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一指缓缓收回搭在白新生腕上的手指。
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眼神疲惫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命…暂时保住了。”
他长长吁了一口气,声音沙哑。
叶怀瑾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差点瘫软在地。
巨大的喜悦刚涌上心头。
“但是。”
孙一指语气沉重,目光复杂地看着昏迷的白新生。
“她体内的阴寒内劲和混杂的剧毒,太过霸道歹毒。
老夫的金针与赤阳丹也只能暂时将其压制疏导,无法根除。
只能强行将大部毒素封在她周身几处要穴之内,使其暂时蛰伏。
此法,可保她行动如常,性命无虞…”
叶怀瑾的心猛地提起。
“暂时?能保多久?”
孙一指伸出三根手指,声音干涩。
“三年,最多三年。
三年之内,她外表与常人无异,甚至能调动部分内力。
但三年之后不找到解读之法…寒毒破封,必将反噬…届时,神仙难救。”
三年…
“而且。”
孙一指的眉头皱得更紧,眼中带着一丝忧虑。
“强行封冻如此霸道的异种寒毒阴劲,绝非毫无代价。
这些异力盘踞要穴,日夜侵扰神魂。
她醒来之后,恐怕…恐怕会落下病根。”
“病根?什么病根?” 叶怀瑾急切地问。
“心疾。” 孙一指斟酌着字句。
“平日里或许无事,但若遇情绪剧烈波动。
那冰封的邪力便可能冲破一丝束缚,侵扰神智。
轻则幻听、噩梦缠身,重则…性情剧变,狂躁易怒,甚至陷入癫狂,敌我不分。”
叶怀瑾倒吸一口凉气,看着白新生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
“此乃‘寒魇症’。”
孙一指沉重地叹了口气。
“老夫无能,此症无药可医,只能靠她自身意志强压,或辅以一些宁心安神的方子稍作缓解。
发作之时,只能强行制住,待其自行平复…小子,你要有心理准备。
救活她,或许只是另一个苦难的开始。”
叶怀瑾沉默了。
他看着白新生苍白如纸的脸。
这样的“活着”,对她而言,是恩赐还是更深的折磨?
他缓缓跪倒在贞榻边,小心翼翼地握住白新生那只没有受伤的手。
“三年…”
叶怀瑾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仿佛在立下某种誓言,“三年,一定找到能彻底救你的人!至于那‘寒魇症’……”
“只要你活着,疯也好,狂也好,我会看着你,守着你,绝不让你再孤身一人!”
孙一指看着少年眼中的决绝,心中暗叹一声,不再多言。
……
青竹坳的清晨,薄雾如纱,竹影婆娑。
孙一指的小院内,药香与晨露的气息交织。
白新生靠坐在窗边的竹榻上,蒙灰的眼瞳对着院中摇曳的竹影。
她体内的“凝滞感”如影随形。
像几颗石子硌在要穴之中。
不痛,却昭示着存在,阻碍着内息的流转。
带来一种莫名的烦躁。
孙一指缓步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新煎的药。
他没有立刻递上,而是将药碗放在榻边的小几上。
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他拉过一张竹凳,坐在白新生对面。
“丫头。”
孙一指的声音平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感觉如何?那几处‘塞住’的地方,可还安分?”
白新生微微侧头,“望”向孙一指的方向。
沉默地点了点头。
孙一指伸出手指,示意要搭脉。
白新生配合地将手腕递出。
许久,他才缓缓收回手。
“这身子,好比一方水土。” 孙一指的声音低沉而平缓,如同在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
“本是活水奔流,生机盎然。
奈何突遭剧变,上游淤塞了数道暗流,浊水倒灌,眼看就要淹没良田。”
叶怀瑾端着一盆热水进来,正好听到这句,脚步下意识地放轻。
孙一指继续道:“老夫的法子,是在那几道暗流涌出的口子上,筑了几道临时的堤坝,暂时把口子堵住了。水,暂时是止住了。”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带着一种深沉的忧虑。
“但这终究是权宜之计。堵,不是疏。那堤坝,是泥沙所筑,非金非石,经不起天长日久的冲刷。。”
他看向白新生,目光仿佛能穿透那层灰翳:“三年。最多三年。
若三年之内,找不到真正的疏浚之法,堤坝一溃,积蓄的浊浪必将汹涌而下,良田化为泽国…回天乏术。”
之后孙一指又和白新生说了心疾的事。
孙一指看着白新生依旧平静无波的脸,轻轻叹了口气 。
孙一指的话说完了。
屋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竹叶沙沙作响。
白新生沉默了很久。
她缓缓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指尖轻轻按在自己心口。
“明白了。” 她终于开口,声音清淡无波。
却仿佛比之前更加沉静了。
她摸索着,端起小几上那碗已经温热的药,凑到唇边,一饮而尽。
叶怀瑾看着她平静得近乎冷酷的侧脸,看着她咽下那碗苦药,心中五味杂陈。
上前一步,拿起空药碗,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
“堤坝会垮,但守坝的人不会走。只要…只要水还在流。” 他意有所指,目光灼灼地看着白新生。
……
养伤的日子缓慢而煎熬。
白新生的外伤在孙一指精湛的医术和药力下,恢复得很快。
右肩的伤口开始结痂,左手的刀伤也愈合了大半。
她能下地行走,动作虽然还有些滞涩,但已无大碍。
而“寒魇症”的阴影,也开始悄然显露。
时长会听到李老吉敲钟的声音变成尖锐的鬼哭,会感觉无数冰冷的手从封冻的要穴中伸出,缠绕她的四肢,拖向无底的寒渊。
她常常在深夜惊醒,浑身冷汗,呼吸急促,身体僵硬如铁。
叶怀瑾就睡在外间临时搭的地铺上。
每次听到里屋压抑的喘息或细微的挣扎声,他都会立刻惊醒。
屏住呼吸,紧张地听着里面的动静,不敢贸然进去,怕刺激到她。
直到里面重新恢复死寂,他才敢松一口气,却再也无法入睡,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白天,白新生的脾气也变得阴晴不定。
有时她会长时间地坐在窗边,对着竹林的方向“发呆”,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有时一点细微的声响,比如叶怀瑾不小心碰翻了凳子。
或是孙一指捣药的声音稍大。
都会让她猛地转头,“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眉头紧锁,身上那股刻意收敛的凌厉气息不受控制地外泄。
一次,白新生在院中尝试缓慢活动筋骨,熟悉被寒毒和内劲封穴后变得滞涩的身体。
叶怀瑾在不远处劈柴,斧头落下时不小心用力过猛,发出一声沉闷的“咚”响。
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猛地刺破了白新生紧绷的神经。
她身体瞬间僵住,猛地“看”向叶怀瑾的方向!蒙
灰的眼瞳里没有任何情绪,却让叶怀瑾感到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锁定了自己。
叶怀瑾的斧头停在半空,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他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
白新生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似乎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那股冰冷的杀意如同潮水般涌起,又被一股更强的意志死死按回体内。
她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
最终,只是极其缓慢地转回了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叶怀瑾这才敢缓缓吐出一口气,握着斧柄的手心全是冷汗。
他看着白新生单薄而挺直的背影,那背影在阳光下却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和压抑的疯狂。
他知道,刚才那一刻,她或许真的想杀了他,或者,是把她幻象里的敌人撕碎。
……
叶怀瑾变得异常沉默和谨慎。
他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她的起居,煎药、送饭、准备热水,动作轻得不能再轻。
他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哪一句又触碰到她紧绷的神经。
他学会了观察她细微的表情和气息变化,在她烦躁时默默退开。
在她需要时无声地递上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