡,祛除周身的寒意。她乖巧应允,转身如同猫一样钻进浴室。我则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墨汁般的夜色,那连绵不绝的雨幕,让我想起了泡面男的忠告:“风雨欲来。”
我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些不祥的预感甩出脑海。或许只是巧合,不过是每年夏季例行的台风而已。我这样安慰自己,也准备回自己的房间冲个热水澡,洗去一身的疲惫,也洗去那些缠绕心头,挥之不去的烦乱思绪。
热水冲刷着身体,温暖的蒸汽弥漫开来,我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放松。浴室里,我不由自主地哼起了小调。等我出来时,云螭已经抱着机器猫抱枕进入了梦乡,呼吸均匀而平稳。我轻手轻脚地给她盖好被子,然后躺到自己的床上,很快便陷入了沉沉的睡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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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中猛然惊醒的。那雷声仿佛直接在我耳边炸响,震得整个房间都跟着颤抖。窗外的雨势也愈发狂暴,豆大的雨点疯狂地拍打着窗棂,仿佛天空正在撕裂一个巨大的豁口。我猛地从床上坐起,心脏狂跳,在黑暗中我甚至能感觉到额角渗出了冰冷的汗珠。
我摸索着打开床头灯,昏黄的光线勉强驱散了房间里的黑暗,却无法驱散我心头的躁动和不安。我大口喘着粗气,试图平复那剧烈跳动的心脏。就在这时,我无意间瞥了一眼窗外。
主院方向,开昌年书房的窗户,赫然亮着灯。
我的心里猛地一沉。这么晚了,开昌年还在书房?而且,那灯光亮得有些不对劲,不是那种有人看守的柔和光芒,而更像是一盏被遗忘的灯,随意亮着,带着某种诡异的寂静。
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袭上心头。我立刻从床上跳下,顾不上穿外套,只穿着单薄的T恤和短裤,赤脚踩在冰凉的青石板地上。我冲到房门口,扭头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云螭,她抱着机器猫抱枕,睡得正香。我咬了咬牙,最终没有叫醒她。
万一只是我多心了呢?
我悄悄地拉开房门,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院子里一片漆黑,只有偶尔划过天际的闪电,才能短暂地将整个院子照亮。雨下得更大更急了,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像无数细小的鞭子抽打着地面。我踩在湿滑的青石板上,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发出一点声响,惊动了什么不该惊动的东西。
主院的凉亭在风雨中摇曳,盆景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窃窃私语,低语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我绕过凉亭,向着开昌年书房的方向快步走去。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每靠近一步,那种不祥的预感就愈发强烈,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
终于,我来到了书房的窗户下。我透过没有拉窗帘的窗户向里望去,只见书房里一片狼藉,书架倾倒,纸张散落一地,如同被狂风肆虐过一般。而在书桌后面,开昌年正倒在地板上,一动不动。他的身下,一滩深色的液体正在缓缓扩散。
我的呼吸猛地停滞了。
他……死了。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让我全身都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我从未见过死人,更没有想到,我会在这样一种情况下,见到一个熟人的尸体。那冲击,比任何恐怖都要来得真实而残酷。
“开……开老先生……”我下意识地喃喃出声,声音干涩而颤抖,带着难以置信的痛苦。
就在这时,一道闪电划过夜空,将书房里的一切照得惨白。我清楚地看到,开昌年的苍白的尸体脸上,露出了一种混合恐惧与震惊的神情,如同雕塑一般张大的口中包含的是未能发出的令人胆寒的尖叫。
我猛地向后退了一步,撞倒了身后的一盆盆景。盆景倒地的声音在寂静的雨夜中显得格外刺耳,如同打碎了某种脆弱的平衡。
“谁?!”
一个冰冷而警惕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我猛地转过身,只见萧岚正站在我身后不远处,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服,浑身湿透,手里握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唐刀,警惕地看着我。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如同狩猎者锁定了猎物,仿佛随时都能扑上来将我撕碎。
“不……不是我!”我颤抖着声音,拼命地辩解,如同被逼到绝境的野兽,试图摆脱眼前的困境,“我、我是听到雷声醒了,然后看到开老先生房间亮着灯,就过来看看……我、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
萧岚的目光越过我,看向了书房里的景象。当她的目光落在开昌年身上时,她的瞳孔猛地收缩,脸上原本的警惕瞬间被一种极度的震惊和骇然所取代。她踉跄了一步,身体微微颤抖,那份平日里的沉稳与冷静荡然无存。
“界弦!”
她下意识地低喝一声,几道肉眼不可见的细线瞬间在她周围凝结,如同蜘蛛网一般,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编织而成,界弦将整个院落包围,变成了天罗地网。萧岚从窗口敏捷地翻身进入书房,双指伸出,一探脉搏。
因为背对着我的缘故,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她再次看向我时,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震惊、愤怒、痛苦,以及……一种深不见底的绝望,如同被撕裂的画布。她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很久,仿佛在寻找某种答案,又或者只是在确认眼前的残酷事实。
“你……你快走!”她冲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几乎要把我的骨头捏碎。她的声音嘶哑而急促,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慌乱,仿佛被剥去了一层冰冷的外壳,露出了内里的脆弱。
“带上云螭,赶紧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可是……”我试图挣扎,想要说些什么,想要质问,想要反驳,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
“没有可是!”萧岚猛地打断我,她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歇斯底里,“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敌人找到这里来了!契约已经破裂,这栋宅子无法保护你们了!如果你不想死,不想让云螭也死,就立刻给我滚!”
我被她推得一个踉跄,摔倒在湿滑的青石板上。我看着她冲进书房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被雨水淋湿的单薄衣衫,心里一片冰凉。
跑?能跑到哪里去?这个巨大的院子,此刻对我而言如同一个巨大的囚笼。
我咬了咬牙,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我不能把云螭一个人丢下。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我至少要拉着她,和她一起面对。
我冲回房间,一把抱起还在熟睡的云螭,她被我惊醒,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带着孩子特有的懵懂。我顾不上解释,用最快的速度给她披上我的外套,然后拉着她冲出了房间。
“哥哥,怎么了?”云螭迷茫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困倦和不安,全然不知周遭发生了什么。
“别问,快走!”我拉着她,在雨中狂奔,向着大门的方向冲去。我的脚步凌乱而急促,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仿佛要冲破束缚。
院子里的风雨愈发狂暴,闪电撕裂夜空,雷声轰鸣,如同神明的怒吼。我听到书房里传来一声巨大的破碎声,紧接着是萧岚竭斯底里的怒吼,以及金属碰撞的刺耳声。她似乎正在和什么东西激烈地战斗着,那声音震耳欲聋,宣告着一场灾难的降临。
我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地跑。我的脚下湿滑,几次差点摔倒。云螭紧紧地跟在我身后,她的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微微颤抖。
终于,我们冲到了大门口。我一把拉开沉重的木门,一股冰冷的狂风夹杂着雨水,瞬间灌满了我的肺,让我感到一阵窒息。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书房的方向,如同鬼魅一般,闪电般地冲了出来。那黑影速度极快,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径直朝着大门的方向冲来。
“上车!快!”
萧岚的声音,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急切,从我身后传来。我猛地回头,只见她身上多了几个伤口,而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串钥匙,在雨夜中闪着微光。她用力将钥匙抛了过来,那动作如同掷出一枚飞刀,精准而有力。
那串钥匙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我的手中。是迈巴赫的钥匙!那个我们今天过上午刚刚开着它去漫展的SUV,现在,它的命运掌握在我的手里。
我没有丝毫犹豫。我拉着云螭,冲向停在车库的那辆漆黑的迈巴赫EQS 。我拉开车门,还是那股子一股混合着真皮和高级香氛的味道,与院子里的血腥味形成鲜明对比 。
“萧岚,你……”我刚想问她怎么办,却见她也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没有丝毫犹豫地钻进了副驾驶座 。她的动作干净利落,仿佛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
“开车!”她的声音简短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将云螭推到后座,自己则迅速钻进驾驶座。湿漉漉的手指,冰冷而颤抖,插入钥匙孔,然后拧动。
电动引擎并不会发出油车低沉的轰鸣,有的只是车载电脑被瞬间被唤醒,如同一头猛兽苏醒。仪表盘上闪过冷厉的蓝光,优雅而澎湃的的动力在车身下蓄势待发 。我猛踩油门,迈巴赫倏然提速,车头猛地撞开薄薄一层铁皮的车库大门,利刃般劈开雨幕,直冲向胡同口。
车轮下传来令人心悸的声音,似乎碾碎了什么。暴雨不停地冲刷着车窗,以至于透过车窗看到的灯光都被水幕扭曲成了仿佛怪兽的双眼。整个世界都变得模糊而扭曲,只有前方那条被氙气大灯撕裂的银色通道,是我们唯一的方向。
迈巴赫在空荡荡的胡同里飞驰,溅起一人高的水花。我从未像此刻这般专注,大脑飞速运转,计算着路线,规避着未知的危险。萧岚坐在副驾驶,她的身体紧绷,手里依旧握持着那把唐刀,上面沾满了漆黑粘稠的液体,她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刃,随时准备迎接战斗。
然而,就在我们即将冲出胡同,以为可以逃出生天的时候,胡同的尽头,一个黑色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身形巨大,穿着一身黑色的风衣,戴着一顶宽大的礼帽,帽檐压得很低。脖子上围着的黑色的围巾随着狂风起舞,遮住了他的脸,唯独露出了一对黄金色的眸子。他手里没有拿任何武器,只是那样静静地站着,仿佛与周围狂暴的风雨融为一体。他的身上,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如同黑夜中蛰伏的巨兽。
他一动不动,就像一尊雕塑。但在他出现的那一刻,我却感到一股比任何雷声和闪电都更具冲击力的恐惧,瞬间笼罩了我。那种恐惧,不是对死亡的畏惧,而是对未知的、无法抗衡的力量的绝望。
只消一眼我就知道,它只是徒具人类外表的某种其他东西,是一种非人的异类,这种对人类惟妙惟肖的模仿反而激发了我身体深处古老基因所带来的恐惧与厌恶,恐怖谷效应此时达到了最高潮。我的全身都在战栗着,就算用尽全部的意志力都无法克制这种颤抖。
“停车,让我下去。”萧岚冷静的声音从副驾驶上传来。
“你疯了!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你会死的!”我怒吼道。
“不这样的话我们都会死。听着,我会想办法拦住那个东西,你和云螭赶紧从胡同的另一侧离开。”萧岚说着一把撕下衣服的下摆,用力在手和武器上缠了几圈。接着打开了车门。
“不行!我们一起走!”我想要拉住她,但她猛地一脚把我踹开,然后转身冲向胡同尽头的那个男人,她的身影在雨幕中显得如此单薄而决绝,仿佛一只飞蛾扑向燃烧的火焰,明知是死,却义无反顾。
“妈的!”我猛挂倒车挡,然后大喊:“云螭,系好安全带!”就在此时,我听到前方雨幕中传来了萧岚的那决绝的声音。其声清越,如击玉罄,又似龙吟低回。
吾本无心,化身为器。 今蒙启蒙,得见天地。 风雨如晦,电闪雷鸣。 妖邪乱舞,扰我清宁。
龙脉潜行,神力所钟。 引气聚势,天地为笼。 念我所求,以血为誓。 断绝尘俗,另辟现世。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龙气所至,万象辟藏!
刹那间,胡同中的雨幕、污血,甚至那神秘男人的身影,都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压制,在这种压制下,现实迅速失去了颜色,变成了纯粹的黑白。周围的世界,也如同被透明的幕布所笼罩,近在咫尺,但是又遥不可及。
我瞬间就明白了,我们所身处的这条即将化作修罗场的胡同,已经与现实彻底分隔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