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
两种不同频率、却同样剧烈无比的喘息声在商场角落一个不起眼的长椅附近纠缠、碰撞。
早见葵几乎是把自己摔进了冰凉的金属长椅里，背脊紧紧贴着椅背，仿佛那点坚硬的支撑是此刻唯一能阻止她散架的东西。她胸口剧烈起伏着，带着肺部火辣辣的灼痛感喷出来。豆大的汗珠从她额角滑落，滴在紧握的拳头和被蹭脏的制服裙摆上。她没有再看莉亚，而是猛地抬起头，用力地将视线投向商场高不可及的、空旷得令人窒息的玻璃穹顶。金色的瞳孔失焦地映着那片毫无生气的惨白天光，里面翻滚的怒火尚未完全平息，此刻又掺杂了极度的疲累。
沉默持续了几个呼吸的间隙，她才从牙缝里，用一种咬牙切齿却又因为喘气而断断续续的声音挤出嘲讽，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肺部摩擦的血气：
“真……真特么的……哈……哈……亏……亏你……哈……”
她猛地吸了一大口气，像是要把刚才跑岔的气强行理顺，
“……边跑！边嚎！那种……噪音……！哈……哈还能……跑……跑这么快……哈……”……没当场……把你……那破嗓子！跑炸……哈……哈……跑……跑死！”
最终，一个混合着强烈喘息和古怪变调的笑哼声，断断续续地从他埋着的脸下方挤压出来，那声音沙哑、虚弱到了极点，却硬是透着一股劫后余生外加终于证明了自己的得意劲儿：
“呵……呵哈……”
他剧烈地咳了两声，像是要把喉咙深处的血丝也咳出来，
“可……”
“不……不要……哈……哈……小瞧……”
他用尽全力猛地吸了一口冷气，喉结如同濒死的鱼一样剧烈滚动，
“……了……我……啊……哈……混蛋……”
几近凝固的喘息声中，突然爆开一道不和谐音。
是早见葵的笑声。
像是绷得太紧的弦骤然断裂，又像是刚才狂奔中那场荒谬发泄的余震，她的笑声毫无征兆地炸开，充满了力道，却带着一种精疲力竭后的虚弱与难以言喻的古怪。
“哈……哈……哈……哈！” 起初还是几声喘息的变调，随即变成了近乎失控的短促大笑。她依旧仰着头，对着那片空荡荡的、像巨大囚笼般的商场穹顶，笑得连肩膀都开始耸动。只是这笑声里，找不到多少纯粹的欢乐，更多的是尘埃落定后的疲惫，以及……一点嘲讽，对象似乎是整个下午荒谬的遭遇，又或者是他们自己。
笑得快要岔气，她才猛地顿住，吸了一口气，用一种带着剧烈喘息后的沙哑，却又异常清晰的语气，像扔石头一样砸向身边的莉亚：
“啊……说到……哈……” 她努力平稳了一下气息，但嘴角扯起的弧度怎么看都充满戏谑，
“……今天……这约会……”
她刻意拖长了语调，仿佛在品味这个词的荒谬性，
“真是无聊透顶了啊！”
一声短促、从鼻息间喷出的、带着浓重不满的——
“切！”
音调不高，却异常用力且干脆，将他此刻的不爽情绪暴露无遗。他本就佝偻的身体似乎缩得更紧了一些，撑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用力蜷缩起来，指关节都有些泛白。
莉亚这边刚把那股不爽甩出来，甚至连一个抱怨的音节都没来得及酝酿——
早见葵的声音却又响起了，像一阵轻风，在尴尬气氛凝固前的最后一秒吹散了阴霾。
不再是之前的嘲讽、爆裂或者刚才那种尖锐的嗤笑。
语调骤然放轻、放缓。 像一根羽毛轻轻落下。
“但是啊，”
她轻轻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语言，又或者……是在平复自己刚才故意惹怒对方的那点小得意？
“……很开心哦。”
莉亚还保持着撇头负气的姿势，背脊明显僵硬了一瞬，似乎在怀疑自己的耳朵。
仿佛是为了确认，为了让那个刚刚被刺伤了的家伙听真切。
早见葵微微侧过头，视线从辽阔冰冷的穹顶收束回来，像两道温暖的光束，穿透两人之间还残余的喘息热度，稳稳地落在莉亚那副写着“不爽”和“别理我”的侧影上。
她的脸上，没有了狂笑，没有了愤怒，也没有了戏谑。
嘴角挂着的，是清晰的、有些安静、甚至带着一丝微妙赧然的弧度。
看着眼前这个把自己扭成麻花、别扭到极致的大型死宅，她的目光像在欣赏什么有趣的……或者说珍贵的玩意儿。
轻声，但清晰地重复道，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虽然很无聊，但是……”
她的笑意在眼底加深，融化了之前的一切尖锐。
“……真的，很开心哦。莉亚。”
沉默粘稠地蔓延了几秒钟，只有两人努力压抑的呼吸声作为背景音。
就在早见葵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他那副别扭姿态，以为这家伙会继续保持沉默装死到底时——
莉亚的声音轻轻地响起，淡淡的，带着一种事不关己般的疏离感，像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
“你开心就好。”
“好了，那么——” 他故意顿了顿，像是在为接下来的重磅宣言铺垫舞台，
“我知道，接下来‘约会’的内容是什么喽？”
“好了，那么——” 他故意顿了顿，像是在为接下来的重磅宣言铺垫舞台，
“我知道，接下来约会的内容是什么喽？”
“莉——亚——！！！！！”
不是早见葵，也不是莉亚的声音。
粉色的身影，带着一种粉碎一切物理法则和他人存在感的野蛮冲撞力，狠狠地、毫无缓冲地、如一颗真正的炮弹般，以张开双臂的决绝姿态，凶猛无比的抱住莉亚。
“莉亚！我找了你好久了！！！”
是薇拉
薇拉无视了早见葵的存在，仿佛那位黑发少女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空气背景板。
她的目光如同聚焦的熔岩探灯，完完全全、精准无比地锁定在怀里的莉亚脸上。
她的声音，失去了刚才重逢时的狂喜尖啸，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急促的、不容置疑的审问语气，每一个字都像是被烧红的烙铁印在莉亚的意识和这片凝固的空气里：
“是林薇安带你到这里来的吗？！”
根本没有等待莉亚回答。
她的声音因为焦虑和某种强烈的恐慌而显得更为紧迫，语速极快，像是在对抗无形的倒数计时：
“不行！ 这里太危险了！ 我们快点回去！”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这句话，
“外面！外面现在到处都是！整个地方都被破坏得不成样子了！”
她急促地喘息了一下，仿佛在驱散脑海中恐怖的景象碎片，同时用一种混杂着强烈困惑和后怕的语气强调道：
“只有这里…莫名其妙地…还是完好的！”
莉亚硬生生地从薇拉那只如铁钳般的手掌中挣脱了出来！
他被拖拽的冲力带着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身体，因缺氧而剧烈咳嗽起来，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息，苍白的脸上因挣扎和咳嗽泛出不正常的红晕。
“咳咳！哈……哈……薇、薇拉！” 莉亚抬起头，努力平复着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脏，对着前方通道阴影处那个瞬间因脱手而停下、浑身散发压抑怒气的粉红身影喊道，“等一下啦！薇拉！你冷静一点！”
他站直身体，尽管双腿还有些发软，但眼神却急切地看向薇拉，试图解释：
“这里很安全啦！” 莉亚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肯定，“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那个怪物……那个叠限畸变体完全没破坏这里！甚至没靠近！” 他急切地用手比划着周围，“你看！大部分的设备甚至都还可以运行……”
“是啊。”
一个平静、温和、甚至带着一丝奇异柔软的女声，如同从遥远冰层下渗透上来的泉水，轻柔却无比清晰地，瞬间接上了莉亚还未完全吐出的话语尾音。
说话的，是早见葵。
早见葵没有看薇拉。她的视线，牢牢地、专注地锁在莉亚那张尚存困惑和一点松了口气表情的脸上。
莉亚被打断，下意识地侧头看向她。
早见葵脸上的表情很奇特。
刚才面对莉亚时那最后一丝残留的、因“开心”而微微上扬的嘴角弧度——
如同被瞬间抹平的雪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有的温度、所有的光，甚至是一秒钟前那带着奇异柔软的语气，仿佛都只是幻觉。 留下的，是那张精致面孔上彻底的空洞。不，不是空洞。
那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冻结了亿万年的荒芜冰原，里面沉积着无法言说的、厚重的悲伤。
她的薄唇轻轻开启，声音很轻，却比刚才的寒泉声更冷，每个字都带着冰碴摩擦的质感，清晰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你不知道啊。”
随即，那双已然变成纯粹苍冰色的眼眸，微微转动，视线终于从莉亚身上移开，落向了通道阴影处、全身紧绷如同炸毛狮子般的薇拉。
早见葵嘴角甚至没有一丝牵动，只有那双寒冰之瞳深处，翻滚的悲伤沉淀下来，凝聚成某种最终确认般的、绝望的冷酷。
“你果然不是他呀……”
叹息般的低语，带着尘埃落定的、锥心刺骨的悲伤，却又冰冷如墓碑上的铭文。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
咔、咔嚓嚓——！！！
以早见葵的立足点为圆心，无数道惨白的、带着刺骨寒意的冰棱如同活物般，沿着光滑的瓷砖地面疯狂扩散！
莉亚甚至来不及感受到任何寒意！
他的思维还在早见葵那句带着巨大悲伤的叹息中挣扎理解！
噗！噗！喀喇！
恐怖的冻结声浪骤然爆发！
莉亚双腿膝盖以下部位，包括支撑着地面的双脚、脚踝、小腿——在千分之一秒内，被一层极速蔓延增厚的、晶莹剔透到令人心寒的绝对冰层彻底吞噬覆盖！
冰层以违反物理法则的速度向上蔓延、凝结、增厚！将他的下半身凝固成一尊姿势扭曲的冰雕底座！
莉亚脸上的表情甚至还没从困惑转向惊恐！
——嗤！
一声微不可闻、却又无比清晰的撕裂声。
那冻结了莉亚下半身的巨大、沉重、边缘如万年玄冰般锋利的冰块，如同被无形却霸道无匹的力量瞬间斩断了根基，毫无预兆地带着冻结在其中的莉亚下半截身体，骤然与地面分离！
轰隆！！！
巨大的冰块连同里面凝固的肢体，沉重地砸落在地板上，发出沉闷而恐怖的巨响！光滑的冰断面反射着天花板上刺眼的白炽灯光，闪烁着冰冷而残酷的光。
断口处的截面，光滑如镜，看不到一丝血迹。
莉亚剩下的上半身，因巨大的冲击和突然的失去支撑，被冰封的腰部以下部位彻底消失，只在原地留下一个平滑的冰封断面——整个人如同被拦腰截断的木偶，只剩下半个身体，在一种失去重心的怪异平衡中晃了一下……
随即，带着那张终于被巨大的、无法理解的断裂感和非人痛楚惊醒的、瞳孔骤缩到极致的惊骇面孔——
——轰然向前倒去。
——砰！
沉重地砸落在冰冷光滑的地板上，微微弹跳了一下，便彻底失去所有生机与力量，如同一具被遗弃的残破人偶，瘫软在早见葵脚下那蔓延开的冰层边缘。断口平滑如镜，倒映着头顶惨白刺目的灯光。
诶？
他为什么会攻击？
话说？
我又是什么时候告诉了他名字来着？
他是怎么知道我叫莉亚的？
［“啊~啊~”］
一个如同叹息般的、拉长的音节，轻盈、近乎漫不经心地响起。带着一点奇异的、上扬的尾调。像是无聊时哼出的无意义小曲。
这声音来自薇拉。
她不知何时已经慢慢转回了身，正面对着一地狼藉的中心——莉亚倒卧的残躯，以及站在残躯旁、表情回归彻底冰封的早见葵。
薇拉的脸上，此刻异常平静。
没有丝毫震惊，没有悲伤，没有暴怒。甚至没有刚才因莉亚挣脱而产生的急躁。
粉色的嘴唇微张，像在品尝一枚无形的糖果，一个平淡无奇、甚至带着点……轻松？的短句，从她口中飘出，清晰地在死寂的商场里回荡：
［“死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