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前方到站——苏城北站,请要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下车准备,带好您的随身物品,感谢乘坐本次列车,祝您旅途愉快。
月台的广播声与夏日的蝉鸣交织成嘈杂的声浪,行李架上传来的磕碰声惊醒了倚靠在窗边睡觉的男子,他缓缓张开困倦的眼皮,只瞧见一双布满血丝的大眼映在了玻璃窗上,玻璃内侧的冷雾在鼻息间凝结,将那双血红的双眼蒙上一层薄雾。舌尖扫过被冷气吹的有些干裂的嘴唇,太阳穴上传来的肿胀酸痛感让他用指节使劲揉了揉,等视线重新聚焦,他才再次打量起了四周,整洁明亮的车厢内,乘客们正有条不紊的收拾着各自的行李。男人尝试起身,却没想到电流般的刺痛沿着四肢炸开来,将他又重新摔回到了座垫上。
“是梦吗?”苏哲吞了口唾沫,神情恍惚的自言自语到,我记得是在回酒店的路上,一辆车从身后撞来,然后……手机掉到了地上,谁打电话来着……
苏哲赶忙掏出手机查看,然而,通话记录里最近的一条却是昨晚老季打来的,苏哲愣神的盯着手机荧幕,指腹无意识的反复磋磨着,是我太多虑了吗……苏哲心里想着,才又撑着坐垫站起身来收拾行李。
走出车门没几步,一股热浪便缠在了他的双腿上,突然,裤袋里传来了手机呜呜的震动声。
“喂?苏哥,到站了吗?”清亮的嗓音从手机麦里传来,让苏哲不由得一愣。
“喂?苏哥,我和天水在西北口等你呢,喂?”
“在……在,我马上到。”老季反复的催促声让苏哲回过了神。
“行,快点啊!”挂断电话,苏哲恍惚的望向写有‘西北出口’的指示牌,细密的汗珠慢慢洇湿后背,明明身处在湍急的人流中,苏哲却感到很不真实,巧合吗?他嗫嚅的问着。
走到西北出口处,两道熟悉的身影正欣喜的望着他,高瘦文弱的天水以及一旁吞云吐雾的老季,诡异的熟悉感再次涌上心头,苏哲神情古怪的向他们走去。老季随手丢下还剩几口的烟头,焦黄的双手在黑色短裤上抹了抹便伸向苏哲,先是饱含激动的拥抱,再是一阵刺鼻的烟味,眼前的一幕幕都让苏哲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苏哥!好久不见了,还记得兄弟们吗?”老季打趣的望着眼前的人说到。
“好久……不见,老季,天水……。”苏哲象征性的一笑,眼球在俩人之间飞快地切换。
“苏哥,怎么见着我们一点都不兴奋啊。”
“啊,刚在车上睡了一觉,可能还有些头晕。”
“头晕?昨晚没休息好吗?”
“嗯,可能是起太早了吧。”
“这样啊,那咱们也别站着了,上车聊。”说着,天水便主动接过了苏哲的行李。
来到室外,夏日的热浪一阵接一阵的扑打在三人的身上,天水熟练的从挎包里拿出黑伞打开,伞骨投下的阴影正正好好的包住了几人。天水抬脚走了几步才发现身旁空了出来,转过头去,只见苏哲木楞的站在原地,躲在细密刘海下的眼珠子一颤一颤地盯着伞顶。
“苏哲?”厚重的镜片后,天水用他那深褐色的眼睛细细打量着举止怪异的苏哲。
“干嘛呢,苏哥!还嫌不够晒吗!”老季呐喊道。
“哦…来了!”
苏哲快步走上去,冲二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上了车,空调里吹出的冷气针刺般的扎在皮肤上。
“苏哥,这么久没见怎么感觉你神神愣愣的!”老季拧动钥匙,引擎瞬间带动车身颤动起来。
“可能,最近没太休息好。”
“是吗?”老季不置可否道,说着,自顾自的点了根烟。
“我不抽烟。”苏哲提前预知般的一句话打断了老季伸向烟盒的手。
“靠!烟都不抽。”老季悻悻地缩回手,有些尴尬地回到,说完,他便松开脚刹,车轮缓缓碾过路边的尘土,驶出了停车场。
“苏哥,你咋突然想着要回来,我和天水之前叫了你那么多次,你都说没空。”
苏哲微皱着眉,看向开车的老季,他双手稳稳地扶着方向盘,嘴里正大口地喷吐出一圈圈的白烟,灰白的烟烬顺着烟头的灼烧处飞速向外生长开来,车辆行驶在坑洼不平的路面上,连续不断地颠簸让本就不堪重负的烟灰几近摇摇欲坠,苏哲连忙提醒到:
“老季,小心烟灰!”
听到苏哲地提醒,老季赶忙将过长地烟灰抖落在了窗外,然后又重新塞进嘴里。
“哈哈,还是苏哥你细心,不然烟灰掉下来又要把衣服烫坏了。”
听到这话,苏哲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落在了老季的衣服上,一件很朴素的灰绿色衬衫,左上方的位置印着品牌LOGO,胸前不知被什么物体微微顶起。
“老季,你胸口啥东西。”苏哲问到。
老季低下头透过衣服口瞅了眼挂在胸前的物品,漫不经心的答道:“啊,就一个挂坠,辟邪用的。”
苏哲眯着眼打量了一番又说道:“可以给我看看吗?”
老季神色一变,侧头瞄了眼苏哲,“这……一个吊坠有啥好看的,还是聊聊苏哥你吧,这四年过得咋样。”
“我?也就这样,读读书就过去了。”虽然这么说着,但苏哲脸上的表情并不轻松,甚至有些僵硬。
“那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后座的天水问道。
“打算?”苏哲猛地回想起那封泛黄的信,以及梦里的一幕幕场景,下意思的问道:“天水,苏城有没有一所叫索托斯的医院?”
天水想了想才答道:“我记得前几年新建了一所医院,好像就叫这个名字。”
“这样啊。”苏哲若有所思的念叨着,莫名的恐惧感突然袭来,下高铁后,这一路的经历都与梦境出奇的相吻合,一种可怕的念头慢慢地在大脑里开始滋生,那真的只是梦吗……
“老季,你爸该不会就在这个集团下面工作吧。”苏哲继续确认到。
“我靠!苏哥,你怎么知道。”老季一脸不可思议的说。
“伯母……患有胃癌?”
老季猛地一踩刹车,巨大的惯性让苏哲差点撞上前面的挡板,银白的轿车直直的停在了红绿灯前,车内的老季像见着鬼一样的看着苏哲。
“苏哥,我……应该没和你说过吧。”老季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的声音清晰可闻,一丝冷汗从额边沿着太阳穴蜿蜒而下,印像里,他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起过他父亲的工作情况,母亲的癌症也只有天水知道,苏哲离开宁北整整四年,他们之间的交流只停留在网络上的简单问候,苏哲不应该也不可能了解到这些消息。
“天水?”老季又转头看向同样愣住的天水。
“没……我没说过。”天水连连摆手的说到。
“我要是说,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我已经经历过这一天了,你们信吗?”苏哲看着满脸疑惑的俩人解释到。
“真的假的,别吓我啊。”
嘟~嘟~后方突然传来了急促的喇叭声,老季转头看向前方,信号灯不知啥时候已经变绿,他赶忙踩动油门将车往前开去。
“真的,你们听我说,半个月前,我收到了一封四年前寄出的信,寄件人是舟雪姐的高中同学徐素,信里让我去宁北一栋像树的建筑里找一位叫陈阚的人。”
“四年前?还是舟雪姐的高中同学?苏哥,不是我不信,你这一件比一件扯啊!”
苏哲颇为无奈的看着不断质问他的老季,要不是这些事真真实实的发生在他身上,他也不太会信。
“天水,你呢?”苏哲又向后座比较聪慧的天水问去,希望能得到他的信任。
“这……确实比较难让人信服。”天水用尽量委婉的语气回到。
哎~苏哲深深叹了口气,但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前面是一段绕城高架,等咱们上去后往左会看到一栋很像树的建筑,那就是索托斯医院。”
“是吗?”老季不由得加快了车速,很快,轿车就驶上了高架,三人同时向左看去,熟悉的树状高楼再一次的映入眼帘,那份令人喂叹的高耸以及恢弘的压迫,不会错的,和印象中的一模一样,苏哲心里想着,但也不知道这该不该值得庆贺。
“我靠!还真是树啊。”老季不由的发出惊叹。
“现在总能信我了吧。”苏哲说道。
“这……”
“我信。”一道坚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虽然不知道苏哥你究竟经历了什么,但我觉得你是一定不会拿四年前的那件事开玩笑的。”
苏哲向天水投去感动的目光:“谢谢你,天水。”
“靠!搞这种,那我也信你,苏哥!”老季也不由得提高嗓音,颇有种破釜沉舟的气概说到。
“老季。”发自内心的笑容久违的浮现在了苏哲的脸上,紧皱的眉头也稍稍舒展开来。
“那咱们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苏哲沉思了几秒后问道:“老季你待会是不是还有事?”
“对,抱歉苏哥。”
“明白,那这样,你先把我和天水送到酒店,放好行李后,我们再去医院找陈阚。”
“好。”老季和天水答道。
没多久,三人就到了酒店,在简短的道别后,老季再次开着车离去,苏哲望着渐渐融入在日光下的车影,突然泛起一股惊悚的诧异感。
“苏哲,咱们先进酒店吧,外面太晒了。”一旁拖着行李的天水拍了拍苏哲的肩说道。
“嗯。”苏哲转过身跟上天水的脚步进了酒店,有了之前的经验,二人办理入住的进程快了许多,安置好行李,苏哲和天水便赶往了索托斯康民医院,再次走入淦清色的院墙内,巍峨高耸的建筑像是在审视一般直直的矗立在二人面前。苏哲轻车熟路的领着天水进到了医院内部,印入眼帘的,依旧是如明镜般锃亮整洁的内饰和有条不紊的行人。
“这边。”苏哲叫住四处打量的天水直奔之前的客户服务中心。
“您好,编号H0483很高兴为您服务,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不含一丝感情波动的机械音从扩音麦里传来,然而苏哲却眉头一皱。
“0483?我记得这里是0482才对。”
经过几秒的思索后,电子音再次传来:“H0482今早发生系统故障已送去总部检修,由我来代理此窗口业务。”
“怎么会……”之前的每件事都与梦里的相同,偏偏到这里出了差错,是意外吗?
“那请问这里有叫陈阚的人吗。”苏哲问道。
窗口前,血红色的信号灯扑闪了几下,才又听到那不含任何起伏的电子音:“很抱歉,先生,我没有搜索到有关信息,请问还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与预期一样的回答暂时打消了苏哲心里的疑虑,他记得之前是在五点零二分接到了医院客服的电话,这也就说明陈阚大概是在五点左右才到的医院,苏哲瞅了眼手腕上的手表,此时正好是4点30分,那么他和天水就还需要等一整子。
“没事了,谢谢。”苏哲拉着天水走开,在大厅角落里找了个椅子坐下。
“苏哥,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天水一脸疑惑的问道。
“等着。”
“等着?”
“对,梦中我是在5点02接到的电话,也许到那会才会有陈阚的消息。”
“那你接到电话后,为什么不直接去医院找他?”天水用疑惑的语气问道,他那镜片后乌黑的瞳孔像黑洞般散发着深邃的目光直下直的望着苏哲。
“是因为……当时我正要接起来时候,一辆车突然从身后向我撞来,再之后,我就醒了。”
“被车撞?”
“对。”苏哲点着头答道。
“苏哥,那真的是梦吗?”说完这句话后,俩人的目光不由得对到了一起,焦虑与不安占满了整个瞳孔。
“什么意思。”
“你有看过一部名叫源代码的电影吗?”
“没有,怎么了?。”苏哲轻微的摇着头说。
“电影里的男主可以时空回溯,他为了阻止一辆即将爆炸的火车,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循环,你不觉得和现在很像吗?”
苏哲舔了舔唇,死前鲜血从身体里慢慢流出铺满地面的场景在眼前不断地闪现。
“你的意思是,我那不是梦,而是真真切切的经历。”
“嗯。”天水颇为坚决的点了下头,镜片后焦急的眼神无不透露出对苏哲的担忧以及现状的严重。
苏哲埋下了头,一股无力感从心头蔓延开来,他突然开始有些后悔回到宁北,开始惧怕前路的那些未知的恐惧,他已经逃了四年了,哪怕没有以前的朋友,只要完全不想,完全不见,他也可以好好的生活,为什么一定要因为那封莫名其妙的信回来。
“苏哥,这也只是我的猜测,别太在意。”也许是看出苏哲的心慌与恐惧,天水将手轻轻的搭在了苏哲的肩上安慰道。
“嗯,我知道,不管怎样,还是先找到陈阚吧。”
说完后,苏哲下意思的看了眼手表,此时时针正好指向五点,苏哲抬头望向天水,二人互有默契的点了点头,再一次的走到了大厅中央的客户服务处。
“您好二位,编号H0483很高兴为您服务,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我找陈阚。”苏哲期许的回到。
经过几秒种的沉默,扩音麦里传来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答案:“已检索到陈阚的相关内容,请问二位与陈阚先生是什么关系?”
“朋友……我们都是陈阚的朋友。”
“好的,请留下二位的姓名及联系方式进行登记。”
说完,纸和笔从窗口的凹槽落下,苏哲拿起纸张仔细端详,熟悉的字样以及触感再一次的加深了天水推论的可信度。二人将各自的信息写好放回在凹槽里,突然凹槽向下打开,纸和笔都掉了下去。
“苏先生,沈先生,请二位乘坐4号电梯前往3楼外科手术中心,2号手术室等待。”
手术中心?苏哲心头一颤,一股不详的预感袭来,在医院的不是医生,就是病人,而现在这个时间出现在手术室,希望出事的人不是陈阚。二人心事重重的往电梯厅走去,大厅一共有8部公共电梯以及4部内部电梯,除了中心的客服处就是电梯厅的人最多,二人来到4号电梯前,等了十几秒电梯门才缓缓打开,内部空间很大,大概能容纳四张单人床,电梯里的地上铺有松软却光滑的软垫,二人进去后发现3楼的按键已经自动亮起,苏哲注意到,电梯最高能到23楼,但中间的6到8楼的按键却缺失了。
电梯门向两侧缓缓张开,苏哲与天水走进明亮且寂静的回廊,与大厅截然不同的是这里充斥满浓烈刺鼻的消毒水味,俩人按照指示标向2号手术室走去,路上隐隐能听到来往人们来回走动的脚步声以及阵阵妇女的轻微抽泣。
当二人走到2号手术室门前,宽阔的走道边上,正坐着一男一女俩人,女人大概40岁不到,低垂着头,纤细的发丝拧曲的黏在脸上,她那节骨分明的十指正互相交叉的抵住自己的鼻头,不时地抽泣配上肩头无意识地耸动都在诉说着女人刚经历的磨难。男人可能要稍大些,他那有些破旧的运动鞋来回在地上摩擦走动,发出挠人心魄的嚓嚓声,每隔个几秒,他就会停下,用懊悔却尖锐的眼神来回扫视腕上的手表和手术室的大门。
苏哲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向前面的二人走去,一双干净的白鞋突然闯入了女人的视线中,她目光诧异的抬起头来看向俩人,鼻头及眼尾都微微泛红,满脸尽是悲怆和憔悴。
“请问……陈阚先生,在……吗?”苏哲磕磕绊绊的问道。
中年男人缓缓转过身来,审视犯人一样的目光打在苏哲及天水的身上让二人顿感不自在。
“你们是谁?找陈队有事?”男人的声音不大,但却低沉且富有穿透力。
“我们,姑且算是陈阚先生的……朋友……找他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问,请问,陈先生他……。”
“陈队他……唉~。”男子深深叹了口气,愧疚的眼神扫过女人以及手术室的大门。
“都怪我,为什么要陈队一个人去追犯人!”男人双手攥紧,指甲深深的按压在了皮肤上,一道嫣红的创痕沿着指甲碾过的地方缓缓浮现。
追犯人?苏哲心里想到,那也就是说陈阚是名警察,而且,从现在的情形看来,他应该是在追捕犯人的途中受了重伤,希望他能平安无事。
这时,紧闭的手术室大门打开,两位医生心事重重的从里面走出,男人和女人马上便围了上去,焦急的问道:“医生,我丈夫他怎么样了,医生!”
医生有些不敢直视女人热切而又脆弱的眼神
“对不起,陈先生送来时已经失血太多了,我们……尽力了。”说完后,医生轻轻推开女人的双臂,垂着头匆匆离开,只留下无助的女人傻愣愣的瘫坐在冰冷的地砖上。
死了……就这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