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树荫选得极好。
风自谷口悠悠荡来,穿过层叠的枝叶。
发出沙沙的轻响。
风势不大,温柔地拂过三人的面颊和发梢。
“呼…这风吹得可真舒服。”叶怀瑾忍不住喟叹一声,抬手抹了把额角的细汗。
他侧头看了看白新生。
她背脊挺直地坐着,微微仰着脸。
蒙灰的眼瞳似乎正望着树冠摇曳的方向。
张三风温言问道。
“叶兄,二丫姑娘,观二位行色匆匆,不知此行欲往何处?
若顺路,三风或可同行一程,彼此也有个照应。”
叶怀瑾闻言答道。
“有劳张兄挂心。我们正要去临安县下辖的出生镇。”
“出生镇?”
张三风眼中先是掠过一丝惊讶。
随即浮现出一种温暖而怀念的神色。
“竟是出生镇…真是巧了。”
他语气带着感慨,不似作伪。
“哦?张兄对此地很熟?”
叶怀瑾好奇地问。
张三风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几分游子的温情。
“说来惭愧,三风离家游历已有数载。我那嫡亲的长姐,早年便嫁到了出生镇上。
她闺名玉娘,在镇口支了个小小的饽饽摊子,做的饽饽又香又软,是出了名的巧手。”
他顿了顿,眼中思念更浓,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上次见时,小外甥女才刚会走路。这些年音讯时断时续,只知姐姐日子过得清苦,一个人拉扯孩子…唉,身为人弟,未能常在身边照拂,实在愧疚。”
叶怀瑾恍然。
“原来张兄的姐姐在出生!真是缘分!”
他虽不认识张玉娘,但听张三风描述,也觉亲切。
白新生握着竹杖的手指微微一动。
张三风口中的玉娘、饽饽摊子、一个人拉扯孩子…与她记忆中那个在风雪中递来热馒头,在流水席上塞来粗布袋子与酒壶的张姑娘瞬间重合。
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掠过心头。
张姑娘竟是眼前这位张三丰的姐姐。
她依旧沉默,蒙灰的眼瞳低垂着,无人能窥见其中波澜。
张三风收敛了思亲之情,目光扫过蜿蜒的山路,又落回白新生身上。
他关切道。
“此去出生镇尚有几十里山路。
徒步恐难支撑,不知…可曾想过购置脚力代步?也好早些抵达。”
这话正说中叶怀瑾心头所想!
他立刻接口。
“张兄此言甚是!我也正琢磨此事。
只是这荒山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哪里能寻到卖马的地方?”
他脸上露出实实在在的为难。
张三风闻言,胸有成竹地指了指东边。
“叶兄莫急。
从此地向东再行约莫七八里,翻过前面那道山梁。
有个不起眼的小村落,叫野马集。”
他解释道。
“地虽小,却因地势特殊,是几处猎户。
私下里也交易牲口营生。
虽非官牙,马匹也未必是上等良驹,但胜在方便,价钱也实在。
三风前次路过,恰好见有人牵马待售。
若二位信得过,风眠愿引路前往。”
“太好了!”
叶怀瑾大喜过望,这简直是瞌睡遇上了枕头!
他立刻看向白新生。
“二丫,你看?买匹马,路上能省不少力气,我们也能早些到柳溪。”
白新生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好!事不宜迟!”
叶怀瑾精神一振,对张三风道。
“那就有劳张兄带路了!”
张三风含笑点头。
“理当如此。请随我来。”
三人沿着张三风指引的方向。
日头偏西时,三人翻过道草木稀疏的山梁。
豁然开朗。
一个依着溪流,被树木半掩着的小村落便出现在眼前。
村子不大,稀稀拉拉十几户人家。
村口一片稍显开阔的泥地上,拴着十来匹骡马。
几个穿着短褂,皮肤黝黑的汉子蹲或站着。
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正是张三风口中的野马集。
“便是此处了。”
张三风引着二人走近空地边缘。
“叶兄,二丫姑娘,此地牲口良莠不齐,需得仔细相瞧瞧。”
叶怀瑾正犹豫着是否要凑近细看一匹还算高大的栗色马 。
一个眼尖的马贩子已快步迎了上来。
这汉子约莫四十上下,面皮黝黑粗糙。
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
“几位爷,看马?咱这儿的牲口可都是山里散养的好脚力,皮实耐劳!您瞧这匹!”
他指向叶怀瑾刚才看中的那匹栗色马。
“看,多结实!翻山越岭不在话下!一口价,五两银子,包您满意!”
叶怀瑾还未答话,白新生握着竹杖的手紧了一下。
望向马群边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叶怀瑾立刻捕捉到了她这细微的动作,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只见角落里单独拴着一匹白马。
这马体型比周围的马稍显纤细。
一身皮毛并非纯白,而是带着些微灰黄的杂毛,显得有些脏污,鬃毛也略显杂乱。
它低着头,显得无精打采,一条前腿似乎还微微蜷着,不太敢踏实地的样子。
最引人注目的是它那双眼睛,大而温顺。
长长的睫毛低垂着。
想是有点……委屈?
马贩子见叶怀瑾看向白马,眼珠一转,立刻换了副更加热情的口吻。
“哎哟!这位爷好眼力!这匹玉狮子可是难得!
就是性子温顺了点,之前拉车不小心崴了下,不打紧。
养两天就好,也是五两银子,您牵走!当真是便宜到家了!”
张三风闻言,眉头不易察觉地微蹙了一下。
目光在那白马微微蜷缩的前腿上扫过。
又看向马贩子,温声道。
“这位老哥,这马前蹄似有隐痛,五两怕是不妥吧?”
马贩子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打哈哈道。
“哎,这位公子一看就是懂行的!一点小伤,不妨事!三两!三两银子!就当交个朋友!”
叶怀瑾没理会马贩子的聒噪。
他走到白马近前,那马似乎受了惊。
抬起头,大眼睛里满是慌乱。
但它并未嘶鸣踢打,只是焦躁地打着响鼻。
“别怕,别怕…”
叶怀瑾下意识地放柔了声音,伸出手
试探着慢慢靠近白马的脖颈。
叶怀瑾粗手掌终于轻轻落在它的颈侧。
白马猛地一颤,随即竟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
“二丫,”他回头询问。
“你看…这匹如何?”
白新生没有立刻回答。
她拄着竹杖,缓步走到白马近前。
伸出手,并非像叶怀瑾那样抚摸。
而是用指尖极点了点白马微微湿润的鼻尖。
白马又是一惊,猛地甩头避开,但幅度很小。
只是表达着受惊。
白新生的指尖在空中停留了一瞬。
然后缓缓下移,轻轻地落在白马的肩胛位置。
这一次,白马没有躲开。
它似乎感受到了那指尖的冰凉和并无恶意的触碰。
肌肉一点点松弛下来。
它低下头,温顺地用鼻尖轻轻蹭了蹭白新生垂在身侧的手背。
这细微的互动落在叶怀瑾眼里。
“就它了。”白新生说道。
张三风见状,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转向那马贩子。
“老哥,这马前蹄有伤,性子又如此温顺,五两还是贵了。三两银子,我们带走。”
他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寸。
“成!三两就三两!”
说着麻利地解下缰绳,递到叶怀瑾手里。
张三风却已上前一步。
将一块约莫三两重的碎银递到马贩子手中。
“有劳。”
动作自然流畅。
“张兄,这如何使得!”
叶怀瑾连忙阻拦。
张三风摆摆手,笑容温煦。
“叶兄不必见外。区区三两,权当为二丫姑娘尽一份心。”
他目光扫过安静下来的白马,“此马温驯,合你们心意,也是缘分。”
叶怀瑾心中感激,也不再矫情,郑重抱拳。
“张兄高义,怀瑾记下了!日后定当奉还!”
张三风含笑点头。