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了万年的墨汁,沉甸甸地包裹着一切,挤压着每一寸空间。那刺骨的寒风,更是化作了无数根淬了寒毒的钢针,轻易穿透秦渊身上那件单薄的粗麻布衣,狠狠扎进他每一寸裸露的肌肤,更钻进骨头缝里,冻彻骨髓!失去了石叔那温暖厚重的内力压制,体内那沉寂的秽血,在极寒的刺激下彻底苏醒、沸腾!在他纤细脆弱的血脉管道里横冲直撞,撕扯着他的脏腑!剧痛如潮水般一波波席卷全身,几乎要将他幼小的灵魂都撕裂开来。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仿佛从喉管深处硬生生挤出来的痛哼,刚逸出紧咬的牙关,瞬间就被呼啸而过的、更加阴冷的寒风撕得粉碎。瘦小的身体,此刻筛糠般地剧烈颤抖着。他每一步落下,都感觉像是踩在烧得通红的烙铁之上,脚下又同时铺满了碎裂的冰渣,钻心的灼痛与刺骨的冰寒交替肆虐。唯一支撑着他的,是那死死攥着的骨匕。那柄粗糙、沉重的骨匕,冰冷的骨柄深深硌进他小小的掌心,带来一种近乎麻木的刺痛感,却也成了他锚定意识、对抗体内那疯狂肆虐洪流的唯一支点。
时间,在这无边的痛苦与刺骨的寒冷中彻底失去了意义。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或者仅仅只是一刻钟?罪城那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污秽泥泞,那些倒塌的、如同巨兽骸骨般的断壁残垣,以及那些潜藏在更深沉的黑暗角落里、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啃噬声……都被他艰难地、一步一步地抛在了身后。支撑着他这具随时可能崩溃的幼小躯壳继续前行的,只剩下一个近乎执念的念头,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地燃烧着:找到净尘花!找到它,石叔就不用再去那个可怕的地方!
终于,当他拖着麻木沉重、如同灌满了铅块的双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绕过最后一片倒塌的、爬满了诡异暗绿色苔藓、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巨大石墙时,空气,骤然变了!
风,诡异地停滞了。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
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置身万丈海底的沉重感,猛地压在了他的胸口,每一次吸气都变得异常艰难,像是要生生撕裂脆弱的肺叶。吸入肺腑的空气,不再是罪城边缘那种单纯的冰冷腥臭,而是混杂了一种腐烂到极致、如同尸体在沼泽深处浸泡发酵后散发出的甜腻,以及一种辛辣呛人、如同烧灼硫磺般的刺鼻气息!这股混合的怪味带着丝丝邪异,沉甸甸地附着在口鼻咽喉,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吞咽粘稠的、带着无数细小银针的毒液,冰冷、刺痛、恶心,直抵灵魂深处!
秦渊猛地停下脚步!不是因为力竭,而是身体的本能、对危险的原始感知,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颤栗感!他艰难地抬起头,小小的身体因极致的恐惧和体内剧痛的双重折磨而绷得如同即将断裂的弓弦,僵硬得无法动弹。
眼前,是一片彻底颠覆了他对“黑暗”和“死寂”认知的恐怖景象。
罪城的废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高大、扭曲、形态怪诞的黑色森林。那些树木虬结盘绕的枝干,不再是自然的生长,倒像是无数濒死的巨兽在绝望中伸向灰暗天空的、布满伤痕与骨刺的狰狞利爪!树皮呈现出一种不祥的、仿佛被污秽脓血反复浸透的暗红色泽,湿漉漉地往下滴淌着粘稠的、散发着微弱腥臭荧光的液体,如同在流淌着污浊的“血泪”。地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如同腐败内脏般蠕动着的紫色苔藓,每一步都深深陷下去,发出“噗叽、噗叽”的瘆人闷响,仿佛大地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正在腐烂的胃囊。
光线在这里被彻底扭曲、吞噬。浓得如同实质的灰绿色雾气,如同拥有生命的怨灵,在林木间缓缓翻滚、纠缠。它们时而凝聚成模糊可怖的鬼魅形态,时而又散作无数细小的、仿佛有生命般的絮状物。视线被压缩到令人绝望的极限,只能勉强看清身周十步左右的范围。十步之外,便是翻滚的、变幻莫测、如同活物般蠕动的浓雾壁垒,那里面仿佛潜藏着无数双冰冷的、充满贪婪与恶意的眼睛,随时准备扑出择人而噬。
寂静。一种比罪城那种空旷死寂更加深沉、更加粘稠、更加令人窒息的寂静,如同巨大的裹尸布,沉沉地笼罩着这里。没有风声,没有虫鸣,甚至连自己那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都仿佛被这粘稠得化不开的雾气彻底吸收、吞噬了。只有那无处不在的、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湿冷,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缠绕着每一寸肌肤。
“嘶…嘶嘶…”
极其细微的、仿佛巨大蛇类在湿滑粘腻的地面上缓慢爬行的声音,从左前方一片滴淌着浑浊粘液的、巨大如伞盖般的蕨类植物后传来,清晰地钻入秦渊的耳中。
秦渊瞬间屏住了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他猛地矮身,小小的身体在求生本能下爆发出远超年龄的惊人敏捷,如同受惊的幼兽,闪电般缩到一株流淌着“血泪”的扭曲树干后。带着滑腻粘液的树皮紧贴着他冻僵的小脸,那股混合着血腥与腐败的恶臭直冲鼻腔,几乎令他窒息。他死死咬着牙,只露出一只因恐惧和痛苦而布满猩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声音的来源。
只见那巨大蕨类植物宽大的叶片剧烈地晃动了一下。紧接着,一条足有秦渊手臂两倍粗细、通体覆盖着暗绿色粘液、环节状身躯的巨物,缓缓探了出来。它没有明显的头尾区分,前端只是一个不断开合、蠕动着的、布满螺旋状细碎利齿的圆形口器,粘稠的、散发着刺鼻酸腐气味的涎液,如同断线的珠子般不断滴落,砸在下面的暗紫色苔藓上,发出轻微的“嗤嗤”声!它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力,爬过那片暗紫色的苔藓,苔藓接触到它粘液的部分,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消融,留下一条冒着细微黑烟的、散发着强烈恶臭的腐蚀轨迹。
腐蛭
石叔曾经的警告在他脑海里瞬间炸响!它的粘液,沾之即腐,触之则融,能融皮化骨,凡人血肉之躯,顷刻间便是一滩脓血!
秦渊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成了万载玄冰!他不敢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动作,连呼吸都压到了最低点,微弱的鼻息如同游丝。身体每一块肌肉都僵硬着,用尽全身力气抵抗着因秽血翻腾带来的剧烈颤抖和体内那撕裂脏腑的痛楚。
那腐蛭似乎并未发现这近在咫尺的“小点心”,只是用它那令人头皮炸裂的缓慢速度,目标明确地朝着另一株滴淌着脓血般浑浊汁液的矮小灌木爬去。它庞大的身躯碾过苔藓,发出持续的、如同死神磨牙般的“嘶嘶…嘶嘶…”声。
时间,在这极致的恐惧与痛苦的煎熬中,仿佛被冻结成了永恒。每一息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直到那令人灵魂都在颤栗的“嘶嘶”声终于彻底远去,消失在浓雾深处,秦渊才像被瞬间抽掉了所有骨头般,浑身脱力地顺着冰冷的树干滑坐下来,瘫软在苔藓上。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吞咽着冰冷的瘴气,每一次吸气都灼烧着脆弱的咽喉和肺叶,引发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牵扯着翻腾的秽血,痛得他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
绝望,如同这无处不在、粘稠冰冷的灰绿瘴气,无声无息、却又无比沉重地包裹了他,浸透了他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仅仅是在这片恐怖森林的边缘地带,就遭遇了如此诡异致命、远超他想象的怪物,那林子深处……该是何等无法言喻的地狱景象?自己真的……能找到那朵虚无缥缈的花吗?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着他仅存的勇气。
石叔…他醒来发现自己不见了…以石叔的性子,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冲进来找自己!想到石叔拖着伤躯,闯入这片绝地可能遭遇的危险,秦渊小小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如同秋风中的最后一片落叶。
“不…不行…不能…”他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带着哭腔的呜咽。他不能让石叔来!他要找到花!他要自己回去!这个念头如同黑暗深渊里骤然亮起的一点微弱的火星。他挣扎着,用那柄粗糙的骨匕深深插入湿滑的苔藓中,支撑着冰冷湿滑的地面,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艰难地站了起来。体内秽血的翻腾如同沸腾的岩浆,环境的恐怖如同冰冷沉重的枷锁,两座无形的大山死死压在他幼小单薄的肩头,几乎要将他碾碎。但他眼中那点执拗的、近乎疯狂的光芒,却如同淬火的星辰,并未熄灭。
他再次攥紧了那唯一的武器,小小的身体因为极度的寒冷、撕裂般的痛苦和深入骨髓的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如同风中残烛。然而,他的脚步,却异常坚定地迈向了浓雾更深处,那片更加黑暗、更加未知的领域。每一步都走得胆战心惊,如履薄冰,如同在万丈深渊的刀尖上跳舞。他竖起耳朵,捕捉着浓雾中任何一丝细微的异响,眼睛瞪得酸涩也不敢眨一下,瞳孔因紧张和恐惧而急剧收缩。浓雾中似乎有更多影影绰绰的、形态扭曲怪诞的轮廓在隐约晃动,它们散发着令人灵魂悸动的不祥气息,仿佛无数来自幽冥的窥视。有时,他仿佛听到低沉的、如同巨兽在深渊中喘息的声响就在身侧响起,惊得他瞬间全身汗毛倒竖,冷汗如浆,僵直在原地,连心跳都似乎停止了。但那声音又会在下一刻诡异地消失无踪,仿佛只是瘴气流动带来的、充满恶意的幻觉,嘲弄着他紧绷的神经。
脚下的苔藓变得更加湿滑粘腻,瘴气也浓郁了数倍。体内的秽血在刺激下,彻底失去了控制,爆发出更加猛烈的冲突!极致的冰寒与狂暴的灼热在血脉中疯狂交织、撕扯、爆炸!那仿佛要将灵魂都撕成碎片的剧痛,如同无数把烧红的利刃在他体内搅动,痛得他眼前阵阵发黑。小小的身体佝偻着,像一只被无形巨手捏住的虾米,几乎完全依靠那柄插在苔藓中的骨匕支撑着,一点点地向前挪动。世界在他眼中开始旋转、模糊,只剩下“找到净尘花”这个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执念,在支撑着这具濒临极限的躯壳。
就在他感觉自己最后一丝力气也即将耗尽,意识沉入无边黑暗,身体就要彻底瘫软在这片腐烂苔藓上,成为这片死地的一部分时——
脚下的触感,突然发生了极其明显的变化!
不再是那种软烂恶心、令人作呕的苔藓,而是变得坚硬、粗糙、冰冷!像是踩在了某种历经千万年风霜、布满深深裂纹的古老石板之上!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奇异而微弱的异样感,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颗小石子,在前方荡漾开来!
前方几步之遥,那浓得化不开、仿佛拥有实质的灰绿色瘴雾,仿佛被某种无形的、纯净的力量所排斥,微微地向四周排开了一小块区域,形成了一个丈许方圆的、相对“清晰”的空间!在这片空间的中心,一块约莫丈许方圆的、通体漆黑的巨大岩石,如同从亘古沉睡中苏醒的巨兽脊背,突兀地矗立在那里!巨石表面布满了岁月侵蚀的深刻痕迹,坑洼不平,棱角早已被时光磨钝,呈现出一种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沉黯如渊的色泽,仅仅是凝视,都让人感到一种灵魂下沉的沉重压力。
而在那黑色巨石的根部,一条狭窄的、深不见底的缝隙里,在周围一片腐败死寂、如同地狱皮肤般的暗紫色苔藓的映衬下,一点极其微弱的、近乎透明的莹白光芒,正顽强地透射出来!
那光芒是如此微弱,仿佛随时会被周围的黑暗和瘴气所吞噬,却又纯净得不染丝毫杂质,如同在无尽永夜中凝结出的圣洁露珠,带着一种穿透一切污秽与邪恶、直抵心灵深处的奇异净化力量!更奇异的是,在靠近这块巨石的丈许范围内,那如同实质毒液的浓重瘴气,竟变得极其稀薄!吸入的空气虽然依旧冰冷刺骨,却奇迹般地少了那份粘稠感,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雪山之巅初融雪水般的清冽!甚至连体内那如同脱缰野马般疯狂翻腾、肆虐撕扯的秽血洪流,在吸入这片奇异气息的瞬间,似乎都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却又真实存在的凝滞感!
秦渊的心跳,在这一刻骤然停止了!他几乎忘记了该如何呼吸,忘记了体内那依旧汹涌的剧痛,忘记了周遭那令人窒息的恐怖!他的眼睛,那双被痛苦、污秽和绝望覆盖的眼睛,此刻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如同濒死者看到甘泉般的炽热光芒,牢牢地锁定了那点微弱却圣洁的莹白光芒!
净尘花!
石叔说的,能压制秽血、净化污浊的天地奇花!它真的存在!它就在这里!就在这块仿佛来自幽冥的黑色巨石下面!
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疲惫、恐惧和濒临崩溃的意识!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竟奇迹般地从他那枯竭的身体深处涌出!他几乎是手脚并用、不顾一切地朝着那块散发着神秘气息的黑色巨石爬去,眼中只剩下那一点象征着生命、希望与解脱的莹白!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那光芒所在之处,那丈许方圆之地,仿佛就是这片无边死地中唯一的、神圣不可侵犯的净土!
他小小的、沾满污秽和苔藓的手,带着颤抖,带着无比的渴望,伸向巨石根部那散发着微光的缝隙,指尖几乎已经能感受到那莹白光芒带来的、令人灵魂都为之安宁的清凉之意——
“沙…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如同无数干燥砂砾在粗糙石面上缓慢摩擦、又像是某种沉重而古老的鳞甲在缓缓滑动的声响,毫无征兆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韵律,突然从黑色巨石的另一侧,那片浓雾弥漫、深不见底的阴影最深处传来!
秦渊的动作,如同被最冰冷的寒流瞬间冻结!那股刚刚燃起的狂喜之火被瞬间扑灭!一股比面对腐苔蛭时更加冰冷、更加粘稠、更加令人窒息的致命危机感,如同一条来自九幽之下的冰冷毒蛇,猛地缠绕、收紧了他的心脏!那声音…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滞涩感,像是某种极其沉重、极其缓慢的摩擦…又像是…某种沉睡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庞大而邪恶的存在,正在那黑暗的最深处…缓缓苏醒?巨石投下的阴影,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深邃、更加蠕动不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