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怀瑾刮了几天竹子 ,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白新生已收拾妥当,素衣竹杖,静立院中。
叶怀瑾背着包袱,里面是孙一指给的药包。
他看了看紧闭的堂屋门,又看看白新生,欲言又止。
“孙先生…还没起?”叶怀瑾说道。
白新生微微摇头,向着堂屋方向。
堂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孙一指披着一件半旧的褂子走了出来。
手里拎着一个小巧的藤编药箱。
“要走?”
“嗯。”白新生转向他,微微颔首,“叨扰先生多日,救命之恩……铭记于心。”
孙一指哼了一声。
将手中的小药箱塞到叶怀瑾怀里。
“拿着。里面是应急的金疮药、清心散,还有三颗赤阳丹,寒气翻涌压不住时,可服一粒,吊住心脉,但切记,此药霸道,服后需静卧至少一日。”
他顿了顿,目光沉沉地看向白新生。
“丫头,老夫能做的,就这些了。
那‘寒魇症’…遇事多想开些,莫钻牛角尖。心若乱了,神仙难救。”
白新生沉默片刻。
对着孙一指的方向,郑重地抱拳,深深一揖。
“孙老先生,珍重。”
孙一指摆摆手。
“走吧走吧。”
他背过身去,走向堂屋,不再看他们。
“三年之后,让丫头送诊金来。”
叶怀瑾连忙将药箱仔细绑在包袱外侧,对着孙一指的背影也深深鞠了一躬。
“孙先生,保重!我们…我们一定回来谢您!”
……
叶怀瑾走近一步,习惯性地留意着她周身的气息是否平稳。
“咱们…往哪个方向?清泉山找徐道长?还是…先寻个安稳地方落脚?”
他顿了顿,带着一丝希冀。
“或者…我知道有个去处,有个叫‘百草谷’的地方。
谷里住着位小神医,姓苏,年纪不大,但一手针灸和解毒的本事,路子奇,胆子大。
听说她师父朝廷都得恭恭敬敬的请呢!
之前和她师父做走方郎中的时候,来过白山庄几次。
她…她跟我还算有点交情。
咱们去找她瞧瞧?
说不定…说不定有法子能解你身上那寒毒,或者…或者至少能压制那‘寒魇症’发作得轻些?”
他语速有些快。
将“小神医”苏姑娘的本事和可能的希望细细道来。
目光紧紧锁在白新生的脸上,试图捕捉一丝松动或认。
白新生沉默着。
“小神医…”她低声重复了一遍。
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
“对!苏姑娘!她…”
叶怀瑾急切地想再补充些细节,证明这条路可行。
“不急。”白新生打断了他。
声音不高,也瞬间压下了叶怀瑾所有未出口的话。
竹杖笃地一声,点在潮湿的泥地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圆印。
“先去一个地方。”她说。
叶怀瑾一愣
“去哪儿?”
白新生蒙灰的眼瞳似乎穿透了眼前的山林。
“临安县下辖的一个镇子”
“好,先去那镇子!”他答应的利落。
“嗯。”
白新生回去有两件事。
一是去祭奠一次老爷子。
二是拿上次出逃未来得及取的东西。
白新生与叶怀瑾并肩而行。
山路蜿蜒。
叶怀瑾努力辨认着方向,主要依靠太阳的位置和山势走向。
“二丫,前面树荫浓,歇会儿?”
叶怀瑾提议,主要是怕太阳晒久了诱发她的不适。
而且……他自己也累了。
白新生微微点头。
两人刚走近林边。
白新生微微侧首,凝神感知。
她察觉到前方一小片区域的气流正以一种极其规律的方式被引导。
基本无声,但轨迹清晰。
空地中央,立着一位青年。
约莫二十五六年纪,身形颀长,穿着一整洁的青色布衫。
他面容清俊,眉宇间带着书卷气,此刻双目微合,神情专注而平和。
他的动作舒缓、流畅。
起手如抚琴,双臂自然抬起。
缓缓划动,动作幅度不大。
牵引着周身气流形成肉眼难辨的微小涡流。
空气成了他手中柔韧的丝线,被极其耐心地梳理、延展。
他双手极其轻柔地向前方一送。
没有呼啸,没有震动,只有一种气机牵引的微妙感。
空地边缘。
一株姿态虬劲的老槐树,离青年约三丈开外的最顶端。
几根细长的新枝末端,那片片嫩绿的叶子,缓慢地上下轻点了数下。
叶怀瑾看得眼中异彩连连。
“妙,这份引气成韵,隔空问梢的功夫,叶某今日算是开了眼界。”
他的声音让场中青年动作一顿,缓缓收势。
那无形的气丝悄然散去,气流恢复自然。
青年睁开眼,目光澄澈。
看向叶怀瑾和白新生的方向,并无被打扰的不悦。
他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姿态从容。
“让二位见笑了。”
青年声音清朗温润,抱拳一礼。
“在下张三风,在此温习一点家传微末技艺,扰了二位清静。”
他目光扫过静立的白新生,看到她手中的竹杖和微阖的双目。
眼神中掠过一丝了然,微微颔首致意。
叶怀瑾立刻上前两步,笑容可掬。
同样抱拳还礼,姿态放得既尊重又不显拘谨。
“张兄哪里话!在下叶怀瑾,这位是二丫。
是我冒昧,打扰了张兄的雅修才是!
方才远远一见林兄这手引气拂梢的功夫,行云流水,意态悠然。
这份掌控入微的功夫火候,实在令人佩服。”
张三丰闻言,脸上笑意更深了些。
并无被吹捧的尴尬。
反而像是遇到了懂得欣赏的知音。
“叶兄谬赞了。此乃家传‘拂梢功’,练来… 聊以养性,静心观微罢了。
强身健体或有小益,至于其他…”
他看了一眼那纹丝不动的老槐树,自嘲地轻轻摇头,眼中却是一片平和坦然。
“…倒也不必奢求。图个心手相映,神与气合的过程之乐。”
叶怀瑾眼中精光一闪,笑容愈发真诚。
“张兄此言,更是高论!习武之道,岂能尽以力论?
这静心观微、心手相映的境界,多少人穷尽一生而不可得!
张兄能于这寻常林间,引动梢头一点灵犀,这份与自然共舞的意趣,这份不滞于物的洒脱,才是真功夫,真境界!小弟佩服!”
张三风被叶怀瑾这番话说得心中熨帖,看向叶怀瑾的目光多了几分亲近。
他注意到白新生一直安静地“望”着这边,便温言道。
“林中荫凉,二位若不嫌弃,不妨移步树下稍歇?”
叶怀瑾欣然应允:“求之不得!张兄雅量!”
他自然而然地虚扶着白新生的手臂,引她一同走树荫下。
白新生步履平稳,走到近前时,对着张三风的方向微微颔首,清冷的声音响起。
“风有骨。”
那被张三风引导的气流,虽力微,却轨迹清晰坚韧。
张三风微微一怔,随即眼中闪过真正的讶异和欣赏。
“姑娘…好敏锐的感知,一语道破此功一点微末真意,三风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