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在不断抽搐的肉块陈列于案板上，每一块鱼肉都散发着或明或暗的朦胧光芒。
柳溯星把目光集中于一团暗淡的黄色光圈，强烈的酸胀感瞬间覆盖上她的眼球。
那抹光晕突然展开，一些并不连贯的画面呈现在了她的面前。
画面上的金发少女怯生生的跟在几人身后，双手不自在地摆弄着手枪的保险——这是她第一次解决委托的样子。
感觉脑海深处有什么东西被打开了，柳溯星的目光再次开始游移。
明亮的橙黄色光芒：和姐姐在一起的回忆
干瘪的白光：中学时候的琐事
浓郁的米色光芒：去年新人赛的片段
…………
柳溯星感觉自己正在理解这个「现象」，但她总觉得缺少了什么，以至于始终无法和往常一样思考。
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对她而言都缺乏实感，记忆中仍旧存在长时间的空白。
“呲喇”
渔夫再次举起尖刀，猛的向肉块下方扎去。
伴随着气球被刺破般的声音，闪烁着妖异红光的鱼眼被提了起来，细看下还有几缕暧昧的樱色光泽。
鱼眼中轮转播放的画面不断放大，上面记录的影像无比清晰。
从烛影摇曳的墓穴到破败的荒村，雨夜中哭泣的女性和地窖中纠缠的蛇影…画面最终定格在一处学校的后山上，金发女子摇摇晃晃的走进无声的人群，两道担忧的视线正落在她身上。
闪动的画面骤然破碎，渔夫像是要享用美食般的把鱼眼送往嘴边。
“停下…！”
多亏了那段画面，柳溯星与现实之间的联系重新建立起来，她终于理解了目前的情况。
她的精神已经被解剖，随时处于崩溃的边缘。
如果那颗鱼眼被吞下的话…也许那段记忆也会消失，又或者与现实会彻底割裂开来。
不管是哪一个，都将产生绝对无法承受的后果，毕竟那是当下最为重要的一段记忆了…
“呼…”她在大脑中模拟出刚才听到的交谈声，希望借此来加深对现实的感知。
所谓的「现象」型异象，在协会中没有一个具体的分类，有人认为这是灵异类异象的延伸能力，也有人认为这是独立于灵体异象外的其他种类。
「现象」型异象会让目标沉入提前设计好的幻境中，并把虚假的现象传输给受害者，让其误以为这是真实的世界，从而达到用虚假现象覆盖真实现象的效果。
因为处于幻境中的并不是受害者的肉身，而是虚无缥缈的意识体，所以「现象」的危害大多在与精神层面。
基于这些理解，柳溯星逐渐掌握了破局的办法。
意识逐渐从「现象」中剥离出来，现实世界的冷风拂过肌肤的感受越发真实。
她能感受到，这片沐浴在阳光下的、对她精神行刑的地方正在远去。
阴沉的天色重新主导起四周，那名渔夫正站在面前，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漆黑的枪口颤抖着上移，修长的食指用力扣动扳机。
男人的头颅爆裂开来，数个弹孔内却没有血液流出，他壮硕的身躯土崩瓦解，碎成了一地粉尘。
在渔夫的「现象」崩塌后，周围的景象呈现在柳溯星面前，她这才惊觉自己已经站在了刑场上。
密密麻麻的黑影围住了她，但它们并没有使用先前用过的那些攻击手段。
不难发现，它们的身上都有着透体的空洞，而非之前遇见的纯黑躯体。
柳溯星想要退出这个地方，脚下的土地却剧烈摇晃了起来，扭曲交叉的铁杆横在了面前。
场景的急剧变化后，她被关进了一个悬在半空的铁笼中，四下是阴暗拥挤的街巷。
“还来？不过这次的记忆还算完整。”柳溯星努力维持着身体的稳定，却发现这些似乎并不由自己决定。“好晕…”
她的耳旁一直传来幼鸟的啼鸣声，配合着不断摇晃的笼子不断扰动着她的心神。
没有转动脖子的实感，但是视角开始慢慢转动。
一个穿着革履西装的男人笔挺的站在无数贴纸鸟笼中间，他把双手拢在唇边高声叫卖着，不计其数的幼鸟在他头顶凄厉的啼叫。
混乱之中，柳溯星感觉有什么东西包裹住了她的精神。
困乏、恐惧、迷茫，属于这些“幼鸟”的情感投射在她身上。
在这片狭窄且充斥着排泄物恶臭的地方，“它们”连睡眠也不被允许。
在特制的铁笼中，只要稍稍动弹就会导致大幅度的摇晃，这是卖家为了展示商品的鲜活程度所做的伎俩。
这种环境下催生出的情感洪流几乎不可阻挡，它肆意地冲刷起柳溯星心中原本的情绪。
在经历过第一次「现象」后，柳溯星自认为对这种幻象有了一定的抵抗力，但此时却还是短暂的陷入了挣扎。
她吐出一口气，再次连接上了现实中的身体。
快速在心中模拟好西装男子的位置后，她努力摈弃「现象」的干扰，缓缓将手枪对准了目标。
“看不到自己的手臂，好奇怪的感觉…”这么想着，她再次扣下扳机。
预期中回归现实的情况并未出现，但周围的场景再次崩塌。
连成一片钢铁穹顶的鸟笼开始瓦解，化成不尽的锁链捆住了跪倒下去的男人。
熨的平整的西服被磨开，只留下一件粗布织成的长衫。
男人裸露在外的面部已经腐朽糜烂，空洞的眼眶中爬出成团的蛆虫。
从笼中解放的幼鸟纷纷落下，用稚嫩的喙啄食起来，在外露的头骨上留下一道道浅痕。
柳溯星的视角仍绑定着其中一只幼鸟，它在吞下最后一块碎肉后振翅飞起，在数息之后便来到了暮云低垂的天空中。
在掠过一片霓虹灯璀璨的街区时，失重的感觉突然向柳溯星袭来，她只感觉自己的意识体在不断下落。
她能感受到两种「现象」正在交叠，这意味着她需要应付下一个麻烦了。
“用刚刚在现实中看到的情景来判断…如果每个拥有人类形貌的东西代表着一个「现象」，那么我至少还需要解决三个。”柳溯星已经感觉到了精神上的疲惫，她不清楚自己还能支撑多久。
下一秒，映入眼帘的是杂货店的橱窗，明亮的玻璃中倒映出一个憔悴的女人。
她披着一件黑色雨衣，鸭舌帽的帽檐压得很低。
女人犹豫着走过店铺，却又折返回来买下一把旧撬棍。
“今晚去哪一家好呢？”漫不经心的声音从口中发出，柳溯星只感到一阵恶寒。
“…”
“简直就像是我在说话…！”她不满的抵抗起「现象」的第一次试探，此时有无数陌生的记忆正在涌入脑海。
“没猜错的话，这些都是这个女人的记忆吧。”柳溯星在避免被新记忆洗脑的同时检索起有用的信息，她大概了解到了女人的身份。“老练的窃贼吗？倒是和‘夜行衣潜入灯火，在发条的拧转声中瞥见血腥。’对得上。”
远处有一户的灯光暗下，眼前的画面随之抖动，连意识也开始模糊。
视线再次开始聚焦时，柳溯星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昏暗的门廊中。面前的屋门已经被推开，一丝丝暖黄色的光从中透出。
玄关内立着一个接近一人高的发条玩具，它正用手紧紧搂住半截被扯断的猫咪玩偶。
“嘎吱…嘎吱…嘎吱…”随着发条拧转的声音，人形玩具不断后退着。
女人粗重的喘息声盖过了发条的响动，柳溯星开始不由自主的向屋内走去。
“喀喇”
挥舞着的撬棍重重砸了下去，玩具脑袋上薄薄的装饰瓷片瞬间破碎。
墨水般浓稠的红色液体从它身体中渗出，一股刺鼻的机油味弥漫开来。
女人仅仅是俯身对着玩具摆弄了一番，随后便拖着撬棍继续向里走去。
“…”
场景再次变换，每个画面的闪出都短暂而连贯。
躺在浴缸中的发条玩具，上面的涂装是鲜艳的红色。
磨损严重的发条玩具，摆在院内的藤椅上。
两个巴掌大的发条玩具藏在衣柜中，以一种蜷缩的姿势相互依偎着。
……
画面趋于稳定，定格在了类似客厅的地方，女人捂着脸坐在沙发上，指缝间透出前方的光景。
成堆的玩具零件垒在地毯中央，发条转动与零件碰撞的响动不断从中传出。
沾着机油的撬棍仍握在手中，不断落下的粘稠液体被深色地毯吸收得一干二净。
“鱼、幼鸟、发条玩具，每个物件都不只是表面看起来的那样…我大概在经历那些罪人所犯下的恶行吧。”
“明明在生前已经犯下了令人发指的罪行，死后却还要纠缠不休…”
“那么…和之前一样，把她解决了吧。”
柳溯星举起枪，因为疲倦与愤怒，她的手在不由自主地颤抖。
“…”
在扣下扳机的前一刻，她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剧烈的违和感，现实中的身体也在瞬间布满了冷汗。
此时她的枪口正对准了自身。
“可恶…！还是被「现象」影响了吗？”柳溯星奋力集中意识，想把意识体从女人身上剥离。“我必须处于一个中立的视角才能确定对方的方位。”
「渔夫」那次也是，「鸟笼」之中也是，她都在潜意识中察觉到了敌人的位置，也正因如此才能顺利击中目标。
所幸错误还没犯下，她闭上眼睛感受起四周的事物。
再次睁开眼时，现实中的朦胧景象已经与幻想重叠。
随着枪口冒出的黑烟散去，刑场上的女人随之倒下。
阴沉的天色久久没有散去，柳溯星所处的位置也不再改变，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回头看向夜月所在的方位，却意外的只看到了几只停在石碑上的乌鸦。
“四下是不是太空旷了一点。”
“…”
林中的植物开始反向生长起来，脚下被绿意填满的土地逐渐变得荒芜。
“轰！！”
一座巨大的十字架雕塑从柳溯星的背后升起，绑住尖刀的铁索将她牢牢钉在了上面。
手掌被刀刃洞穿，但柳溯星却没有感到相应的疼痛，反而从脑海深处感受到了难以承受的痛苦。
“犯规吧？「现象」里应该有这么直接的精神攻击吗…唔…”
……
……
“那些东西在殊死一搏，她撑不下去了。”刑场一角，姬青叹了一口气。“我担心它们集合起来的力量已经能够直接攻击人的精神了。”
“你刚刚说我们能做什么？”夜月的声音已经戴上了颤音，她不自觉地捻动着衣角。
“和她接触，让她想起现实世界的感受。”
“尽量让她产生熟悉的感觉，陌生的刺激可能会加速她精神的崩溃。”
“你应该和她挺熟的吧？”
“我不知道…”夜月不安的赶到柳溯星身边，她下意识地伸手拉住对方的袖口。
先前围绕在柳溯星身旁的黑影尽数消失，只留下她一人站在刑场中央。
金发女子不断颤抖着，时不时发出微弱的呻吟声，一如刚刚的模样。
“熟悉的感觉吗？我好像真的不知道…”夜月手忙脚乱的在柳溯星身上摸索着，甚至尝试着把刀架上了对方的脖子。
战术夹克的袖子被拉起，她犹豫着握上了柳溯星的手。
十指相扣的瞬间，冷汗润湿了彼此的掌心，夜月似乎也感受到了此时幻象中惨烈的景象。
那对碧绿色的眸子忽然颤动起来，混乱的眼神中隐隐闪过一道微弱的亮光。
“牵手这种事情之前并没有做过…也许并不像姬青说的那样，陌生的触感也会有作用？”
夜月紧紧拉住那只手，她能感觉到手上传来的温度越来越低，紧迫的时间不允许她多做思考。
突然，手上的力度一松，柳溯星一头栽倒在了夜月的怀中。
那对碧绿的眸子暗淡下去，恍惚间，似乎有琴弦绷断的声音传来。
“原来她一直在回握我的手吗…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要做点什么…”
慌乱间，夜月下意识的搂住柳溯星瘫软的身躯，轻轻在对方的脸上落下了一个吻。
唇间传来的触感让她有些恍惚，一时间只能僵硬的愣在原地，但一股安心的暖流随着那对缓缓睁开的双眼席卷开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