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打方向盘，将这辆价值数百万、此刻却像个廉价铁皮玩具的迈巴赫甩进一条辅路，暂时脱离了长安街那该死的主干道。车里的空气凝重得能用刀子割开，混杂着萧岚身上越来越浓的血腥味、云螭小声的啜泣，以及我那因为肾上腺素过度分泌而嗡嗡作响的耳鸣。
怎么办？
大脑像一台过载的服务器，无数个念头在其中冲突、崩溃。去医院？肯定不行，那只招来医生的盘问，接下来的事情会非常难处理。报警吗？别搞笑了，这事最后肯定会被上报到十九局，先不说怎么解释开昌年的死，那个不知道的内鬼就够我们喝一壶的。
就在这时，一道雷电从漆黑的天空中划过，从我的脑海里映照出两个人名。
住在西城区的凯文，和住在东城区的叶紫。
凯文不行。他是个不错的币商，但那家伙欠我的人情。我上次帮他从一场足以让他牢底坐穿的案子里脱身，他到现在估计还觉得我是他命里的贵人。找一个欠你人情的人帮忙，尤其是在你落魄的时候，是最愚蠢的选择。这个故事我以前看意林看过，好像是一家犹太人的故事，总之我记住了结论：危急时刻找帮过你的人，因为帮你一次就能帮你第二次。
所以，只剩下叶紫了。
百子湾的女王。
这个名字，像一杯陈年的苦艾酒，带着一股危险、堕落却又该死的诱人的味道。我和她的相识，说起来并不光彩，源于一场我至今想起来都觉得后背发凉的仙人跳（我说过，我是一个秘密很多的男人）。当时我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掮客，为了笔小钱，差点被人当成肥羊给宰了。是叶紫，在最关键的时候，用一种我至今都无法理解的方式，把那场针对我的杀局，变成了她自己扩张地盘的垫脚石。
她没安好心，只是顺手利用了我这颗棋子。但结果是，她赢了，而我活了下来，并且让我欠了她一个人情。我记得她当时对我说的话，她用那涂着蔻丹的纤长手指，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对我吐出一口烟圈，懒洋洋地说：“小弟弟，这样你可就欠姐姐一次了哦。”
不过这么一来，要想还上她的人情就更难了。
我单手操控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在口袋里摸索着手机。屏幕上的水珠让我好几次都滑错了键。我没有存她的号码，这种人的号码是不应该被以任何形式记录下来的。我凭着记忆，在拨号盘上按下一串早已烂熟于心的、十一位的数字。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我以为没人会接的时候，一个毫无感情的、像是AI合成的女声响了起来：“哪位。”
不是疑问，是陈述。
“我找叶紫。”我声音嘶哑，目光紧盯着前方拥堵的车流，“告诉她文真则需要她的帮助。”
“请稍等。”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轻微的电流声，然后是长久的沉默。每一秒的等待，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后座的萧岚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云螭的哭声更大了。
“哥哥，萧岚姐姐她……她流了好多血……”
“别哭！按住她的伤口！”我冲着后视镜吼了一句，语气里的暴躁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云螭被我吓得立刻噤声，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我立刻就后悔了，但现在不是道歉的时候。
终于，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慵懒的、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的女声。
“哟，这不是我们的文弟弟吗？怎么，这么晚了打电话给姐姐，是想念姐姐的怀抱了吗？”
是叶紫。她的声音，还是那么的……怎么说呢，不亏是风尘出身，隔着电波都能感觉到那股子媚到骨子里的骚劲儿，和那份玩世不恭的嘲弄。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但是我要严正声明一下，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肉体关系，她纯粹是个喜欢口嗨的女流氓罢了。
“我需要你的帮助。”我开门见山，没有时间和她兜圈子，“我需要一个干净安全的避难所，还要一个口风严实的外科医生。现在，立刻，马上。”
“外科医生？”叶紫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我的耳膜，“小弟弟，你当我是开医院的？我这里只有能治相思病的姑娘，没有能治刀伤的大夫。你打错电话了。”
“如果没有，请给我准备医疗用品和工具。”我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我车上有一个快死的女人。她很重要。我需要救活她。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但是我只需要一个地方，和一些工具。剩下的，我自己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我甚至能想象出她此刻正眯着眼睛，用那纤长的手指夹着香烟，脸上露出那种猫捉老鼠般的、饶有兴味的表情。
我知道，我的要求并不过分，对于她这一行来说，她手下除了要有漂亮姑娘之外，还要有大量通过错综复杂的合同来控制的房产，其中肯定有干净又安全的。至于医疗工具...美团上就能搞到。
“……有意思。”良久，她缓缓地吐出这三个字，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好奇。“东四环，百子湾，金海国际，13号楼顶层。把车开到地下车库。把你需要的工具列个单子，我的手下会以最快的速度给你弄来。记住，小弟弟，你最好真的会做手术。如果人死在我这里，我可不会给你收尸的。”
电话被挂断了。
我长舒一口气，感觉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我按照她给的地址，重新设置了导航。
百子湾。
当导航上终于显示出这三个字时，我已经感觉自己快要虚脱了。这片区域在偌大的北京城里也是一个赫赫有名的地方——当然不是什么好名声。这里是欲望的集散地，是秘密的滋生床，是这座光鲜亮丽的城市投下的、最深沉的阴影。当然很大程度上这里也成就了朝阳区大妈的赫赫威名。
我按照导航的指示，七拐八拐，最终将车停在了一栋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区楼下。这小区不算新，楼的外墙已经斑驳，楼道里亮着昏暗的声控灯，墙上贴满了各种“开锁通渠”的小广告。这只是百子湾女王的巢穴之一，越是这样不起眼的地方，越是安全。
我将车缓缓驶入地下车库。车库里光线昏暗，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刚一停稳，两束刺眼的车灯就从角落里亮起，一辆商务车停放在那里。紧接着车门打开。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方向盘。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旗袍、身姿婀娜的女人，从商务车上走了下来。她走到我的车窗前，用手指轻轻敲了敲玻璃。
我降下车窗。
“文先生，”她微微躬身，用一种训练有素的、柔和的声音说，“叶总已经在等您了。请把车钥匙和您的‘客人’，交给我们吧。”
我看着她，这看起来不像是一个陷阱，没有人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准备一个针对我的陷阱。当然，我也没得选择。
我搀扶着已经彻底昏迷的萧岚，云螭则在一旁帮忙，我们三个人狼狈不堪地挤进了那狭窄的电梯。我按下了顶楼的按钮。电梯门合上，将外面的风雨和喧嚣隔绝。
“叮——”
电梯门在顶楼打开。我们走出电梯，走廊还算干净整洁，而整个顶层只有一户人家。
旗袍女人为我们推开门。一股混合着檀香和某种名贵香水的味道扑面而来，与楼下那股子味道形成了天壤之别。
看外表绝对想象不到，这样普通的一个小区顶层居然有人舍得花钱装修里得如此奢华，或者说，更像一个私密的会所。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墙上挂着我看不懂的现代艺术画作，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北京城那片被雨水浸透的、迷离的夜景。
在客厅中央那张巨大的真皮沙发上，一个女人正侧身坐着
她就是叶紫。
她穿着一件酒红色的丝质睡袍，领口开得很低，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和精致的锁骨。一头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披散在肩上，红唇如火，眼角微微上挑，带着一种慵懒而又危险的媚态。她手里端着一杯红酒，正轻轻地摇晃着，看着杯中那殷红的液体，仿佛在欣赏什么绝世的珍宝。
她听到我们的脚步声，缓缓地抬起头，目光越过我，落在了我怀里的萧岚和身边的云螭身上。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职业性评判，然后，她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哟，文弟弟，我们又见面了。你的‘客人’，看起来伤得不轻啊。”她的声音，如同她的人一样，带着一种该死的、令人骨头发酥的媚劲儿，“把她放到桌子上吧，你要的东西我都给你准备好了。”
我将萧岚那滚烫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客厅的餐桌上，尽量让动作显得平稳。
“我没想到你给我准备的避难所就是你家。”我尽可能的用平静的语气说到。
“当然了，既然是文弟弟向我求助，我怎能不按照最高规格对待呢？”叶紫放下酒杯，慢悠悠地站起身。她赤着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一步步向我走来。那件丝质的睡袍随着她的动作，勾勒出她那惊心动魄的身体曲线。
她走到我面前，伸出那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轻轻地在我胸口划了一下，然后又捏了捏我的脸颊，像在逗弄一只宠物。
“呵呵，文弟弟，这下你可又欠了我一个人情哦~”她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清脆悦耳，却让我感到一阵恶寒。
“我会还的，现在，如果没有其他事，我要开始手术了。”
叶紫的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惊讶。她抬起头，重新审视着我，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从未认识过的陌生人。
“你……还真懂这些？”
“略知一二，赶鸭子上架罢了。”我面无表情地回答，“让开，她快撑不住了。另外，帮我把那辆迈巴赫处理掉，别留下任何痕迹。”
叶紫盯着我看了足足有三秒钟，然后，她笑了。那笑容里，少了几分戏谑，多了几分真正的兴趣。
“有意思，真有意思。”她转身走到门口，旗袍女人躬身为她打开了门，在门口她再次回头看着我。“我很好奇你这趟浑水，到底有多深？”
我看着她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心里一片苦涩。
“我遇到了些……官方的麻烦。不知道详情对你我都好。”我含糊其辞地说道。
“好吧好吧，”叶紫挥了挥手：“不想说就算了，这间房子暂时就交给你了，有什么事情联系我，你知道电话的。”她挥了挥手，旗袍女人恭敬的对我鞠了一躬，随后将门关上。
这间奢华的房子里就只剩下我们三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