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普通的病房内,纪迟渝静卧在洁白的病床上,她的目光有些呆滞,直勾勾地盯着右手手腕内侧那时刻决定着她命运的圆环。
冰冷的数字,像某种寄生在纪迟渝血管里的活物,在圆环正中那幽暗的光屏上无声跳动着。
【懂事值:7 1 / 1 0 0】
【成绩值:5 8 / 1 0 0】
【成长值:6 5 / 1 0 0】
那荧绿的光芒略显刺眼,每一次数值的微小波动都好似拉扯着纪迟渝脆弱的神经,带来一阵麻木的钝痛,加之空气里弥漫着的刺鼻消毒水气味,混合着电子仪器的低鸣声,让房间内的氛围越发令人窒息。
“只要再懂事些就好了……”纪迟渝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嘶哑地回荡,干涩得如同砂纸在摩擦,“只要成绩再变好些就好了……只要……”
每一个“只要”后面,都仿佛跟着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时刻吞噬着纪迟渝残存的理智。
疲惫像沉重的铅块,深深嵌入她的四肢,而绝望犹如藤蔓般悄无声息地攀上她的心脏,并开始越缠越紧,每一次搏动都带着强烈的窒息感,恍惚间她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灰暗,并开始摇摇欲坠。
“只要将自己贱卖就……”这句话像淬毒的冰锥,猛地扎进纪迟渝的意识深处,激得她浑身一颤,“抱歉……我已经……无法再忍耐了……”
话音未落,纪迟渝手腕内侧那片幽绿的光屏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尖锐得足以刺穿耳膜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病房内的寂静,疯狂冲击着她的鼓膜。
【警告!个体综合数值低于临界值,启动强制处置程序:人生拍卖场】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没有丝毫的情感,带着一种判决般的残酷,在狭小的空间里不断回荡着。
纪迟渝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身下顿时一轻,病床连带着下面的地板瞬间消失,紧接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吸力猛地牵扯住了纪迟渝。
此刻她仿佛被卷入了一个狂暴的、没有光的漩涡,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肠胃翻涌,眼前只剩下混乱破碎的色块和令人作呕的失重感,意识也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屏幕,在撕扯中变得断断续续。
不知过去了多久,纪迟渝脑中的眩晕感尚未完全退去,双脚便触碰到了冰冷的硬物。
她踉跄了一下勉强站稳,下一刻刺眼的白得几乎要将人晃瞎的光线便从头顶倾泻而下,纪迟渝花了数十秒才逐渐适应过来。
纪迟渝心怀忐忑地环顾了周围一圈,发现此刻她正站在一个冰冷光滑的圆形平台上,而平台周围是层层向上延伸的环形阶梯座位,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让她的心脏不禁骤停。
远远望去,座位上挤满了形态各异的身影,他们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齐刷刷地聚焦在纪迟渝的身上,那些目光里没有好奇,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冷静到可怕的评估和赤裸裸的审视。
巨大的穹顶之下,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般,周围几乎没有声响,只有一种极其细微且无处不在的低频嗡鸣声,像无数只隐形的苍蝇在耳边振翅,啃噬着纪迟渝所剩无几的理智。
在纪迟渝愣神的间隙,她手腕处那圆环的形态悄然改变,逐渐隐没于正中的光屏中,随后它浮空展开,形成一面半透明的信息屏,悬停在她的身前,像一张无形的清单,上面清晰地罗列着她可供拍卖的“资产”。
【懂事值:7 1 / 1 0 0】
起拍价:1 8 0 0 人生积分
【成绩值:5 8 / 1 0 0】
起拍价:1 2 0 0 人生积分
【成长值:6 5 / 1 0 0】
起拍价:1 5 0 0 人生积分
【痛苦耐受值:待评估】
起拍价:待定
“痛苦耐受值?”纪迟渝看着那新出现的条目,一股寒意顿时从脚底升起,连带着声音也开始颤抖,“连我的痛苦……也成了可以明码标价,供人挑选的商品吗……”
“拍卖开始!”一道毫无起伏,非男非女的声音如同丧钟,在拍卖场上空轰然响起,那声音似乎直接作用于大脑皮层,震得纪迟渝感到灵魂都在颤抖。
“哦!”
死寂顷刻消失,如同投入石子的死水,无数道目光更加炽热地聚焦在纪迟渝身上,将她里外剖析得一丝不挂。
此刻,纪迟渝感觉自己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只待他人料理。
“懂事值,起拍价1800人生积分!”拍卖师的声音毫无波澜。
几乎在声音落下的瞬间,一个清亮却带着不容置疑口吻的女声在左前方的座位上响起:“2000人生积分!”
纪迟渝猛地循声望去,发现那是一个穿着蓝白两色高中校服的女孩,她扎着高高的马尾,脸上带着青春期特有的倔强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纪迟渝,眼神锐利得如同小刀。
“那好像……是我?”纪迟渝不禁低声喃喃道,仔细辨认一番,她发现女孩确实是她——十五岁刚入高中的她。
女孩手里举着一个闪着微光的虚拟号码牌,上面的数字是“15”。
“我买她的懂事值!”十五岁的“纪迟渝”斩钉截铁,声音因为急切而微微拔高,“让她更温顺,更听话!别再让爸妈失望,别再让老师皱眉!懂事一点,一切不就都好了吗?”
她的话语像鞭子,抽打在纪迟渝早已麻木的神经上,带来一阵刺骨的幻痛。
那个年纪的她,确实以为只要足够“懂事”,就能换来一点喘息的空间,就能让那些压得人喘不过气,仿佛要将她活吞的目光变得稍稍柔和些。
“成绩值,起拍价1200人生积分!”
“2500人生积分!”另一个方向,一个低沉、略显沙哑的女声紧跟着响起,语气中蕴含着极强的掌控欲。
纪迟渝僵硬地转动脖子,看见了一名穿着利落职业装的女人,她妆容精致,眼神却像淬了冰的玻璃,锐利却又满是疲惫。
“二十八岁的我吗……”
她手里同样举着虚拟牌——“28”。
“懂事有什么用?”二十八岁的“纪迟渝”嗤笑一声,嘴角勾起一丝嘲讽,“成绩值!我要买她的成绩值!让她把那些不切实际的、浪费时间的爱好统统扔掉!画画?唱歌?那能当饭吃吗,能在这个城市站稳脚跟吗?只有不断提升,去拼,去抢!这才是正路!”
女人的话语如同铁锤,狠狠砸在纪迟渝心头那块名为“梦想”的、早已龟裂的残片上……那个曾经为一张色彩、一段歌声而雀跃的灵魂碎片,似乎在她冷酷的目光下彻底化为泡影。
“是啊……爱好……”纪迟渝无奈地摇了摇头,自嘲地苦笑着,“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那可是奢侈品啊……”
光屏上的数字随着她们的竞价开始疯狂跳动,懂事值和成绩值后面的数字像失控的秒表,飞速飙升,每一次的跳动,都真实伴随着灵魂深处某种东西被强行剥离的剧痛。
纪迟渝的身体在无数审视的目光下微微颤抖,冷汗逐渐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冰冷地贴在她的皮肤上,胃里也一阵翻涌,喉咙好似被无形的铁钳扼住,连一丝呜咽都无法挤出,最后只能死死咬住下唇,不久一丝腥甜的铁锈味便从舌尖传递到了大脑。
“成长值,起拍价1500人生积分!”拍卖师的声音依旧冰冷得像台机器。
短暂的沉默过后,一个极其疲惫仿佛承载了无尽岁月重量的女声从高处传来,声音中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后的冷漠:“3000人生积分。”
纪迟渝艰难地抬起头,最高处的阴影里,坐着一个模糊的身影,她穿着沉闷的深色衣裙,面容被黑色面纱覆盖大半,只能看到嘴角深刻的法令纹和眼中深潭般的枯寂。
“四十岁的我……”
她手中的虚拟牌号是“40”。
“成长值?哼……”四十岁的“纪迟渝”声音如同来自深潭,“不够,远远不够……”
她停顿了一下,那短暂的沉默仿佛凝聚了所有未言说的绝望和厌倦,沉重得令人窒息。
“她最后的痛苦耐受值,我也要了。”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空间的距离,冰冷地落在纪迟渝的身上,像是在打量一件有瑕疵但尚可利用的物品,“买下她所有的痛苦,让她安静,让她闭嘴,别再抱怨,别再呻吟……就这样忍耐下去,像所有人一样……”
“这件拍品的价值我们还需一些时间评定。”拍卖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价格可能会有些高……”
“5000人生积分。”
整个拍卖场瞬间沸腾,惊呼声和议论声汇成一片压抑的声浪,无数目光变得灼热贪婪,聚焦在四十岁的“纪迟渝”身上,接着又扫向平台上的纪迟渝,仿佛在评估这笔“痛苦资产”的价值。
纪迟渝面前的光屏疯狂闪烁,“痛苦耐受值”后面的数值条开始剧烈波动、攀升,旁边标注的起拍价被瞬间抹去,并替换成了一个不断上涨着的天文数字。
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的麻木感从纪迟渝的心脏迅速蔓延至全身。
“原来,连我无声的嘶吼,那些在深夜里啃噬骨髓的绝望,都是可以买卖的商品……原来彻底沉默、麻木,就是最终的‘成长’……”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肢解的寒意将纪迟渝淹没,她的视线开始模糊,身体也有些站不住,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拍卖场冰冷的白光给彻底蒸发。
“5000人生积分第一次!”拍卖师的声音在沸腾的嘈杂中清晰地响起,如同丧钟的第一声鸣响。
“5000人生积分第二次!”那声音再次落下,带着终结一切的重量,纪迟渝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最后的锤音落下,等待着意识沉入永恒且没有痛苦的黑暗。
“也好,就这样吧……都结束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瞬间——
“不行——”
一声稚嫩得不成调、奶声奶气的呼喊,突兀地撕破了拍卖场沉重的死寂,这声音是如此的微弱,却又如此的清晰,好似能够直接穿透人心。
纪迟渝猛地睁开眼,只见一个穿着柔软白色婴儿服,头上只有稀疏几根黄毛的小婴儿,正跌跌撞撞地冲过拍卖场冰冷光滑的过道,她的小短腿迈得飞快,身体摇摇晃晃,好几次都差点摔倒,却又奇迹般稳住,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焦急地锁在纪迟渝身上。
“那是……襁褓中的我?”
纪迟渝发现她的小手里没有虚拟牌,只有一个磨得有点旧了的小黄鸭玩具。
在无数道惊愕、疑惑、甚至是强烈不满的目光注视下,她终于冲到了冰冷的平台边缘。
不过由于年龄太小的原因,她的身体根本够不到台面,急得她小脸通红,咿咿呀呀地叫着,胖乎乎的小胳膊,徒劳地向上够着。
“姐姐!姐姐!”她口齿不清地喊着,声音带着哭腔,小嘴一瘪,晶莹的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她努力踮起脚尖,用尽全身力气,最终笨拙地抱住了纪迟渝冰冷的小腿,那小小的、带着奶香和温热体温的身体紧紧贴了上来,像一块突然投入冰窖的暖炭。
“不卖!”她用尽全身力气喊出这两个字,小脸蛋因为用力而涨得通红,“不卖!姐姐……陪我玩!”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拍卖场顿时陷入了死寂……绝对的死寂,只有那小小的、带着哭腔的“陪我玩”三个字,在空旷冰冷的穹顶下,如同水中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
此刻,周围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凝固了,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聚焦在那个紧紧抱着纪迟渝小腿,固执得如同小兽的婴儿身上。
四十岁的“纪迟渝”坐在高高的阴影里,那深潭般枯寂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碎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底下被遗忘已久的茫然。
一股无法形容的酸楚,如同沉睡千年的火山,猛地从纪迟渝心脏最深处轰然爆发,滚烫的岩浆瞬间冲垮了所有麻木的堤坝,灼烧着每一条神经,涌向眼眶。
她只觉得喉咙里堵得发痛,像被滚烫的砂石磨砺,身体里那根支撑着纪迟渝的弦,在这一刻,在那双清澈见底、毫无杂质的眼睛注视下,在那声最原始、最纯真的呼唤声中,砰然断裂。
纪迟渝再也无法站立,双腿一软,膝盖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平台上,虽有些疼痛,但膝盖撞击地面的钝痛远不及她内心被撕裂的那万分之一的痛楚。
纪迟渝颤抖着伸出双臂,不顾一切地将那个小小的身体紧紧拥入怀中,仿佛溺水之人抓住的那唯一的浮木。
“呜……”
第一声压抑的呜咽冲破喉咙,如同受伤小兽的悲鸣,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最终汇聚成彻底崩溃的、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滚烫的泪水决堤而出,汹涌地冲刷着脸颊,滴落在婴儿柔软稀疏的头发上。那泪水滚烫得吓人,带着积压了太久太久的委屈、恐惧、孤独。
纪迟渝哭得全身都在剧烈地抽搐,仿佛要把这具躯壳里所有的痛苦和绝望都化作眼泪倾倒出来,手臂死死护着怀中的柔软。
拍卖场穹顶那刺目的白光依旧无情地倾泻着,将纪迟渝和怀中这小小的身影笼罩其中,冰冷的空气里,只剩下一个成年人撕心裂肺的痛哭,和一个婴儿被勒得有些不适却依然紧紧回抱着纪迟渝,口中“咿呀,咿呀”的安慰声。
在这片只有哭声的寂静中,那浮空的光屏,曾经疯狂跳动的数字,如同遭遇了致命的病毒,开始剧烈地闪烁、扭曲,最后在一阵刺耳的电流杂音中,彻底变成了一片混乱的雪花点,然后黯淡了下去。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卡顿,在空旷的拍卖场上空再次响起,试图维持秩序。
【个体发生未知情感波动……拍卖流程中断……系统严重错误……强制重置中……请买家保持秩序……】
但这声音,在震耳欲聋的哭泣和婴儿懵懂的咿呀声中,显得如此微弱与荒谬,很快就被彻底淹没。
平台冰冷依旧,可怀中那个小小身体散发出的微弱暖意,却像穿透无尽寒夜的第一缕晨光,复苏着纪迟渝早已冻僵的灵魂。
纪迟渝抱着她,跪在这片冰冷的虚无之中,哭得像个迷路太久终于找到归途的孩子,泪水模糊中,她似乎看到那环形阶梯上层层叠叠的自己。
十五岁的倔强、二十八岁的强硬、四十岁的枯寂……她们的身影在泪水中扭曲、晃动,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投入石子打散,那些曾如利刃般切割纪迟渝的目光,此刻也都凝固了,带着一种被巨大意外击中的茫然和不知所措。
怀里的婴儿似乎被纪迟渝的哭声吓到了,小嘴一瘪,乌溜溜的大眼睛里也蓄满了泪水,但她没有挣扎,反而伸出胖乎乎的小手,笨拙地拍着纪迟渝的后背,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安慰声。
就在这时,那片刚刚陷入混乱,还满是雪花的光屏,在闪烁了几次之后,艰难地重新凝聚起一点微光,一行与之前冰冷评估截然不同的文字,如同黑暗中挣扎而出的萤火,微弱却清晰地浮现出来。
【生命体征检测:强烈求生意志波动!检测到原始情感联结(自我锚点)】
【紧急协议启动:强制脱离程序准备……】
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但这一次,似乎是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检测到非法锚定……重估中……错误……错误……脱离指令生成……】
话音未落,脚下冰冷的圆形平台猛地一震,不再是之前那种吸力,而是一种强烈的要将纪迟渝排斥出去的推力。
刺眼的白光瞬间变得狂暴,如同爆炸的中心,疯狂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景象,环形阶梯上那些身影,十五岁、二十八岁、四十岁,甚至更远处模糊的轮廓,在强光中如同烈日下的冰雪,开始溶解、消散,带着惊愕和来不及反应的茫然,她们试图伸出手,嘴唇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彻底化为光流中的碎片。
“抱紧!”纪迟渝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哑地对怀中的小婴儿喊道,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
推力和强光达到了顶峰,时间感和空间感彻底崩坏,仿佛被投入了高速旋转的离心机,又仿佛在瞬间被拉伸成无限长的细丝,耳边只剩下光屏尖锐的电子警报和能量狂暴的呼啸。
“嗡——”
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空间本身被强行撕裂。
所有的光,所有的声音,全都骤然消失。
纪迟渝重重跌落,下面不再是冰冷坚硬的平台,而是微微潮湿的地面,带着泥土和腐烂落叶的气息,随着呼吸缓缓钻入鼻腔。
强光褪去后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墨汁,瞬间包裹住了纪迟渝,远处城市的轮廓在深沉的夜幕下勾勒出模糊的剪影,还有几点零星未熄的灯火装饰其中。
“还在……”纪迟渝微微低头,在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后,看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她似乎也吓坏了,小脸埋在纪迟渝胸前,身体瑟瑟发抖,但那双小手,依然紧紧抓着纪迟渝胸前被泪水浸透的衣襟,怀中是那只有些旧的小黄鸭,在昏暗中反射着一点微弱的光。
纪迟渝身前那片光屏彻底熄灭,那个如影随形、不断评判着她的数字幽灵消失了。
夜风带着寒意吹过,卷起几片枯叶,发出沙沙的轻响,远处传来几声模糊的狗吠,还有城市永不停止的低沉的嗡鸣声。
“这是……外面?真实的世界?”
劫后余生的茫然和虚脱感如同潮水般将纪迟渝淹没,膝盖和手肘传来真实的疼痛,是刚才跌落时擦伤的,喉咙因为过度哭喊而刺痛着,但更强烈的是怀中那份真实的温热,以及那片纯粹的不再被数字定义的黑暗所带来的自由。
纪迟渝抱着小小的自己,坐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似乎已经流干了,只剩下脸颊上的泪痕,虚脱感让她每一根骨头都像是散了架。
在这死寂的只有风声和心跳的片刻——
“滴。”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大脑深处的电子提示音,毫无征兆地响起,紧接着一个熟悉的毫无情感起伏的电子合成音,如同阴魂不散的幽灵,直接在纪迟渝的意识里回荡起来,冰冷得没有一丝波澜。
【人生评估系统强制重启完成】
【个体已强制脱离非法锚定环境。定位:现实维度。】
【综合数值重估:存在重大逻辑错误。原锚点(‘婴儿态自我’)判定为……高优先级干扰源】
【交易流程……未完成……】
【检测到个体综合数值暂无法评估……已终止拍卖】
【若再次检测到个体综合数值跌破临界值……将重启强制处置程序:人生拍卖场……请……做好准备】
声音消失了,留下比这寒夜更深沉的死寂,远处,城市未熄的灯火依旧微弱地亮着,犹如风中残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