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再次将视角转回到大小姐与鳄梨翁这边。
“小黑屋”里面,用以观影的屏幕好一会才亮起,加载这么久像极了网络信号不好的老旧黑白电视。
“电视机该换了。”
“做不到啊大小姐,这些都是上头发下来的器械,本人权限就只有控制它们的开关机而已。”
“鳄梨翁就不能抢一个回来吗?”
“真要这样本人怕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别心急大小姐,这不是有画面了吗。”
只见“雪花屏”中的色彩逐渐分明,三色系的色块逐渐构成了一副自然界的景象。
画面中的此处是一方小公园,火红的枫叶铺作地毯覆盖了青石板砖。这里的设施锈迹斑斑,极少完好的除了一块以木材打造的跷跷板,就只有两荡成年人无法安坐的秋千。这样的免费游乐场,在缺少了主要用户——小孩子们的光顾后,自然而然就成了如今这副模样。见无人问津,就连平时以勤快著称的环卫工人都将这里踢出了清扫名单。
而今天,却有一名新朋友造访了这座公园——
一名心事重重的男孩,约莫小学中段的年纪,坐在其中一架秋千上。男孩紧盯着秋千绳与立杆相连的位置,双脚局促地蹬踢枫叶地毯,一副想荡却又不敢荡开的样子,整得秋千“吱呀”作响,向男孩宣告自己不长的寿命。
“他是谁啊?看上去像一只浣熊。”
大小姐端详着男孩的面容,说出了一句极度影响观影体验的话。
接着,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不久前好像才说过这句话。
想到这一点的大小姐,眼神锐利了起来。
“本人哪知道啊……大小姐你的眼神让本人有点不舒服了,还在为观影没有爆米花而气恼吗?”
刺人的目光,扎在鳄梨翁身上。
“没…只是,就在刚才…我好像想通了某些事情。我们继续看下去吧。”
“那就好,大小姐也逐渐适应这里了……”
鳄梨翁暗自松了口气,原因不在于大小姐差点识破了画面中男孩——也就是幼年的自己的身份,而在于当前画面中播放的场景……根本就没有根据他的意志播放。
在他的记忆中,压根就没有关于这座公园的回忆。
(强制教育模式出问题了?那个无良天使果然没好货,下次见面一定要让他给本人检修!)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还要更让他动容。
“无聊死了。老妈也真是的,不知道去什么了,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干等,去你娘亲的——!”
男孩说了句被母亲禁止的脏话,一脚踢飞了一大片枫叶。
忽然,却看到被他踢飞的枫叶全都去而复返,有几片甚至尝试飘进他的领口,叶片很是扎人。
“起风了?”
最近缘心市一直被雾气笼罩,如今风一吹起,就将雾气全吹散。不单单是地上累层的枫叶被吹得四处乱跑,天空中浓浓的高积云也乱了阵脚,将蔚蓝色的一片归还给地上的众生。
起风了,男孩的心情也随之变得更差。
他讨厌坏天气。老爸总是在这种时候变得踪影全无,最近老妈也开始玩起了失踪。
“把一切都吹走吧,混蛋……”
男孩凝望着气流肆掠的天空,口中不断咒骂。
“吱呀——”
秋千动了起来,但这却不是男孩的行动。
听到声音,感到意外的男孩偏过头去,目光所至是一旁另一架秋千。
不知从何时起,一只做工精细的和式人偶占据了秋千的座位。是何时到那里去的?他都没听到踩枫叶的脚步声。
人偶怎么会荡秋千?男孩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秋千上的不是人偶,竟然是一位年龄比他还要小上几岁的女孩子,只怕是跟他那喜爱哭闹的妹妹一个年纪。
也是,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荡秋千的人偶?还是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女孩丝毫不担心年久失修的秋千发生意外,她大胆地伸出双腿,用尽全身的力气让秋千以最大的幅度上下摇摆——与其说像一只翩飞的蝴蝶,倒不如说像一只力有不逮的笨拙的蜂鸟。
不一会,秋千摇摆的幅度小了,代表着女孩几乎已经力竭。
可是还没休息一会,她又重整旗鼓,再次朝天空奔去。
这一切都被男孩看在眼里……也许是有了挫败感,也许是觉得自己跟这里格格不入——他起身离开秋千,直接坐在跷跷板的一端,继续过自己的单人世界。
当然,外界的大小姐与鳄梨翁也目睹了同样的场景——
“为什么会是风花酱?”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大小姐已经彻底失去了冷静,鳄梨翁只感觉她的怀抱是越来越紧。
画面中的女孩,虽然看起来还很幼小,但毫无疑问就是她最好的朋友——年幼的里见风花本人。
“呃…啊?原来是风花小姐吗,本人刚才都没看出来,哈哈哈……”
相比于大小姐的烦躁,鳄梨翁此时的心情只能用混沌来形容。怎么说呢?发现最近相识的女孩竟然可能是自己的老相识,这可是堪比惊吓的超现实体验。
特别对方还是自己契约者多年交情的老友。
少女沉默着在鳄梨翁与画面上的二人间扫视一圈,最终还是忍住没有开口。
鳄梨翁好像听到了大小姐的心跳声……
“今天的风儿,还真是喧嚣呢。”
回到画面中。男孩注意到女孩荡秋千的荡秋千的动作戛然而止,竟向自己所在的跷跷板走来,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表达尴尬,只好临时从自己深不见底的话术积累中选了一句不那么尴尬的“万能句”——也搞不清楚是说给谁听。
女孩来到跷跷板的另一端,然后站定。
“你怎么不玩秋千了?”
男孩尝试向对方搭话,可对方的表情冷冰冰,与真正的人偶也别无二致。甚至让他怀疑眼前的这个小妹妹是否没有语言功能。
伸手,女孩试图够到被男孩的体重高高顶起的座位,但是她的身体实在是太过娇小……任凭她怎样努力,踮脚也好小跳也好,比大型犬高不了多少的身高都不足以支撑她触碰到彼端。
见状,男孩起身。
他抱住自己的那一端,并将其向上托举。很轻易的,跷跷板的倾斜方向发生了变化,最终在一声闷响中——女孩那一端的跷跷板重重砸在枫叶堆中。
女孩先是被这这突然砸下的重物吓了一跳,随后很快恢复平静,很自然地坐上了跷跷板。
达成了目的还不够,女孩用饱含殷切的眼神看向男孩,把对方看得一阵不自在。
“不行啦。以我的体重,跷跷板会把小小的你甩飞,真的。”
以男孩的个头,轻而易举就能将女孩顶下这架跷跷板。真到那时候,男孩担心对方轻飘飘的身体会被大风刮走,可怕的是这件事真有可能发生。
但女孩就像听不懂男孩说的话似的,眼神依旧殷切。
自己的妹妹都是说一不二的……如此对比,让男孩感到一丝不悦。
但在家族绅士教育环境下养成的观念的促动下,他还是为女孩找到了一条替代之道。
“好吧,真拿你没办法。”
男孩以双臂施加的力量代替自己的全部体重,操纵女孩所在跷跷板的那一端上上下下,两人就这样玩了起来。
“我说你啊,连句道谢的话都没有。就算不想说谢谢,起码给两句回应呗。”
“风花会说话。”
女孩就算开口,语气也是相当平淡。
“风花,你叫风花吗?原来你会说话啊,那就快快告诉我,为什么不玩秋千,非要来找我玩跷跷板呢?”
到了男孩的年纪,其实跷跷板这种活动在他的眼里早就变成了“小孩子的游戏”,不到实在没事干的时候他都不会靠近这里一步。如今的行为也只是在照顾年龄跟自己妹妹一般大的女孩罢了。
“一个人很寂寞,不想一个人。”
“那你一个人跑来这里干什么,是在离家出走吗?”
“离家出走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经爸爸妈妈的同意一个人从家里跑出来的意思吧,我记得是这样。”
“嗯,风花在离家出走。家里很可怕,风花怕黑,所以……你呢?”
没想到女孩竟然也有难言之隐,让之前误以为她没有感情的男孩吃了一惊。
“我在等老妈啦。她本来是带我出来逛街的,接了个电话就把我带到这里来,让我在这里乖乖等她回来。大人有时候就是这样不讲理,回去我一定要问她去哪了……不告诉我的话,我就跟老爸告状!”
“大哥哥跟妈妈关系好吗?”
没想到会被妹妹以外的女孩子称作“大哥哥”,男孩小脸一红。
“谁要跟她关系好啦,你知道那个人在家里有多威风吗?每次受伤的都是我……不过我妹倒是跟老妈关系不错,她跟你差不多大,下次如果有机会我可以带她……还是算了。”
本来想说带妹妹过来给女孩做玩伴的,但想到这鬼地方自己以后可能再没机会来了,男孩又收回了到嘴的话。
在这一刻,自认为理解了男孩话的女孩却双眼放光。
“大哥哥想让风花以后多多离家出走,对不对?”
“咦…我是这么说的吗?好像不对吧。”
“谢谢你!”
男孩看到了一个很落寞,很凄美的笑容。
为什么他会想到“凄美”这个词?
“不行啦,不可以不听爸爸妈妈的话。而且我也不是滥好人,不是什么忙都帮的。”
“为什么呀?”
“你还小,这些大人的事情,等你长大自己就知道了。”
男孩用了句搪塞的话,他也不知道在这种场合正确的回答是什么。
“可我们不都是小孩子吗?大哥哥你也是。”
“我哪里是小孩子了!我的年龄可是已经两位数啰!”
“师父说小孩子间只要互相知道名字就是朋友了,大哥哥都已经知道风花的名字了,你的名字呢?”
“不要装作没听到啊!”
男孩知道自己拗不过女孩,叹了口气准备回答对方的问题。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将女孩那端的跷跷板从空中放了下来。
“小风花想知道我的名字?不—告—诉—你—算了不逗你了,我叫————”
就在男孩开口的瞬间,大屏幕上的画面骤然消失,又变回到引人生厌的雪花屏。
——鳄梨翁出手,在千钧一发之际切断了这片空间的信号源。
(好险,要是再晚一秒就要被大小姐听到名字了。虽然本人现在还没被识破身份,但要真到了那一天……)
“啊哈哈,看来影片就到这里了,引入片源的人很不认真呢。来吧大小姐,本人要提前公布这次的课题了……大小姐?”
鳄梨翁抬头,发现大小姐也在看着自己。
这是什么眼神?鳄梨翁他不明白。
“大小姐?”
“……没什么,你说。”
“好吧。那么这次的‘课后作业’也很简单——那就是无条件完成来自朋友的一个请求,这对大小姐你来说不要太简单好吧……大小姐?”
鳄梨翁这时才发现,大小姐眼中好像有什么……就快蓄不住了。
好悲伤,好凄惨,然后……好寂寞。
“我讨厌你,鳄梨翁。”
一样的话,说出来的味道却和之前每一次都不一样。
(这表情,之后不知道得花多少时间哄她。谁叫本人是……)
鳄梨翁明白……他或许明白,大小姐的心情。
难道真的是他做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