鳄梨翁心中那份对家门后世界的胆怯最终还是被心底残存的留恋战胜了。
“打扰了……”
被小关馨领进家门,这与自己回家相比完全是另一种感受。自己走后妹妹没有对家里的摆设动过任何手脚,整个家只多出了一样东西——那就是橱柜上吴索渭的遗照。
(拍的好难看啊,不过本人生前本来也不帅就是啦。)
“这边是玄关,然后是走廊,走廊尽头是哥哥的房间,旁边紧跟着的那个小房间是我的房间……”
鳄梨翁压根就没听妹妹介绍,因为他对这个家的结构的熟悉程度,还远在妹妹之上。
“嘿嘿,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是不是有点浪费啦?”
自嘲式的,这片空间多出的另一样东西——一个寂寞的人开着玩笑带过自身蒙受的苦难。
鳄梨翁不懂该怎么接下这句话,于是他决定在此转移话题。
“独拥那么大的空间,平时能做的事情应该也不少……吴关馨小姐平时在家都会做些什么呢?”
听了鳄梨翁的话,小关馨似乎有些气恼。她不断对鳄梨翁强调用“先生小姐”的称呼过于生分,以她和大小姐的关系,和鳄梨翁也应该是朋友。
到最后,鳄梨翁才被说服用了“小关馨”这个昵称。
“在家做什么?我想想。平时除了上学,剩下的时间不是在打工就是在做功课,几乎没什么消遣的机会。硬要说嘛……唱歌。休息的时候我会唱歌让自己放松一下。”
鳄梨翁猜到了。
“如果可以,本人还真想欣赏一番小关馨的歌喉,不过即兴发挥未免有些强人所难。已经能想象到小关馨歌唱时百凤齐鸣的场景了。”
“哪里哪里,我唱的没那么好啦。倒是我的哥哥,平常不怎么喜欢出声,但其实唱歌很好听呢。他会在兴致高涨的时候与我合唱,唱到一半又突然停下来,说是不愿打扰到我的表演,很有意思吧?”
小关馨三句话不离的炫耀着自己的哥哥。
“是……啊。谢谢。”
“‘谢谢’是?”
“本人的意思是:该谢谢那个素未蒙面的好哥哥。如果没有那个人,就不会培养出小关馨这样的好女孩。”
“诶,鳄梨翁大哥这么想吗?谢谢你。”
鳄梨翁清清嗓子。
其实……他的歌唱的并不好。
“对了鳄梨翁大哥,你想不想听听哥哥的故事,我敢打赌你们一定很合得来。”
“本人也对那个伟大的哥哥挺感兴趣……”
(那不肯定么,因为本来就是一个人。)
“那……”
小关馨引导鳄梨翁在自家沙发坐下,接着端来两个水杯。
“家里只有白开水了,抱歉招待不周。噢!忘了鳄梨翁大哥是不用喝水的体质了!”
就这样,小冒失鬼把两杯水端了回去。
(这样不连你自己也没水喝了么,这孩子……)
鳄梨翁一脸慈祥的看妹妹忙上忙下。
“鳄梨翁大哥鳄梨翁大哥,你听我说。”
小关馨一脸兴奋的跑了回来,似乎在聊起哥哥的话题时她都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你先别急,本人听着呢。”
“就是啊,嘿嘿……锵锵!”
小关馨手中多出一本相册,看到封面的那一瞬间鳄梨翁脸色一黑。
他认出来了,这不是他的……
“是哥哥的‘成长相册’哦,里面记录了哥哥的成长轨迹。这段时间我经常拿出来翻看呢。”
小关馨蹭了过来,向鳄梨翁展示相册里边的内容。
“这是哥哥的出生时的照片,听哥哥讲过那时候他的体重不达标,医生都以为他要养不活了呢。你看你看,小手手多可爱啊!”
鳄梨翁只能一边点头一边嘴里说着“好厉害”,以此回应小关馨激动的心情。
小关馨翻页的手有些意犹未尽。
“这张照片是哥哥刚学会走路时拍,哥哥从小就天赋异禀走路什么的一学就。还有这张,是哥哥在泥坑里面摔了个狗啃泥。哈哈哈——这也太逗了!”
继续翻页。
“这是哥哥打碎花盆的纪念照片,还有哥哥打翻餐盘的。真是的,哥哥小时候怎么跟个小活佛似的。还有我珍藏的,哥哥用树枝捅蜂窝,最后竟然在蜂群的围攻下只是受了点轻伤的照片!”
(这种照片有被珍藏的必要吗?)
鳄梨翁无语,那可都是他的黑历史啊!
要问是谁天天这么百无聊赖的拍摄他各种黑历史照片——整个家除了那个神秘的老爹外,似乎没有别的嫌疑人。
“小关馨啊,有没有那种一眼就能看出你哥哥‘帅气一面’的照片?”
“在蜂群的进攻中保全自己不够帅气么?”
“本人想要的不是那种帅气。本人想看的是能体现出‘头脑与素质’的照片,那种照片应该有吧。”
之所以会这样说,是因为他知道相册的后面部分有他的自信帅照。
“唔——鳄梨翁大哥的要求有点严苛呢。我找找看。”
小关馨向后翻页,跳过了不少滑稽的黑历史画面——但当她翻到某一页相片时,手中的动作却突然停止了。
“啊咧,这是……”
关于这张相片的内容:一个年幼的男孩脸上洋溢着幸福,对着镜头比“耶”。而他的怀中,有一位尚处在襁褓的婴儿。
“要做最好的兄妹哦!”照片右上角用花体记录着一行文字。
“这是,小关馨和哥哥的合照吧?”
鳄梨翁突然开口问道。
“嗯……这是我和哥哥的第一张合照。相似的合照,这本相册后面还有很多。”
小关馨翻开下一页。
在这一页的相册中,是男孩教女婴说话走路的照片。
看到图中内容的一瞬间,小关馨受惊似的翻开下一页,连一秒时间都没有等待。
然后这一页……是男孩喂女婴吃饭的画面,翻页!
男孩安慰哭闹的女婴,翻页!
男孩抓来大个的甲虫逗弄女婴,翻页!
男孩的亲手料理搞砸了,女婴嫌弃的将料理推开,翻页!
……
男孩长大了,成了少年。女婴也长大了,成了可爱的小女孩。照片中兄妹俩争抢着盘子里的最后一块曲奇,翻页!
翻页,翻页……渐渐的,小关馨焦躁的手冷静了下来。
这一页的相片中,少年在女孩学校的大门口等待,准备接回小学放学的女孩。这时,天空中突然下起了大雨……
不对——鳄梨翁内心一颤——静态的照片怎会下起动态的雨,这从天而降的“雨滴”,分明是小关馨眼中流出的哀伤。
“雨”刚一落地,一只颤颤巍巍的小手便伸过来将它擦除。
“让鳄梨翁大哥看到了狼狈的样子呢。”
小关馨抹掉了眼边延伸的湿润,以自我消化的方式迅速从回忆带来的伤痛中脱身而出。
(她变得坚强了啊。)
鳄梨翁主动伸出手,为相册翻开新的一页。
“眼泪可是爱的证明,本人只看到了一位梨花带雨的可爱女孩。好了,相册不是还没鉴赏完么,往下看吧!”
“嗯!”
小关馨用力点头,鼓起勇气往下翻页。
可是页数越往后,兄妹俩的合照却越来越少了——鳄梨翁很清楚,这是因为那时候他们的摄影师已经……不在了。他很贴心的装作没有发现这怪异点。
镜头中,小关馨的身影不再上镜,此时的她接任了摄影师的职责。
“这张照片是哥哥买日历回家的时候拍的,当时也没想过会拿来纪念,就只是随性一拍。没想到后来会庆幸自己当时的举动……请等我一下。”
小关馨取来门后的挂历。
“当时的我还处于父母亲逝世的阴影中,哥哥为了我的转移注意就买来了它,说是每天在上面记录当天的天气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之后我们开始就日复一日在上面做标注了。当然这张日历已经不是当年那张,哥哥每年都会买相同的款式回家。”
“本人看到日历上今天的天气还没有被标注出来,小关馨准备怎么写?”
“今天的啊,本来准备等鳄梨翁大哥回去再写,不过既然你想看过程……这样吧。”
小关馨取来笔,在九月的这一面写道——
“晴空万里,风力无法用肌肤感测,是个适合出门的日子!”
待笔墨风干,小关馨将文字展示给鳄梨翁观看。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鳄梨翁大哥感觉如何。”
“‘你觉得天气如何,天气就会如你所愿的变成什么样’你哥哥是不是说过这种类型的话。”
“骗人的吧,鳄梨翁大哥是怎么知道的!”
鳄梨翁笑了笑,表示“你猜”。
面对鳄梨翁的逗弄,小关馨气鼓鼓的挥了挥拳头。
“不想说就直说嘛。来看下一页,这是哥哥从二手市场采购回来的脚踏车,这是他为了社区的工作专门准备的。你知道吗,社区的打工几乎是没有任何回报的,但哥哥还是义无反顾的去做了……”
一页又一页,鳄梨翁专心听着妹妹对过去的讲解。
随着关于哥哥的最后一个故事也被讲述完毕,小关馨将记录哥哥成长轨迹的相册合上。
“呼……没想到一口气能讲那么多呢。哇!已经是这个时间了,再不放鳄梨翁大哥回去,回头必然要挨月潇姐骂!还有打工!抱歉哦鳄梨翁大哥,我准备一下还要去打工,这里就没法再招待你了。”
“这么辛苦,小关馨要注意保重身体啊!”
鳄梨翁含笑起身,准备离开——直到他度过与妹妹度过这段时光后,才意识到过往的家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现在,他在这地方的所有目的均已完成,现在要头疼的就只有赶不赶的上去往东区的末班车了。
不,仔细想想……他还有一样东西想要确认。
“那日历,可以给本人看看上个月的内容么?”
“可以是可以……”
小关馨将日历的时间翻至八月。
八月十五日——
“雨下的好大,风也好大,是能将手中伞吹走的一天。”
这样就好——鳄梨翁心满意足。
“那就明天学校见小关馨,本人会替你向大小姐问号。”
“嗯!鳄梨翁大哥再见,路上小心哦。那个……和你一起的时光真的很开心,所以……欢迎你下次也来这里做客!要带上月潇姐一起来哦!”
“嗯。会的,一定会的。”
鳄梨翁向身后招手,走出房门——这次终于能跟妹妹正常告别了,他内心的喜悦已很难用言语去形容。但……同时他也挺内疚的。
他说了句违心的话。
“呼——”
合上房门,鳄梨翁彻底将过去置于身后。
见四下无人,他想起大小姐对自己的嘱托,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台定向通讯的移动电——正是大小姐下车前交付他的第二样物品。
拨通电话,铃响三声——接通了。
“大小姐……”
鳄梨翁将听筒凑到嘴边。
“就跟风花小姐讲的一样,本人确实感应到了——南三区,这里是炉心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